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退婚之計
一個穿着半舊不新青衣棉料背心的小丫鬟行色匆匆的穿過垂花門,跑進東邊的一座院落,長驅直入,上氣不接下氣的禀告道:“大小姐,不好了。”
“月華,你毛毛躁躁成何體統,大小姐剛用了點膳,午休呢。”碧月板着臉,訓斥道。
“碧月姐姐,不好了,那賈珍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彬彬有禮的,考校的都會,還言談自己捐了監生,可參加明年的科舉哩。老爺像是要松口,挑選嫁迎娶之期了。”月華喘着氣,将自己從前廳打探過來的消息,說道。
“什麽?”不光碧月驚訝道了一句,還有一聲從床上而來。
月華旋即視線看向了雕花木床上的大小姐。饒是她在汪府伺候了五年,也依舊感覺自己他們家小姐最為漂亮,像天上的仙女一般。這肌膚白皙嫩滑,秀發烏黑亮麗跟綢緞似的,尤其是一雙眼睛更是美,長長的眼睫毛都跟扇子一般,将睫毛下的雙眸勾勒的更加水汪汪的。
“大小姐,您莫要氣壞了身子。”
汪大娘面色一黑,怒不可遏:“你說祖父要挑嫁娶之期?這怎麽可能?!”
“回大小姐的話,奴婢打探到的便是如此。要不,我再去問問?”
“不用。”汪大娘冷冷應了一句,随後視線一掃月華,眉頭緊緊一簇,不喜着:“你這奴才,都調、教了好幾年了,怎麽還如此上不得臺面?看看你這一身,什麽打扮?來……”
汪大娘話語戛然而止,看着空蕩蕩的屋內,唯有他們三人,面色愈發黑了一分。
見狀,一旁的碧月當即一彎腰,求道:“大小姐,這月華到底伺候了您五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看在她忠心耿耿的份上,便繞過了這一次吧。”
“大小姐,奴婢知錯,再也不敢了。”月華回過神來,屈膝跪下,戰戰兢兢求饒道。她剛顧着打探,忘記了他們小姐的規矩。這小姐最不喜下人穿的破破爛爛了,跌了她的顏面,沒了汪家的體面。
“罷了,若有下次,決不輕饒。”汪大娘面色和緩了幾分,開口:“給我梳妝。”
“是。”碧月應道,又看了眼月華,示意人趕緊起來,攙扶着汪大娘去梳妝臺。而她腳步又飛快,拿出首飾盒來,将頭面簪子展開。
看着滿桌熠熠閃閃的珠寶,汪大娘眼裏的笑意加深了幾分,“給我帶鎏金喜鵲登梅簪,也好沾沾喜氣。”
“小姐您帶着真好看,又貴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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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是江南那邊上的貢品,自然是貴氣的。”汪大娘看着銅鏡裏的自己,笑着道。
一番打扮過後,派人又去前院打探,知曉寧府父子離開,汪大娘在兩個丫鬟的攙扶下,信心滿滿去找她的祖父。
“祖父。”
汪青雲看着端莊大氣的孫女,剛想和聲問一句為何而來,但當擡眸看見人頭上那閃爍着金芒的簪子,面色一沉:“大娘,我汪家起于浮萍,不可如此輕浮。”他這個禮部左侍郎,管着下一科的科舉。可有不少人盯着他手中的這塊肥肉。
說完,汪青雲見人面色不渝,又長嘆一聲,“現在時局晦暗不明,我們錯不得一步。”
“那祖父便要将我嫁入那虎狼之窩不成?”汪大娘眼眸一黯,“諸如我這般深閨之女都知,太子一派幾乎毫無起複之機。那寧府之所以還能存在,不過是趕巧罷了。有個好祖宗,又榮公救駕有功。”
說到最後,汪大娘眼底飛快劃過一抹扭曲得意之色。她至今還記得,當她父親還在時,那年賈敬生辰,被邀請入寧國府。高門大戶,錦繡華服,襯着她是那樣的醜陋。這樣便罷了,後來,賈徐氏還借着婚約,屢屢招她們兄妹兩進府,滿臉的虛情假意,像是從未聽聞賈珍道她醜。
随着人的訴說,汪青雲眉頭緊蹙,臉頰上的皺紋都清晰可見,壓低了聲音,似乎還帶着一分隐忍的怒氣,“莫急,我亦知曉。可恨那寧府厚顏無恥,顧左右而言他!”
“退婚之事,需要再想計策。說來……”汪青雲扼腕嘆息,“也怪我當年思慮不周,以致于讓你爹和賈敬早早定下了親事。”
連三十年都不到,原本盛極的賈家就敗了。
聽到這話,汪大娘放下心裏,面上卻是含淚,聲聲悲切道:“祖父這又豈能怪您,怪父親。昔年,你們看到了賈敬的才華,知曉賈徐氏也是京城鼎鼎有名的才女,與我汪家一般,都是詩書禮儀傳家。哪裏能夠猜測得到,這一對夫婦只會寵溺縱容子嗣,讓賈珍當個纨绔子弟,于國于家無望。”
“孫女不敢奢求鳳冠霞帔,但請祖父憐惜一二,總不能讓我一官家小姐成下、賤的罪婦。”汪大娘說到最後,雙膝跪下,懇求道。額頭上的鎏金喜鵲登梅簪閃爍着光芒。
汪青雲俯看着跪地的汪大娘,看着人額頭那一抹亮色,眼眸閃了又閃。他現如今是禮部左侍郎,自然也是識貨了些。
一邊心疼的去攙扶人起來,汪青雲一邊開口:“大娘,你放心,祖父這麽會讓你遭罪。”
“可讓賈珍退婚不成,我們又有什麽辦法?總不能毀了汪家的聲譽?”汪大娘看了眼汪青雲,低聲抽泣道:“不然我還是……”
“還是什麽,我們等了他三年,守孝三年,他卻出孝淫、亂,汪家為何不能退?”汪青雲說這話的時候,眼眸又不經意間掃了眼人額頭的簪子。
若是能夠進天家,繼室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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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時辰後,寧府書房裏,賈敬面色勘比硯臺,牙根緊咬,“汪家。”他當時汪晉性情相合,算得上知己,才枉顧門第定下婚事,讓好友走的安心。回家都被他爹破口大罵,要不是有他叔父相攔,便不是跪祠堂那麽簡單了。
豈料,十年換來這麽一個結果。
他賈敬也被父祖庇佑的天真可笑。
賈敬神色異常平靜,連細微的表情變化也沒有,面無表情的,恍若沒有生機的玉雕,讓任何人揣測不出人此刻心中所想。
不過眼下屋內也沒人瞅他。
前來查探消息的賈赦整個人跟八抓魚似的,緊緊抱住賈珍,“冷靜,冷靜,冷靜靜靜!”
說完,賈赦扭頭,咆哮:“敬哥,你腦子那麽聰明,也別想着對方退婚,就和平退了,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賈珍身上“背着”賈赦,束縛了手腳,但面部表情卻是很好表達了人此刻的憤怒,短短幾息之間,已經來回青青紫紫的變化,帶着分扭曲:“除非他們祖孫一輩子不出門,否則我找幾個地痞流氓土匪強盜反、淫、了他們!不,我也還要給他們喂藥,讓豬和狗上了他們!人獸,當我沒聽過不成?!”
“賈珍!”賈敬聞言驟然回過了神,氣個倒昂,“誰在你面前亂嚼舌頭?待事情結束,你且随我入觀,靜靜心神。”
“爹!”賈珍驚駭得瞪圓了眼,萬萬沒想到他爹不安慰他,反而還訓他,坤長了脖頸,又怒又怨又委屈:“當初是你一意孤行訂了婚!是不是你跟那個姓狗的是斷袖?否則,我堂堂寧國府繼承人,怎麽會跟個破落戶定親?”
“你少說幾句,越說越不像話。”賈赦撒手,氣得往圈椅上一躺,手指指怒火沖冠的賈珍,扭頭對賈敬道:“哥,你先打一頓,讓他冷靜冷靜。”
賈敬聽賈珍這連番大逆不道之言,是怒火燒心,但擡起手的同時,看着人眼眶微紅,心中一疼。
嘆息了一聲,賈敬開口,帶着一股認命的無奈口吻:“兒女都是債,幸虧我只有你一個。”
賈赦靜靜的抱着茶壺,降火氣。這哥能不能有點封建大家長的威嚴了。當爹的服軟那麽快,好嗎?
“你還想要幾個?!”賈珍聞言,一張口,便感覺自己眼淚控制不住就落下。他夠委屈了,他爹還要往他心上紮刀子。
“兄弟兩個都能鬧呢。你要再生,我就……就……就卷了庫房鑰匙離家出走。”
“賈珍,信不信我踹你了?”萬萬沒想到戰火還能燃燒到他身上,賈赦氣哼了一聲,但看着人小霸王都掉金豆豆了,語調不免又軟了幾分,“算了,看在你今天也算事出有因的份上。下次,我真打你了,揭人不揭短,知道嗎?”
“做人要誠實。”
“你還杠。”
“爹。”賈珍哽咽,“赦叔欺負我。”
“敬哥,我……”看着面色冷若冰霜,就差寫着“絕望”二字的賈敬,賈赦找回重點,問:“你打算怎麽收拾汪家?”
賈珍聞言,腦袋左右轉了轉,最後還是擡眸看向了賈敬,憤憤盯着人,竭力傳達着自己的憤怒,以及不如意就離家出走的意思。
“二皇子欠我一個人情,半月後蟹宴,汪氏自會當衆被恭喜懷孕。”賈敬不急不緩道來自己的溫和方式。
賈赦眼眸微微一眯,使勁回想,上輩子汪氏珠胎暗結的消息也是等進了王府早産後,推測出來的。畢竟,洗三的時候,那胖小子着實不像個早産的。
現在,恐怕還沒懷上吧。
“哥,這樣成嗎?她若是沒懷呢?”
賈敬意味深長看了眼賈赦,“有區別嗎?”
賈珍擦擦淚,呆愣的看向賈敬,“沒區別嗎?”
“你覺得皇子的人情很好欠,我既然決定用了,那二皇子自然是得把整個汪家連根拔起,才算還清。”
賈珍:“…………”
賈赦:“…………你們……你們這些人好像蠻厲害的樣子。”
感嘆完,賈赦又一愣,“二皇子?他……他不是廢……大皇子的頭號敵人?怎麽會欠你人情?哥,你腳踏兩只船?”
二皇子,李貴妃之子,外祖與廢太子外祖一樣,都是曾經的閣老。他現已經正式受封了王爵,為瑞王。三年前的鐵山事變,作大死的不是他,是三皇子,其外祖是昭武将軍,自身也從軍,征過幾土匪,飄了。
當然,以上緣由僅僅限于他賈赦自己的理解。
可不管他怎麽想,但不可否認,這老二不聲不響,就莫名少了兩個候選人,是眼下風頭挺盛的太子後備役。而且,外家實力,自己的人設都跟廢太子差不離—文武全才,機智過人,待人溫文儒雅,禮賢下士,和善友愛等等。分開還好,但在一起的場合,他每次都比廢太子差一點。
大周版本的,既生瑜何生亮。
“賈赦,謹言慎行。”賈敬斜睨了眼賈赦,唯恐人亂腦補些事,坦誠解惑道:“我只不過湊巧罷了,托了家傳淵源的福。幼年的時候,幫人做了些功課。”
賈珍:“這也成?這什麽功課?”
賈赦點點頭,一臉希冀的看向賈敬,滿臉求解兩個字。
“踹人下水,學會泅水。”賈敬道:“還讓他摔了兩次馬。這種不摔學不精,其他人顧忌身份,我……”
賈敬嘆口氣,唇畔帶着三分苦澀:“我當初太實誠了,武師們說什麽就認真履行。”當年總師是他親爹賈代化,堂叔兼師父的賈代善也經常來上書房教授。他不得當小助手哇。連太子練得不标準都敢糾正,更別提二皇子了。
只可惜當年上書房似乎就他一個是滿心沖着皇家教育資源而去的。莫說武學方面,便是文課,他也拿了好幾次第一。
考校面前,知識面前,人人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