第7章 ☆、章
(六)
穿過崇文門裏街,魏姼娪在街角找到了家面館,點了兩份雞湯面。
顧爽嫌棄地坐在一旁,盡管顧公公已經換了便裝,依然氣勢淩人,面館的夫妻倆皆避而遠之。
他雖然很是不屑那些以文字彈劾為生的文官,但是如今他也不能放任魏姼娪獨自去見于晚清,若是出了事他有十個腦袋也不好交代。
魏姼娪拿起湯匙喝了口湯,雙眉颦蹙,随即拿起筷子快速吃起,不過片刻便已見碗底。
顧爽疑惑的凝眉看向魏姼娪,半信半疑道:“這般好吃?”說着拿起筷子撥了撥面條,滿臉嫌棄,仍然無嘗試的意思。
魏姼娪呼了口氣道:“難吃。”
顧爽:“……”
魏姼娪坐直了身子看了看四周,月光下,人來人往,苦笑道:“不能将自己養叼了,若是哪日又淪落到兩袖空空,只怕更難熬。”
說話間,一文質彬彬身穿青色直裰的男子朝面攤緩步而來。
男子眉目含星,一身灑脫氣質,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于晚清遠遠看見魏姼娪一身男裝,清秀明麗,明朗一笑。他們雖然不日前才再次聯系,她至今未表明此次前來京城的目的,但是憑他的性格無論如何都是要相助她的。
而魏姼娪看清來人不自的兩頰梨渦泛起,剛欲起身相迎,便發現身旁的顧公公已經早已憤憤離去。
她還想喊一聲老婆婆找顧爽付面錢呢!
魏姼娪無奈輕嘆,本朝文人看不起武人與閹人,而閹人與武人向來也看不起文人。
于晚清壓下眼底的一絲失落,走到近處向老婆婆要了一碗水餃這才坐下與魏姼娪相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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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姼娪語氣上揚道:“一別多年,不曾想還能坐在這裏再聊天。”
于晚清雙目含笑,輕聲道:“轉眼間小丫頭已經成了母儀天下的皇後。”
這家鋪子夫妻二人皆是啞人,食物一般故而客人頗少,于晚清卻是可憐他們,常常光顧,也算熟人了,故而他與伊姀說起話來也沒那麽顧忌。
聞言魏姼娪嘴角溢出一絲苦笑。
多年前,于晚清游歷四海之際在蘇州城受幫助的小丫頭如今已亭亭玉立,世間萬物變化萬千。
于晚清文雅地吃起晚飯,輕笑道:“世間萬物有時真的很奇妙。”
最近他都忙于淑太妃的案件,白日裏四處搜尋線索,家中廚房空空,以至于他到此刻還未吃晚飯。
于晚清吃起飯來從不挑食,畢竟他從小跟随父親颠沛流離,遇上流寇,打仗時,常常是吃了上頓不知下頓何時有,早已習慣有東西能吃就行。
看到魏姼娪雙手托着腮兒,于晚清随意聊道:“你第一次來京城,我本還擔心你找錯地兒呢。”
“我原本也挺擔心人生地不熟恐會有意外,結果嘗到第一口湯的那一刻立馬肯定自己沒找錯地!”魏姼娪無奈道。
于晚清在翰林當了三年的庶吉士,而庶吉士之所以那麽受重視,是因為他們的職責一般是給皇帝講解經史書籍,為皇帝起草诏書。而于晚清便曾為趙铎多次講解經書,故而如今趙铎也偶有召見他,機緣巧合下,兩人便再次聯系上了。
日前,魏姼娪對于是否參與此事思慮良久,如今她身無依靠,若是貿然參和怕是會給自己惹來麻煩。
不過轉念一想,當初洞房之夜,趙铎明确表示無論今後如何他都會盡力保全自己,她也因此答應會在他奪權之路上相助他。淑太妃一事自然與趙铎的奪權有關,她若是坐視不理似乎違背了當初的承諾。
正當她舉措不定時,于晚清送來了建議。建議她前往南裏草場,想辦法說服禦馬監掌印太監顧爽。顧爽為人雖然有些傲慢,但不受賄賂的人總是要好辦些,畢竟他們目前無錢無權。
除此之外,顧爽身為禦馬監掌印太監為她今後的出入宮外提供了方便。
但是于晚清特意叮囑其勿要将此告訴顧爽,故而她那日對于顧爽的疑惑笑而不語。
這一次刑部辦事不利也是他們二人事先早已準備好的對策。
借此機會,打擊王黨。
于晚清“辦事不利”正好合了王首輔的意,本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至于草草了事的王弼對于晚清的此番舉動自然有了一分好感。
但不曾想中間派以及反對派即頑固派卻抓住此機會讓錦衣衛及東廠等各部門統統加進查案的隊伍裏,總言而之,他們認定此事不可不了了之!任憑王首輔為所欲為!
魏姼娪出宮後自然想和于晚清見一面,了解淑太妃案件的第一手信息。而于晚清雖然上報“無任何進展”,但實際上該幹的活他早已做了。此番彙合便是為此。
但魏姼娪對京城大街小巷也不熟,兩人白日裏又都不方便,故而于晚清約定在此附近的面攤見面,面攤的特點便是面難以咽下口!
聊着,于晚清便示意了一眼魏姼娪注意周圍四處流竄打探消息的幾方人馬,他清和一笑,使人如沐春風,十分舒适。
魏姼娪盈盈一笑讨論起吃食來,道:“我可是聽說來京城若是不去月閣樓吃一次,可謂白來京城一遭。”
月閣樓以集天下美食于一樓而聞名,當然,價格也不菲。
說着魏姼娪便做計劃,道:“若是有機會,我一定要嘗一嘗烤鴨、糯米雞、驢打滾、羊皮花絲、單籠金乳酥、甜雪……”
于晚清只是溫和的笑着,靜靜地聽訴魏姼娪的笑語。
多年前,他為父守孝三年後便游學天下,在蘇州城巧遇了她,機緣巧合下,他們漸漸相熟。那一段時日,她多有幫助他。如今她來到京城,故而雖然仍未表明原因,但他仍然選擇相助她。
魏姼娪随于晚清回到于晚清在京城的租住屋時已經戌時。
歷朝來的官員,當數蜀朝當官者最為凄慘,當然這是指那些清正廉潔的為官者。皇帝發的俸祿少的可憐,而物價又不低,每月養活一家人都困難,以至于很多官人死後連棺材本都沒有,還要靠親朋好友相助。
天子腳下,京城的物價更是不菲,于晚清雖然也是名臣後代,但奈何清廉者向來窮,所以他如今也自己的住所也沒有,僅靠微薄的收入在崇文門裏街偏僻處租了一所房子。
青磚青瓦,倒也清幽。
兩人查看了四周,确認無人這才坐下,各自拿起筆墨紙硯将對話一一寫在紙上,看完即燒。
于晚清也算是第一個接觸到淑太妃屍體的人,他自然立馬找了一位親信仵作驗身,結果與魏姼娪白日裏所查詢到的大致相符,淑太妃身體內雖有中毒痕跡但其量遠遠不至死亡的地步,而致死原因不全是溺水,因為,他在淑太妃屍身胸口處還發現了一道刀傷。
此前,于晚清也已先一步對安王府的下人們進行了一番審訊,只是于晚清并未使用刑訊,對相關人員審訊一番後,無證據情況下便将人放了,而明玉審訊期間一言不發,便被關押在了刑部大牢,昨日錦衣衛也是從刑部正大光明的帶走了明玉。
從下人的證詞中可以确定淑太妃雖然在王徵面前十分安分,但每次請完安回府後總是十分狠厲,府中下人對其皆十分畏懼,就連親生兒子趙铄也常常敬而遠之。
貼身服侍淑太妃的幾個丫頭死的死,瘋的瘋,這明玉丫頭也是一個月前才成為淑太妃的貼身丫鬟。而原因便是淑太妃前任貼身丫鬟嫣兒辭職了。
明玉原本便心善,人緣好,因與嫣兒都是同年入府,年齡又相近且還是同鄉,平日裏十分交好,若是嫣兒被淑太妃罵哭明玉總是會來安慰她,一個月前,嫣兒到了即将期滿出府的日子,明玉便被指去服侍淑太妃,與其交接。
生辰當日淑太妃進宮向王徵請安乃是明玉相陪,可是當日明玉卻是獨自一人回府了,她聲稱自己乃是遵淑太妃之命,先行回府。
但如今已是死無對證。
只是不知道明玉進了北鎮撫司的诏獄後又說了些什麽。如今錦衣衛四處尋找嫣兒,想必也有了進展。
确認嫌疑犯最重要的便是作案動機,而明玉自然也是有殺人動機的,據府中丫鬟所言,淑太妃平日裏對她也是随罵随打,常常見明玉身上有淤青。
魏姼娪看着于晚清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的字再看看自己的字暗暗搖了搖頭。
于晚清見狀卻是安慰道:“我初時對着古帖臨摹,卻發現只能學到字形,收效勝微,之後我便也不願輕易下筆。有一日,我閑來無事,便靜坐于桌前,凝思靜神,拟形于心,直到貫通其法,再提筆落紙,便猶如神助。”
魏姼娪燒盡餘張,輕笑道:“才子果然出口盡是精華。”
“日後可有何打算?”于晚清溫和笑着,閑聊之際便起身為魏姼娪倒茶水。
魏姼娪笑着随意道:“賺錢,發財,過好日子。你現在肯定對我身上發生了什麽事充滿了好奇!”說着魏姼娪便故意停頓在此,不加解釋她成為皇後的原因,嬌俏的盈盈笑着。
于晚清也算了解她,不熟時有些清冷、疏遠,熟了後便是個瘋丫頭、小狐貍。
于晚清無奈搖搖頭,兩人正欲再互相打趣,便聽得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于晚清立馬警惕起身,見魏姼娪神色略微不安,立馬示意其勿擔心,一切皆有他處理。
未待于晚清出門查探,屋外人便推門而入,來者一身長衫,白發青絲交雜,面容憨厚,但卻雙眉上揚,神色嚴厲。
未曾想到屋內還有他人,來人微微驚訝,随即将身穿常服身材瘦小的魏姼娪當做家仆直接忽視了,直接破口大罵道:“你讀聖賢書十餘載,竟然讀成了一條王狗!”
這話聽着極為難聽,要換成一般人自然要動粗直接拼命,而于晚清僅神色微變,倒也不生氣,依舊面色溫和,微微躬身行禮,對其尊敬有加。
面前這位老者不是他人,正是當朝吏部尚書馮言,這人十分有名,且以“罵”出名。
由于他罵的太狠,大多數和他掐過架的人白日裏見到他都繞道而行,連向來臉皮厚的內閣首輔王弼見到他都扶額頭疼。
但他的官職又十分厲害,吏部向來掌管人事任免,是六部中權力最大的部門,本朝皇帝基本都會避免使一人同時擔任內閣大學士與吏部尚書。但他向來清正廉潔,王弼一時半會兒又找不到他的疏漏,兩方便這麽僵持着,王弼不給馮言入內閣,馮言不斷地上疏罵王弼,王弼便直接扣留奏折墊桌子。
于晚清無奈道:“老師……”
馮言為人正直,向來對一般人看不上眼,但他卻對于晚清父親多有欣賞,故而對于晚清也多有贊賞,于晚清的刑部主事一職也有他從中相助。加上當初于晚清考中會元那一屆的考試也是他主管的,有提攜之恩,而于晚清對馮言的才學多有敬佩,故而于晚清向來稱其一聲“老師”以示尊敬。
誰知于晚清還未喊完,道出解釋便被對方直接打斷。
馮言斥道:“老夫可沒有你這樣的學生,你好自為之!”
說罷,馮言甩袖憤憤而去。
可謂之來得快去得也快。
魏姼娪還未反應過來,對方便已走了,只剩下于晚清面帶自嘲的搖頭輕嘆。
看來這馮言是以為于晚清已經投向王黨一派,畢竟于晚清的能力他自然有數,若是不信他的能力他當初也不會直接提攜他為刑部主事,但既然有能力卻又“不做事”,馮言自然往投靠王黨上想。
魏姼娪對此卻是十分愧疚,畢竟這主意有一半是她想出來的。
魏姼娪道:“這事倒是我當初考慮不周,只怕明日朝中彈劾你的奏折要滿天飛了。”
于晚清笑笑,道:“我為官,本是為了能替國家做些事,只要心安,能做事便可。官階高低也不過是能做的事多與少之區別而已。”
随後于晚清出去将大門合上,眼見時辰已不早正欲向魏姼娪提出今夜她暫且在此将就睡一晚,他去廚房打個地鋪,不料屋外又傳來一陣踹門聲,随即面前的木門吱呀一聲也被踢開了。
看來今夜注定是個多事之夜。
魏姼娪在心中默默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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