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蕭一獻只知道自己又說不出口了。
就像有的人必須在限定時間內完成某件事,雖然決定了要馬上完成,可剛要開始,就各種難受,身體自動選擇拖延一樣。
話頭剛開,視網膜裏自動閃現席來州牽着新娘走入婚禮殿堂畫面,蕭一獻就難受得說不出口。
緊接着,回憶紛疊而至,跳傘的刺激、吵架時急赤白臉的對峙、互怼時意外的親吻、第一次同眠的緊張暧昧、打架時被用心仔細推到一邊的碎玻璃、表白時極速的心跳聲、熬夜看球賽時對碰的啤酒瓶、結合時的熾熱沖撞、窩沙發裏玩手機時互相嫌棄對方礙地方的擡杠、病床前席來州哽咽的自責……每一幀都叫他留戀,每一幀仿佛都在提醒他,分手了這個人可就不是你的了。
不舍得、不願意分手,可也不舍得、不願意害席來州。
熱淚再次湧上來,蕭一獻難堪地側過頭。
可話頭已開,不是他後悔想止住就能止住。
“你剛才說什麽?!”
席來州不傻,自然聽明白了蕭一獻的未盡之詞,然而他卻不明白蕭一獻為什麽忽然跟他說分手。
前段時間,不是還口口聲聲說愛他嗎?
有人說,酒後吐真言,又有人說,喝了酒的人說話都逞強,不必當真。
無論蕭一獻屬于哪種情況,席來州都無可抑制地難受。
因為那意味着蕭一獻心裏有想過分手。
“你媽拿槍逼着你了?”
得到搖頭的回應後——
“那你他媽說什麽分手?”席來州語氣兇狠,眼神暴戾,卻又摻了些許無助。
不是蕭母的原因,那是因為什麽?
第三者?李以均?
可自從因李以均的事,兩人吵過一架後,蕭一獻再沒有做什麽讓他不放心的行為了。
“說話!”
蕭一獻陷在沙裏的五指摁得發顫,如同他的聲音:“因為我想給你最好的。”
是的沒錯,他想給席來州最好的,他認為最好的就是席來州和同性戀一點關聯都沒有。
“想給我最好的?”席來州生氣到極點,難受到極點,聲音随之狠厲發冷,“最好的就是分手?”
“你不覺得和我在一起很丢臉嗎?我是男人……”
席來州從不覺得丢臉,一直都很開心,如果不是蕭一獻不肯公開,他恨不得跟全世界說他們在一起了,他們是情侶,他們相愛,那些讨人厭的前女友前男友都他媽滾!
“和我在一起,你就不可能和張向顯一樣幸福。”
“得不到大家的祝福認可,不會擁有美滿的家庭……”就因為這樣,所以今天蕭一獻特別難受。那宴廳裏溫馨的喧嚣,他如果不放手,席來州就得不到。
席來州愣了愣,随即更火大了。
“那是你眼裏‘最好的’!根本不是我想要的!你問過我我想要什麽嗎?沒有!”席來州磨着牙,腮幫咬合肌若隐若現,越說越大聲,“你就只會自己胡思亂想,喝醉酒就在這裏胡說八道,你有沒有想過——別擦!喂!你不知道自己手上都是沙子嗎?!沙子進眼睛怎麽辦!”
席來州非常煩躁地蹲下來阻止蕭一獻。
蕭一獻更難受了,用手臂去格開席來州幹淨的手,哽咽着說:“你看,你對我這麽好,我卻對你一點都不好。”
“你什麽時候對我不好了?!”除了不肯公開關系,在床上不夠持久配合,還有什麽不好的地方?
蕭一獻眼眶通紅:“我害你變成同性戀……”
“……”
“……如果我不那麽自私,你就不用和我這個怪物在、在一起……”蕭一獻哽咽得說話斷斷續續,裏頭的痛苦卻清晰無比。
這是席來州第一次非常直接地接收蕭一獻對其自身極其不認同的信息。蕭一獻總是行事大方,笑臉迎人,席來州不知道,原來他這樣看不起他自己,甚至把自己看作一個怪物,僅僅因為“同性戀”這三個字。
他終于明白蕭一獻為什麽想分手了,因為蕭一獻覺得自己是個男人,所以不配和他在一起。
“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這樣……”席來州開始解釋。
回去的路上,席來州背着哭累了的蕭一獻走。
原來蕭一獻不想公開,是想給他留退路,不想他被冠以“同性戀”的頭銜。
原來蕭一獻不和蕭母出櫃,是因為他完全認同其對“同性戀”的種種嫌惡。
席來州低着頭一步步走,心不在焉地看着濕冷的海水卷起又退去。月色暗暗,遠處婚禮慶典的樂曲朦朦胧胧傳來,和着鹹鹹的海風。
席來州偏頭看去,若有所思。
“喂喂,”席來州叫醒背上的蕭一獻,吃味地問,“你還是想娶一個老婆?”
“我,我不想看到你娶老婆。”迷迷瞪瞪的蕭一獻聽錯了。
“我不娶,你也別娶。”席來州色厲內荏地警告他,“你要是敢娶別人、跟我分手,我絕對打斷你的腿。” 他可不會像七叔一樣,中途放手。就算是打斷蕭一獻的腿,他都不會讓他跑掉。
“我和你上床,本來就沒有娶老婆的資格了。”蕭一獻銀灰色的碎發蹭着席來州的耳畔,下巴磕在席來州的肩上,聲音裏有濃濃的鼻音。
席來州聽了又生氣,又難受,覺得這又是蕭一獻極其不認同自身的表現。現在有多少人從頭到尾只有一個性伴侶的?鬼混過的男男女女都不配結婚了?
“哪裏沒有,我嫁給你不就行了嗎?我做你的老婆。”席來州背着蕭一獻往他的車走去,“反正我家兄弟多,我到你家入贅,以後叫……叫蕭來州也不錯。”
“可你是男人。”蕭一獻噗嗤笑了,笑着笑着又不自覺流眼淚。
“男人怎麽了?”席來州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強調同性戀無罪,他不以為然地說,“這個世界多少男人和男人結婚,我們為什麽不可以?”
蕭一獻抽鼻子:“可又有多少人承認這種婚姻?”不說別的,國內就根本不承認這種婚姻。
“如果別人硬要說男人必須和女人結婚,那我就說,我骨子裏是女人,我特別想做女人……女人多好啊,能和蕭一獻結婚。”
蕭一獻哭得越來越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