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

(十六)

西廠大牢,如今也成了人人避而遠之,與錦衣衛诏獄、東廠大牢合稱“三大鬼牢,有去無回”。

伊姀也很是有幸來了一遭。

夜半之時,有些刑房正開始刑訊,傳出陣陣凄涼的哭叫破罵聲,而關押犯人的牢房走道則靜谧無聲,陰森的燭火籠罩整個空間。盡管已經近六月天,外面燥熱難耐,這裏卻冷氣十足,當然,也惡臭漫天,蟲蠅亂飛,髒亂不堪。

伊姀走在走道上,周圍傳來粗魯的呼吸聲、身後的侍衛腳步聲、腰間佩戴的兵器碰撞聲及與衣物摩擦聲,似乎所有人都十分疲累,無一人說話聲。詭秘的氣息令人心裏發憷。

盡管這兒是新建不久,可是卻也不寬敞,“罪犯”越來越多,怕是以後的犯人也無獨享一間的高級待遇了。

顧爽早已将嫣兒移至單獨封密的小屋。得了吩咐的守衛獄卒看到伊姀等人連忙行禮,随後打開了門鎖,待到伊姀低頭跨進,獄卒便鎖上門,與侍衛皆自覺守候在門外。

小屋中,牆角下,躺在髒亂的地上的嫣兒身子纖瘦,早已因為刑審而面色灰白,四肢軟癱,衣衫黑紅相見、破爛不堪。

伊姀走近才看清對方雙眼微紅,神色黯淡。她夜晚視力一直都不太好。

發覺有人進來,嫣兒雙目微動,由腳及上,逐漸觀察。

她看到的是一位面容姣好、身穿羅裙,裝着樸素卻落落大方的女子,嫣兒轉了轉眼珠子,如今案件已經審判結案,她不知道今夜為何自己被移到這個屋子,而此刻進來的女子又是為何而來。

伊姀掃視一圈發現屋子裏僅有一張凳子算是幹淨,可是顯然嫣兒因受刑根本無法起身,伊姀為了不使對方過于防備,便走到其身邊,擺了擺裙擺直接坐在了地上。

“這個屋子幾乎密不透風,隔音效果也是十分的好,這兒就我們兩人,我也不會寫字記錄,所以你也不必過于擔心拘謹。”伊姀微微一笑,說實話她看見她很是平靜。

嫣兒張了張口,很久才發出嘶啞的聲音:“你……”

伊姀依舊面色溫和:“你是想問我是誰?”

見對方目光盯着她,伊姀笑了一下:“我是一個和你一樣的孤兒,只是我連我的父母是誰都不知道。我出生後便被抛棄在了青樓外,有好幾年我都生活在青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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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牆之隔外的淩濛與顧爽原本站在監視的天窗時刻關注着嫣兒的一言一行,不曾想竟然聽到了這段話。一時間淩濛神色深了三分,而顧爽則頓時失了神,據他了解,魏姼娪不是魏善祥的妹妹嗎?又怎會是個孤兒,在青樓長大?

顧爽看向身邊的淩濛,對方目光冷冽,正注視着刑訊房中的情況,因為伊姀的關系,兩人今日聚在此處,他們原本自然也有過交集,只是關系一般般,如今共同掌握着蜀朝皇後的秘密。

顧爽并未告訴伊姀牢房牆角上的天窗是用來監視犯人的,所以伊姀至今不知他們正在記下她的一言一行。而淩濛身為北鎮撫使,掌管錦衣衛刑訊多年,又怎會不知這等小秘密。

顧爽看到下面的女子面上雖是溫和的笑意,可是雙眸中卻是苦澀的無奈,他突然有些後悔,不該因為淩濛提出的為免嫣兒行為過激傷害到魏姼娪而他們卻不知便提出進此處監視牢房中的情況。

“不過有時候沒有父母也挺好的,對吧?張嫣。”伊姀看向張嫣。

經過幾日多的加速查詢,他們終于證實了明玉、嫣兒與張聰的身份。

明玉與嫣兒僅僅是同鄉,明玉進府前叫蔣十四,這年頭,貧苦來百姓家的孩子常常以出生年月為名,進了安王府後才改名為明玉。而嫣兒則原名叫張嫣,其父名叫張軟。

張軟,河北人,天性好賭,年輕時恨不得住在賭場桌上,把家裏幾百年的基業輸得精光,因為欠錢不還人也被打個半死,家裏人本想着他成了家便能安分些,費盡心力才為他取了個媳婦。

而張軟養了幾個月的傷,剛剛好了些又将老婆的嫁妝拿去賣,一年後,女兒落地,父母估計是被氣的才病死了。幾年後,他将老宅也輸光了後,家裏再也沒有可以賣的東西,甚至可以說根本就沒有家了,他突然醒悟,發現自己還有老婆女兒。

為了繼續賭,他不惜将老婆女兒賣到青樓。

可能他天生不善賭,後來他依舊是輸個精光。

不知道怎麽有一天,他突然想起坊間經常讨論的一件事,身為男人只要肯舍棄一樣東西就能升官發財,于是他果斷自宮,前往京城。

可惜這年頭也不是你願意自宮就能進宮當宦官的,畢竟這職業名聲雖然不好,卻向來是個熱饽饽,人人搶之。

就這樣,他又在京城排隊等着,留在京城當混混,終于,他迎來了入宮的那一天。

由于他嘴甜加上運氣好,被派往坤寧宮服侍王徵,順便還被賜了新名字——張聰。

之後的他一路順暢,收受賄賂,升官發財,迎來了人生巅峰。

而此刻坐在伊姀面前,瘦骨嶙峋的女子便是張聰賣到青樓的女兒,後來張聰的老婆不知想了什麽法子将其弄出窯子賣到了安王府做了丫鬟,畢竟相比待在青樓,安王府自然是好了百倍。

“你不恨你的父母嗎?”張嫣嘶啞的聲音斷斷續續,雙眼深陷,卻含氤氲。

“恨。”伊姀平靜說道:“所以我要活得更好。”

說着伊姀輕輕一笑,道:“我要活得更好,才能讓我未來的孩子不會有我這般的遭遇。但如果你問我如果找到我的父母,我會如何做,我想我什麽也不會對他們做。”

張嫣聽到此處望向伊姀。

“如果我去報複他們,那麽我又和他們有什麽區別呢?”伊姀雙手抱膝,她說着這些從未說出口的話,發覺似乎她更輕松了,伊姀接而道:“不過我會讓我的親朋好友都過得他們還要好,讓他們後悔一輩子,因為他們抛棄了我。”

話完,張嫣垂下眼眸,良久的沉默。

伊姀輕聲道:“你知道明天明玉就要被流放了嗎?你們今生只怕再無見面的機會了。”

“你……有辦法幫我……嗎?我想再見她一面……”說着她雙眸已充滿淚水,她得知張聰自殺,寫下認罪遺書時她都未曾像此刻難過想哭。

伊姀道:“可以。”說罷,伊姀起身,轉身正欲離去卻聽見身後傳來了疑問:

“你難道不是想我說出事實的真相嗎?”

“當然,如果你願意說。”

伊姀緩步轉身,再次坐下聆聽。

“我對他的印象一直以來僅有好賭、無恥,能夠把自己妻子女兒都賣了只為賭博的人,我想世上應該再不會有比他還該死的人了。我外婆得知此事後,便想盡一切辦法将我和我娘贖了出來,後來家鄉鬧災荒,我娘他們都去世了,幾經轉折,我進入了安王府當下人。

“明玉和我是同一撥入府的丫鬟,她人溫柔、善良,因為太妃常常拿我們下人出氣,明玉有幾次看見我在角落裏哭便來安慰我,因為她在廚房幹活,有時還會給我藏些吃的。久而久之,我們便無話不談。

“大約一年前,府中有位丫鬟因為被太妃發火時扔出的花瓶砸中腦袋,當時她鮮血直流,可是太妃不允許我們去找大夫,還命人直接将她生埋了。我實在忍不了了,便和明玉說我想殺死太妃,我實在不想再看着我們這些下人有一天又因為太妃而不明不白的死去。明玉怕我太沖動,便提議由她去頂替我服侍太妃,而我擔心她心太善,事事忍着,被太妃打也不會說一個字,便不同意。

“之後為了不連累她,我便自己計劃買各種草藥,做成香料日日在太妃廂房內燃着,半個月前我又見明玉因為有點兒小錯而惹得太妃拿盤子砸,我想這種辦法殺死她實在是太慢了,所以便拿出積蓄向安王殿下提出想要離府,殿下向來心善,待我們下人從不說一句責罵的話,殿下聽聞我是因為想家所以便同意了。

“再之後,明玉便被派去服侍太妃,在她陪同太妃進宮請安的那一天,我提前買通了車夫,又迷暈了明玉,之後便代替她陪同太妃進宮,太妃因為不管府中雜事,對我們這些下人向來不關心,故而并未起疑。後來我用事先準備的匕首刺傷太妃,并将她推入玉蓮池。

“明玉後來知道此事便跑回府中,想要替我頂罪。再後來,我不想明玉被無辜牽連,我便跑出來打聽消息,結果便被抓了。後來我聽說很多人都認為太後原本想要謀害太妃,我突然想到他是太後的眼前紅人,如果我一口咬定是他指使我的,那麽他必定也會被判死刑,我也算是替我自己我娘我奶奶他們報仇了。所以,就發生了後來的事了。只是,我未曾想過,他後來竟然自殺了……”

伊姀雖然已經事先想過這些過程,但此刻聽見張嫣如此平靜的敘述依舊心中有說不出的感覺,她為她們感到惋惜。

伊姀問道:“錢掌櫃呢?”

張嫣低聲道:“他,是我這輩子遇到的難得的幾個好人。對了,他……怎麽樣了?”說起錢金源她的語氣似乎也溫柔了許多。

伊姀道:“被判牢獄十年。”

伊姀省略了他被刑訊的部分,盡管他忍受痛苦也不肯說出一個有關她的字,她知道應該會更感動,但是伊姀認為她最先想到的肯定不是感動而是他受的那些罪,為此,她還是決定不告訴她了。

幾個普通的人或安于命運或不安于現狀,最終事情卻演變成了此刻的模樣。

伊姀明知就算張嫣現在将事實說出來,希望此案重新翻案,所有的一切都不會有什麽變化,人死不會複生。但是她還是想要這麽做,因為他做過的壞事他理應為此受到懲罰,而未做過的事也不應他是個壞人便要蒙受冤屈。

“我現在便去幫你安排和明玉見面。”

伊姀起身離開時看見張嫣似乎神情飄忽,髒亂的黑發亂成一團,早已沒有了生氣。

出了牢房,看見顧爽和淩濛先後在走道上等她。

她舒了一口氣,緩步走上前。

“你派一位宮女為張嫣洗漱一番送她去見明玉一面吧,另外将我們剛剛的談話內容寫成文書讓明玉畫押吧。”伊姀說完見顧爽雙眉擰着,笑了笑道:“你們這些牢獄裏的暗門,我雖然沒親自體驗過,但還是聽聞過的。”

“……你真的要翻案?”顧爽神色複雜。

“對,至少也算實現了對你的承諾。”伊姀溫和的笑着:“對了,翻案之後,對明玉的看管松些吧。”

她能為她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我送你回宮吧。”淩濛目光深沉,語氣依舊冷靜。

伊姀自然明白對方怕是早已知曉她的“真實身份”,所以才對她這般客氣,而剛剛他與顧爽才是真的知曉她的真實身份了。

不過,她已經決定等到于晚清的消息傳來她便離開,雖然尚不知道是否能順利回蘇州府。

是否要提前告別呢?伊姀思考片刻,故作輕松道:“我自己回宮吧。兩位大人留步。”

明亮卻處處散發陰森的道路上,女子身材窈窕,揮着手,聲音清婉:“再見。”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不能算是懸疑推理……但依舊求收藏!後面會越來越精彩的,聽我的!評論收藏安利搞起來!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最後祝大家國慶節快樂!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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