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蕭一獻接下來的生活便都類似于此,和席來州在一起是快樂中帶點瘋狂,和蕭母呆一塊是難受中帶點抗拒的。
蕭母除了對他的行蹤緊張之外,每天變着花樣跟他講“道理”。
席來州和李以均不同,從蕭母這個角度來看,他沒有“原罪”,蕭一獻又說這段關系自己是主導方,蕭母指責席來州的機會不多,更多的是勸蕭一獻“向善”。
除了涉及李以均、席來州的言語,其餘蕭一獻都敷衍了事,到後面甚至不怎麽搭腔。
有一天,席來州同他講:“你媽最近想雇人跟你。”
蕭一獻訝異地擡頭。
“上次你說她發現後,”席來州摸摸鼻子,道,“我讓人留意她。”
蕭一獻想,興許是自己的麻木寡言,有別于上次“進櫃”的态度、心情,讓媽媽生疑了。但他不想捅破這件事,想維持表面的平靜,企圖跳過蕭母可能有的歇斯底裏。
這天蕭一獻回家吃飯,蕭母找了一個讓蕭一獻始料未及的角度講“道理”。
“今天下午我看了一個電視節目,是說吸毒的。”蕭母開始講,結語落在這句話上,“……他們說特別恨帶他們吸毒的人。”
蕭一獻剛開始還不知道她想表達什麽。
“蕭蕭,你說等他将來後悔這段關系的時候,會不會像曾經吸過毒的人那樣恨你?恨你害他變成一個同性戀?”
蕭一獻緩慢地放下手中的筷子,笑着的表情差點維持不下去。
今天這句問話,是蟄伏在蕭一獻心底的魔。
他覺得是自己害席來州變成同性戀的。
他覺得同性戀是可恥的、有病的。
他有多努力擺脫同性戀這個标簽,他就有多厭惡同性戀。然而他卻為了一己之欲将席來州留在他厭惡的深淵裏。
現在甜甜蜜蜜,尚還好。等席來州幡然醒悟,不想再繼續這段畸形關系的時候,席來州會不會恨他的自私?
将來被人嘲笑,被人歧視的時候,席來州會不會恨他?
倘若有一天,席來州同張向顯一樣幸運,遇到自己真正的愛侶,會不會因為他,而格外難以接觸她?
會不會因為和他的這段經歷,被他妻子反複懷疑,沒辦法相信他是正常的?
到那個時候,席來州會不會恨他?
以前蕭一獻想到這些會難受,現在他想到這些問題時,是異常痛苦的。
“所以你現在收手是對的。”蕭母直盯着他,諄諄善誘,“趁現在沒人知道你們的關系,不要再繼續下去了。”
“媽——”蕭一獻這次說得異常艱難,不同于以往敷衍時的堅定,“我和他已經分開了。”
“嗯,那就好。”蕭母給蕭一獻盛湯,她仿佛找到了一個新方向,不再重複陳詞濫調,專注從席來州的角度出發,“你要是真為人家好,就不應該讓他變成同性戀,被人恥笑。”
“……嗯。”
蕭一獻頹然地返回自己公寓,先前因挑了對袖扣而變得愉悅的好心情,消失得一幹二淨。
洗澡時,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太過自私了。
洗完澡,他還在想,席來州将來萬一想返航,結果沒人願意接納怎麽辦。
以前他想的是一個人獨行時的痛苦,和席來州在一起時自己的快樂。現在他想得更多的是席來州、席來州、席來州。
席來州打電話給他時,他正坐在沙發上,雙腿大開,手撐在膝蓋上,悶頭擦着銀灰色濕發。
“吃藥了?”
“嗯。”
“不開心?”
“沒有啊,”蕭一獻一邊擦着銀灰色濕發,一邊轉移話題,“你把香槟接回悅亭了吧?”
前些天席來州承諾要将香槟帶回悅亭。
“沒。”席來州打着将香槟發配邊疆的算盤,早早給它找好了下家,以寄養的名義,“它現在住在我助理家,每天陪我助理的兒子玩,樂不思蜀。”
“是嗎?”蕭一獻有些疑惑,“你到底有沒有去接它?”
“有。”席來州說得信誓旦旦,“它不願意跟我走,小孩兒也在旁邊大哭,抱着香槟不肯放手,我就沒帶走它。”
“他們一家三口都很喜歡香槟,”席來州道,“說想養它一輩子。”
“可香槟是我們的。”蕭一獻悶悶地說。
“也許對香槟來說,它更喜歡跟他們家在一起,每天女主人出門買菜都帶着它,小朋友放學就陪它玩,它日子過得多滋潤。”席來州胡謅道,“我們兩個大男人,每天忙着上班下班,回到家也不想跟它玩,它才不想跟着我們生活。把它留在牛助家,是對它最好的選擇。”
蕭一獻沉默了,心不在焉地将毛巾扔在沙發上,頂着一頭銀灰色亂發。
那對席來州來說,最好的選擇又是什麽?
席來州轉移話題:“張向顯的婚禮搞定了嗎?”兩個人每天都會通電話,席來州多少知道一些蕭一獻的工作內容。
“嗯。”蕭一獻光着腳躺回自己床上,将半張郁郁寡歡的臉埋在枕頭裏,“過幾天就要舉行婚禮了。”
“你幫我要一張請帖。”
“你要來幹嘛?”蕭一獻有一搭沒一搭的應話,說話有點不經大腦了,“李以均的病還沒好,他應該不去的,你不用去監工。”
“你怎麽這麽了解他的病情?”席來州語氣冷下來。
“……”捅到馬蜂窩了,蕭一獻立馬跳坐起來。“你別亂吃醋啊我警告你!”
電話那頭席來州冷哼了一聲。
蕭一獻組織好語言,說道:“張向顯寫賓客名單的時候,就想到了李以均,我是從他那裏聽說李以均還沒完全康複的。”
其實事實恰好倒過來了。張向顯是從蕭一獻處知道李以均還沒完全康複的,請帖放了,不知道李以均來不來。
不知實情的席來州勉強接受了蕭一獻的解釋,說道:“行了,你幫我要張請帖。”
“你要來幹嘛?”
當然是要近距離觀察一場合法的,站在道德制高點上的,囚禁人的儀式啊!席來州将這內容美化組織一下:“當然是去觀禮啊,我很少參加別人的婚禮,好奇不行嗎?”
“以前怎麽沒見你好奇過……”蕭一獻趴回床上。
“人的觀念總會随着時間改變的,”席來州帶着點暗示,“我懂事了,對這些事有興趣了不行?”
“行。”蕭一獻聲音又降了下來,提不起一點兒精氣神。
席來州會不會……從好奇婚禮,到向往組織家庭?像張向顯那樣?找到自己的真正愛侶,生孩子,開開心心過一輩子?
“我想香槟了。”蕭一獻拉高被子蓋過自己的臉,悶聲道,“我們把它接回來吧。”
“不行——”席來州換一種溫和的說話,“就讓香槟留在那裏吧,下次我們自己再重新養一只不怎麽需要人陪伴的,能懂事聽話的寵物。” 事實上,如非必要,席來州再不想養“第三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