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殿前

靜安的身體到底撐不到同程曳商量,第二日事情就發酵了。林郁一大早就被林郁早就被半押半請入了宮,長公主跟在後面也入了宮。

程曳自然也去了,要在金銮殿上演情深義重但不被領情的戲碼,要同林郁同生共死去。真傻,林家被滿門抄斬都跟他一點關系也無,怎的跑去巴巴送死,林郁又不會領情。

而她醒來只能強撐着病體趕去宮裏。

靜安醒來後匆匆梳妝打扮觐見陛下,侍女和尋知要攔。她忍着虛弱,拿出皇家威儀——

斂目定神,錦衣華服,盛妝掩去蒼白病容,靜安郡主微一側目,冷聲道:“若是長樂等人有個三長兩短,我讓你們一同陪葬。”

尋知無奈地擺擺袖子,受罪的也是她自己,他只能把藥開得再苦些。

狡兔死,走狗烹,也是尋常事。邊境安定多年,庾雙國逐漸強大,皇上有所忌憚實屬正常。

她要趕在一切拍板定案之前。

靜安快步走入殿中,撲通一聲跪下。她誰也不看,只低眉斂目,像一把冰刀,攪動了殿內凝滞的空氣,帶來一股徹骨涼風。

“靜安參見陛下。”

殿中之人皆驚詫非凡,宮女太監不知這是哪裏來的神仙一般的人物。端莊淑儀豔妝冷目讓人不敢亵渎。提氣斂聲,一番話說得不卑不亢句句有理。跪着背卻挺得筆直,并無平日半分弱氣。

禍水東引,成皇帝之意。推卸責任,收回林家兵權。

她之前十四年來加起來都沒對皇上說過這麽多的話。說完最後一句,殿上鴉雀無聲,連微風吹過都能聽到聲音。接着,她就暈了。

不過是一樁婚事,是長樂還是靜安都無礙。那拟旨之人懶怠,忘記補上長樂封號。只要讓皇上目的達到,一個合理的解釋就可以堵住天下悠悠衆口。除了程曳本人,也沒有人會纏着皇家一樁普通的婚事不放。

她這副身子賣慘在殿上賣慘實在有效,最終皇帝收回了林郁的郡主封號,順便也把林家手上的兵權也收了回去。

而被指婚的對象成了程曳和靜安。如此,林家同程家也沒了關系。

半月裏,她清醒的時候甚少,昏睡時候又在做夢。程曳幾乎天天都來尋她,她都找各種理由閉門不見。

半月前她親歷程曳告白林郁完全失敗現場,昏睡時候夢裏又看着落洳公主向程曳哭訴。

看着美人落淚,她很是心動,奈何程曳連相敬如賓也不想再裝。

不知如何輾轉,落洳最終也沒能嫁給程曳,而是入了皇宮被封為妃。她看着落洳依舊如花似玉的美貌,然而少女的天真之态卻在一夜間褪盡。

原本一位活潑天真的少女卻成了一位郁郁寡歡的人婦。每逢程曳下朝歸去,落洳總會在窗前癡望。後宮易進難出,落洳望破了天也是望不見程曳身影的。靜安的夢做得很是斷續,不知緣由,只能萬分唏噓。

在夢裏,程曳也從以往的清潤疏離公子變成低沉內斂的權臣,也有想借着嫁女攀附上程曳的大臣。只是程曳憑借自身手段,他不需要任何聯姻。

靜安有些後怕,她貿貿然想要吸引程曳的注意,會不會被當成是落洳。落洳從齊國來和親,程曳會不會順水推舟将她這位郡主也送出去和親?

靜安有些悵然,程曳天天來找她,大多數時候她都在昏睡,偶爾假裝昏睡。而今日他都走到門口了才通報,還通報個什麽?

她躺着無聊,半夏在給她念話本,他都站在了門邊,茵陳才報——

程曳公子又來了。

那指婚的聖旨還在她梳妝臺上,讓她猜猜程曳會說什麽?

要不就是一臉冷漠地說他只愛林郁一個人,他對着林郁永遠春風拂面,如春水溫柔。對着他就是寒風凜凜,冰泉未消。

落差甚大,她暫且并不想感受。

“你告訴他,不好聽的話我不想聽。如果他是想說我不想聽的話,就讓他走吧。”

說這句之時,程曳其實已經進來了。

就算相隔不遠也要讓人傳話,郡主這是賭氣?半夏茵陳二人自是掩門退下。

十餘日未見,止音公子依舊風采卓然,風度翩翩,居然還跟她見禮了。

“免禮。”

靜安還躺着不想起來,她只希望他趕緊說話走人。隔着帷帳重重,程曳只能聽到聲音,看到的只有床上那微微隆起的錦被。

“曳特意來是為了感謝郡主的。”

程曳的語氣卻分外有利。那麽她更加不信了,他一定是為了來說她不喜歡的話。

“感謝什麽?我幫的是阿郁還有林家,跟你并無幹系?”靜安頓了頓,“而且對我來說也沒什麽損失。早有聽聞止音公子如松如竹,如天上杳杳峨眉月,今日一見果不其然。我很是歡喜,不甚在意,舉手之勞罷了。”

“只是一紙婚約罷了,我與阿郁自是不同。”

裝作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程曳便沒有理由懷疑她的私心。

況且離他們成婚的日子,還有好長的時日。他都能讓落洳的花轎走到程府前,有必要為了此事天天來尋她?

“不知郡主何意?”

“我的意思是,程公子自是如意郎君。于我而言,多你一紙婚約不算什麽,所以不必言謝。”

“曳與郡主也僅僅只有一面之緣,彼此并不了解,貿然結下婚約……”

靜安開口打斷他,“鎮南王和鎮南王妃也是一面之緣就結下的婚約,鎮南王至今也沒納過別人。”

半月前對她還不是冷漠至極甚至見死不救,今日裝什麽端正清雅為她着想。

“那曳恐怕會讓郡主失望。”程曳的聲音低沉溫潤,禮貌又委婉。

靜安背過身去,程曳只能聽到織物摩擦的聲音。重重帷帳後那被子又隆起來一些。

“沒什麽失望不失望的,不過是一紙婚約對于我來說不算束縛。”靜安開始搜腸刮肚找她尋常時候聽到的傳聞,想要以此來證明她對郡馬是誰一點也不在意。

“歷來庾雙國的公主郡主也不是沒有風流過的,比如明安公主還在府裏養了十幾個面首……他國郡主的風流韻事也不少,聽聞齊國的臨安郡主,遠遠不止養了面首那麽簡單。還居然引得丞相之子與那文武大将軍相争,明明臨安府裏還養着三兩面首,二人在朝堂上相争得你死我活,卻也不知道臨安在同哪一個在一起……”

靜安如數家珍,佐證實在太多,程曳實在不必糾結。

“曳自是無權幹預郡主,只是郡主的心上人也不介意麽?”語氣非常善解人意。

“心上人?我哪裏有什麽心上人?”

“聽聞郡主喜歡的是那江南蘇家的三公子。”程曳耐心解釋。

原來那天的話都被他聽到了。

“聽聞?聽何處的聞?靜安不過是愛好皮囊的膚淺之人,那些聽聞可當不得真。”

靜安縮進被窩裏,聲音聽起來悶悶的,“程公子的也有一副好皮囊,我亦甚喜。”

聽在程曳耳裏更像是被他說中了在嘴硬,又聽靜安繼續說了下去。

“再說了,這一紙婚約也影響不了我和別人在一起。程公子不必過多糾結此事。”程曳論辯從來是第一名,她不想和他談這個。

喜歡他可能會被他送去和親,不喜歡他總可以了吧。

程曳果然靜了一瞬,靜安聽到腳步聲,以為他終于要走了,松了口氣。只是又聽程曳的聲音似乎又近了些。

“郡主的意思是也要在府裏養一二面首,甚至是一群面首?”語氣有所斟酌。

程曳的思路能不能正常點?

她的意思只是讓他別管蘇宸雁,同面首有何關系。而且稍微用心想想就知道靜安的身子完全受不住吧?

“程公子想多了,靜安就算有那想法,身子情況也是不允許的。”

光是面對程曳她就得使出渾身解數,更何況面對一群塗脂抹粉争寵的男人?

她還想好好活着,死過兩次,可以有三,但是不想再有四了。

她有些佩服皇帝能成天面對如許龐大的後宮,去年的這時候她還聽聞陛下封了位婕妤才年方二八。

突然感到有什麽東西落在她頭發上,伸手一拿竟是人的手指。驚得靜安一骨碌爬起來,半撐着床,才發現不知何時程曳已經在她床前,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面冠如玉的公子彎身撩開簾子低眸看她,本應是溫柔似水,沁人心扉。只是公子眸色雖清潤柔和,笑容卻透着莫名詭異,看着她脊背僵硬。

一直以來,程曳滿心滿意愛林郁一個,只縱容她一人,想為她遮風擋雨護她一世無憂。他願意為她生,也願意為她死。只是眼前之人,卻讓他因為一道聖旨,便被剝奪了這種資格。

南蘇北程?她當他是什麽?

他生來即是天之驕子為人豔羨,如今卻成了靜安心中玩笑一般的人?半月前拉着他不放,而近日卻避而不見。

她想之則來,不想要就另尋他人?

這世上沒有這麽便宜的事情。偏偏他程曳愛而不得,而她卻随意把他跟其他男子相提并論?

心涼下一分,笑意卻更濃。

靜安長發未梳,披落在肩,襯得肌膚更是雪白透明,只是嘴唇微張,面色蒼白,似乎有些被吓到了。

方才她側着身,頭發蓋了她半張側臉,他不過是想為她整理而已,這有什麽可怖的?他手下的動作明明那麽輕柔。

世人多膚淺,只愛一副美麗皮囊,而靜安的皮囊再美不過了。想到這裏他笑了笑,她怕他就好。

美麗的東西總是有引人毀滅的傾向,既然天不遂他願,他也不介意拉她一起墜入深淵。她若消失了,那婚約自然也一并消失。

靜安直覺程曳的狀态不太對,微微縮了縮肩膀,往後靠了一靠,小心翼翼地開口,“其實世間愛而不得最是尋常,為此太過執着也不是好事。”

靜安原意是安慰,但是聽在程曳耳中卻更像是一種高高在上的嘲弄。

程曳伸出手卷起她一縷頭發,垂眸認真地卷着她的發尾,笑了笑,聲音輕柔,“是啊,愛而不得最是尋常。郡主也愛而不得?郡主在睡夢中都要念着的那位公子,他不愛你麽?”

頭發和他手指纏繞到一起,靜安覺得她自己也被纏繞了進去,她夢中那公子當然是愛她的,他為了她連生命都舍棄。

靜安眼睫顫顫,眉眼間是不明意味的哀傷,“他似乎沒有緣由地愛着我。”

作者有話要說:竹馬就不正常這兩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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