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大朝會下
滿滿當當的乾清宮此時一片死寂,落針可聞。滿朝文武都傻眼了,包括提前知曉要一擲千金豪捐大計的賈敬。
說好的安安份份捐個錢,刷個好感度呢?
賈敬擡眸,目光含着冰霜凝結出的大字—安安份份等着挨揍!深沉無比的看了眼賈赦。這一眼讓周圍一群勳貴們都為之一顫,恨不得毫無禮節的擡手揉揉自己的心髒。很好很好,一對比,心理萬分平衡了!
賈敬鐵定比他們更心理煎熬!
坐得高看得遠的德嘉帝見狀,嘴角不自禁上翹了一分,腦海回旋了一句—“啊,油膩滄桑的中年人,是他,是他,就是他賈敬!”
想當年,賈敬也是個玉樹蘭芝的風華人物。好幾次還讓他這個當皇帝的在“別人家的孩子”比賽裏輸過。天曉得,賈敬中舉那年,他好不容易才克制住內心的煎熬,默念兩遍眼瞎眼瞎,才把探花點給旁人。
那人叫……叫什麽梁來着,反正頂多算個清秀而已。為此,他下一屆又點了個清秀的,想說明自己是看內涵的。直等林如海有內涵又有臉,他才松口氣,樂呵讓自家閨女出來相一相。豈料,這探花郎,剛游完街,就被賈代善那老流氓綁了。
回想往昔,再想想如今,賈赦不告訴賈敬計劃讓人參與籌劃的理由就是如此—怕他敬哥老得不成樣子了。他賈赦要當個全天下頂頂好的弟弟!
德嘉帝感覺自己思維有些走岔路了,他邪門的覺得這個好弟弟邏輯完美無比。畢竟,皇帝也是人,他也是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
而且,賈赦雖說劇本提前洩露,演技不好,但心還是好的。連對付有點野心的弟弟也是跟小孩子過家家似的,鬧個分家,還得看情況是五五還是七三分。
—根據賈赦的算計,捐錢是為了跳過“父母在不分家”的俗禮,來分家,免得賈史氏過分偏心眼。哪怕不離榮府,也得析産。按律,財産是七三分,嫡長子七成,剩下的三成嫡子和其餘庶子再七三分。賈家沒個庶子,就兄弟倆。賈赦的打算是,若賈政表現好,他樂意五五分。五成捐給國庫!賈政還心大,那就捐七成。
想想自己那幫骨肉相殘的兒子,再看看賈赦這個做派!
德嘉帝心理已經毫不猶豫偏了,面上卻是含着龍威,冷喝了一句:“放肆!”
一聽這話,朝臣們都訓練有素,跪地齊聲一句:“還望皇上息怒!”
通常一個人生氣,少不了有勸架的。哪怕是帝王盛怒,也得有人硬着頭皮開頭求情幾句,緩和一下氛圍。更別提,有些老油條們聽着皇帝這開口,總覺得自己似乎耳聾耳鳴了,德嘉帝今日的怒火中還帶着一絲詭異的喜悅?!
德嘉帝微微調整了一下坐姿,端過頗有眼色的大內總管戴權遞上的茶盞,面色沉沉喝了一口,就像在喝降火茶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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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臣們:“…………”
空氣中透着一股淩遲處死的窒息感,大殿剎那間愈發死氣沉沉。
耐不住自家親外孫,全族的希望—二皇子又給他使眼色,李閣老在一片靜寂中率先出面了。他雖然估摸不好皇帝氣賈家還是氣小年輕禦史,但他別的不擅長,各打五十大板還是會的。腦海飛快斟酌了一下詞句,李閣老出列啓奏:“還望皇上明鑒,榮公後裔有些直性子,但其為人子,為父铮铮直言也是人之常情,本分也。這……”
李閣老輕咳了兩聲,揪了兩把自己精心蓄養的山羊胡子,這疼痛感都沒讓自己想起上奏最狠的姓甚名誰,不由得眉頭擰出了褶子,只道:“這禦史身負監察之責,上奏勸谏也是本職之事。老臣依稀記得因這禦馬紅枭一事,先前也被被上書過,那時……”
故意拉長了語調,李閣老視線緩緩一轉看了眼賈敬。
“那時也是因寧府後裔賈珍騎馬之事?賈将軍,老朽沒記錯吧?”
—給賈敬遞個話茬子,總能翻過一些本來。這小年輕一針見血指出他們的不足,是該投桃報李一下的。
“是的啊!”賈赦毫不猶豫應了一句。不說他跟老敬肩并肩的,很容易就看錯眼了,就說他也是神威将軍呢!
所有人:“………………”臉呢?能不能把話語權讓給你旁邊那位賈敬賈大人?
李閣老:“………………”
李閣老下意識的眼睛偷偷掃了眼德嘉帝,忍不住身形一僵。他趕巧個好時候,是皇帝親政那一年的探花。德嘉帝對他信賴有加,他自己也算成器,宦海沉浮轉眼就近四十年了,雖說離首輔閣老就差一步,但也算是官場常青樹,老狐貍中的老狐貍了。
故而,他自問對德嘉帝這帝王心,揣測不了十成十,但六成還是能把握住的。眼下,單靠一眼掠過,他便發現了德嘉帝一個心情尚算不錯的表現—德嘉帝端着茶盞,擡手摩挲着茶沿。
一般人會覺得這是皇帝不耐煩,思考怎麽收拾人的姿勢,但是他暗自觀察了多年,結合後宮貴妃女兒的情報,能夠篤定,皇上這是心情好,才有空聽你說話。
所以……所以……
李閣老忍不住給自家親外孫投過去一個隐晦憐憫的眼神。
你着急什麽?說句大逆不道但真實無比的話語,德嘉帝在遇到廢太子還有賈家事,依舊是偏心眼的。
李閣老不想摻和了,但是接連被賈赦如此輕浮言行激的,莫說之前被授意過的禦史,便是旁人,有與賈家有仇的,恨不得添把火,将賈家徹底打入低谷之中。當然,也有看不過眼,亦或是與賈家有舊的,自然要幫一把。
只不過與賈家有舊,大多又是武将出生。
這一吵起來,皇子的擁趸們也紛紛開口。大家你來我往的,一時便語言激動了些。
場面有些控制不住了,便有人将舊事重提了起來:“皇上,臣句句肺腑啊,那賈代善自诩執掌四王八公之牛耳,又在金陵號稱個四大家族,結黨營私,此司馬昭之心……”
賈敬當即眼眸暗了一分。這開口說話的乃梁峥,禮部主客清吏司,正四品。寒門出生,卻是農家嬌兒,有些舉動讓寒門書生都看不過眼,很沒什麽人緣。以至于本一個探花郎,入官場就從五品的起點,到現在眨眼十年,還是個四品。對他這個同年,更是視為仇敵。他們先前在翰林院便有些龌龊事。先前他被點官,還做了篇文來奚落。
但因其這所為的不同流合污性子,到被某些人看視作文人風骨,又詩詞歌賦算寫得不錯,花團錦簇的,因而也算有些名氣。
“皇……”賈敬剛開口一句,就見身邊一道身影,那身形如燕,行動矯捷的,當下腦中一白,顧不得禮儀,擡手去揪賈赦。
賈赦哪怕後衣領被揪着,嘴上也噼裏啪啦說個不停,滿眼的火苗就差竄出來:“日你個仙人板板的!先前算爺善良,現在你們真欺負我爹沒法開口說話,是不是了?其他人不說,老子知道你是誰!狗日的梁峥!我知道你看不慣我,但我就喜歡看你看不慣我還不得不和我一起建設社會主義的樣子!”
—這個狗日的,當年汪家設計退婚後,就是這狗爪子搖旗吶喊,寫小論文黑賈珍,還黑他,黑整個賈家!他們叔侄兩本只是風流名,但淪為色、鬼,就是這死狗帶人黑的!
然後就惡性循環了!
不跳出來,他赦大爺都還沒想起這茬。現在一蹦跶,他記得清清楚楚!
滿朝文武皆是一顫,頗為驚駭的看向賈赦。許是他們沒看到登聞鼓那“盛況”,今日給他們壓壓驚?
因是大朝會,排位都在門口的沈燊目光死死盯着賈赦背上的手。這雙手在石青色爵袍的襯托下,顯得愈發修長白皙,眉頭不禁擰成川,他若是在賈赦身旁,定然不會如此!
可現如今,他依舊只堪堪看得見賈赦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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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這一變故弄得德嘉帝面色有些冷了起來,目光沉沉,一眨不眨的看了眼賈赦。他這個皇帝,心腸如鐵的帝王都這麽神助攻了,默認着給說話的機會。
可是,賈恩侯,嘗試拯救一下你自己行不行?
社會主義是什麽?
德嘉帝想打斷賈赦的話語,但見人整個像點燃的火、蒺、藜,渾身冒着火,像是蒙受了天大的冤屈。一點也不像先前,那委屈中透着股小狡黠,蠢蠢中掙紮着的些許智慧光芒。反而一雙本無憂無慮的眸子裏還帶着分猩紅,那種歷經過世事,被苦難折磨過一般。
而會如此,是因為……
當即德嘉帝眼底飛快劃過一道傷痛,而後橫掃了眼滿朝文武,帶着份閉嘴警告,尤其狠狠瞪了眼賈敬。這種熟練拎小雞仔的動作,可以遺忘掉了。
朕不想要個油膩滄桑的中年人為臣。畢竟這套動作他在賈代善身上也看到過。賈敬,也就油膩了些,讀書多了些,不然還真挺像老賈的。
迎着帝王視線,賈敬一頓,俊美的臉龐上,帶着分悵然若失,緩緩松開了自己的手。他恍惚感覺自己明白不少皇子公主的嫉恨之心了。
随即,感受到魔抓松開的賈赦眼眸中閃過一道興奮之色,以為他敬哥給他打call。當即恍若老房着火,這火勢烈得可以吞噬蒼穹。
甩了甩袖,賈赦擡手怒指着梁峥,咆哮:“你,還有你們這些人,拍拍胸脯問問你們自己的良心,你們這是人性的泯滅,還是道德的淪喪,亦或是你們背後到底有什麽肮髒不為人知的交易?!能夠讓你們當着皇上,青天白日之下對一個已經走了三年的人如此口出惡言?”
被直接點名的梁峥氣個倒昂,面色刷白的瞪向賈赦,然後匍匐跪地,痛哭嚎叫:“皇上,微臣……”
“皇上!”賈赦完全不給人說話的機會,自己的聲音陡然提高分貝,蓋過去,铿锵有力着。聲若洪鐘,說得清清楚楚,振聾發聩:“我賈家兩代清清白白,戰功都是帶着血帶着傷的,我父更是拿命诠釋救駕一詞,結果被人一張嘴皮就毀了!微臣寧可死也要讨回一個公道!”
說完,賈赦噗通一聲,重重跪下,朗聲道:“我賈赦,以榮國公襲爵者之名,将我所承襲榮府的一切家産上貢國家,乃至爵位都可請求收回,只為我賈家,為爹讨回一個公道!”
頓了頓,賈赦喘口氣,壓根不給滿朝文武喘息思考的機會,哪怕是跪着,卻也是毫無禮儀,擡頭直接巡視了一圈,最後直勾勾的盯着梁峥:“梁大人,諸位大人,你們得為自己說過的話,做過的事負責!最起碼的,你們這些飽讀詩書,滿口仁義道德的,總比我這個不學無術于國于家無望的敗家子懂罪刑法定道理!”
“沒有證據,容不得你們潑我賈家任何髒水!”
“你們既然言之鑿鑿,那就拿出證據,若沒有,那你們呢?”賈赦冷哼一聲,“少不得賠禮道歉!我爹沒啥不好,就心系百姓。你們這些禮,我也會上貢。怎麽樣?諸位大人,我賈赦拿得出所有承襲的家産,甚至爵位,你們也得用全部身家來為你們的言行負責!”
湊一湊,就是一個國庫啦!
“不然,羞羞臉啊,堂堂大人,連我一個靠爹靠祖父的纨绔都不如。”
之前說過參過賈家的諸位大人齊齊跪地,所有千言萬語都彙聚成一句:“皇上!”
“求皇上做主,我賈家功名皆血淚鑄就。”賈敬跪地:“臣承蒙祖蔭,乃賈家嫡長一脈,自當證清白之名。”
“求皇上做主,今日難免有兔死狐悲之感,我穆莳,東安郡王後裔,所謂的四王八公之一,現如今也是個大名鼎鼎的纨绔敗家子,也想趁機捐産以證我父祖清白,證我穆家無叛逆謀反之心。”穆莳扣首:“還望皇上應允。我們是不孝子孫,于國于家無望,但父祖的榮光,他們的功績容不得踐踏。”
媽的智障,回去揍死賈恩侯,說好得安安份份呢!
不過,還真他娘的刺激!
“老臣,北靜王……”
聽到這三個字,剛想捐家産的三人齊齊一顫,尤其是賈赦,眼珠子都瞪圓了些。無關其他,現在的北靜王可跟他爹仇深似海。所以,到了十幾年後,也就原著那樣。水溶都壓根跟他們不熟了。
現在,他要幹嘛?
是幫還是落井下石啊?
北靜王分量還是杠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