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暗湧

大雨滂沱,黃水滾滾,屋頂被風卷起,茅草在泥黃水中飄蕩着。山上的雨水打落樹葉,雨聲掩蓋過百姓的悲哭。

程曳靜立于高處,望着京城的方向。

亂雲來報:“公子,袁大人與袁姑娘已經找到了。袁大人重傷昏迷。袁姑娘傷勢稍輕,但也仍未醒過來。”

公子一身黑色勁衣被雨水澆透,眺望遠處,語氣分外平淡:“為何要讓她應該來。”

“但袁大人一直以來便看不順林将軍,如今林将軍兵權被奪……”

公子轉身,濕發貼在頰邊,雨珠晶瑩剔透,從眉骨處滾落下來,綴在下颌上。

程曳聲音稍冷:“袁大人醒了嗎?”

“尚未。”

“那袁大人為何要醒過來?”

程曳從容開口,仿佛只是在催促對方快些落子。

京城放晴,大雨都繞開此處下。各地卻傳來災情,百姓水深火熱。即将迎來秋收,遭遇大雨,今年必定欠收。

這場朝霞,并不是個好兆頭。

而七月流火,天時明媚。正是京中貴女公子們商量這郊外出游的好時節。

擱置的金鳴寺行程被尋知提上了日程。金鳴寺作為林郁的病起之處,尋知在城內找不到源頭,只能去那裏碰碰運氣。

“徒弟,這次你就不必去了。你過些天的藥都備下了,你就留在府中。”

尋知是個極為妥當之人,每次遠門必定叮囑好,靜安的藥是不能斷的。

靜安仍在描她的藥草:“我現在的身子很嚴重嗎?”

尋知沉吟:“到底是我醫術不精,不及你師祖。”

“那我師祖又在何處?”

“你師祖待我過了十五歲的生辰外出雲游,不知影蹤。”

靜安哦了一聲,又道:“但我還是要去。”

她已經讓侍女收拾好了行裝,林郁也去,她沒有不去的道理。

尋知搬出來程公子:“但眼下程公子安危不定,你就不憂心嗎?”

靜安擡起頭看了尋知一眼,奇怪道:“你從前不是說他非良人?”

尋知略微無奈:“我瞧你們相處得倒挺好。”

靜安再道:“阿郁都不擔心,我擔心什麽?”

近幾日的靜安都很消停,不是聽雨就是吃餅作畫。可院裏氣氛莫名安靜,下人連走路的步子都放輕了。

在她們看來,程公子對于郡主還是很不錯的。郡主不見了,程公子會去找。郡主生病了,程公子會來探望。

有次程公子還特意問郡主小時候有沒有養過貓,說他想給郡主帶一只西域來的長毛貓。可惜她們郡主貓毛過敏,根本養不了。

她們早早把江南那位蘇公子忘了,給點點頭就被收買,就是一群牆頭草。

尋知想要查源頭,可惜她做的夢都是與程曳有關系的。靜安知曉這次的病為聖天谷所為,卻不知為何四皇子能請動聖天谷。

郡主想要做的事情,縱是她師父也管不了。去往金鳴寺的馬車已經備好了,靜安一坐上去,還有誰敢把她扔下來?

一場疫病,金鳴村幾乎空了。本是炊煙袅袅各家生火燒飯的時候,雞鳴犬吠卻更顯得村裏的寂靜。偶爾不知從哪裏傳來咳嗽聲和孩子的哭泣。

尋知走在前頭一戶人家一戶人家敲了過去,大多數不會有人出來,而林郁直接就進了沒人的院子裏。

落塵了的物件和布網的角落,林郁越過院門,扒拉開沒有人住的窗口跳了進去。而病弱靜安只能等空青把門強力打開。

林郁生龍活虎,靜安氣絕如絲。

屋中一切落了一層薄薄的灰,桌上還有織到一半的草帽,地上還有沒有收掉的碗筷。

聽到有喵的一聲,靜安打開木門,有只貓卧在地上的破布上,看到有人來,弓起了背。

“茵陳,我們能養貓嗎?”靜安蹲下身子想要去摸。

“郡主不能随便碰貓的——”半夏茵陳要去阻止。

貓弓起身子飛速地奪窗而去。靜安手上蹭了些貓毛,回身無辜地望着她們。

“看來它不太喜歡我。”

半夏茵陳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家郡主,趕緊用手帕給郡主擦手。她們覺得最近的郡主似乎越來越可愛乖巧了,也不知道什麽緣故。

“快看這裏!”林郁語氣分外新鮮,不曉得發現了什麽。

靜安聞聲走進狹小的廚房,角落裏掩着半缸水。這戶人家的水缸半滿不滿,上面布了些許塵。

“聽聞有一些病,不是風寒發熱這般,而是像蠱蟲一樣侵入人的身體,它們最喜歡待在陰暗潮濕的地方。”

林郁蹲了下去,探頭去看。

“你怎麽知曉的?”靜安湊前去看,除了有些髒,但除此之外并沒有什麽特別的水。

“書裏看來的。”林郁笑了聲,分外得意地說話,“畢竟我是京城有名才女嘛。”

靜安跟着笑笑,她從前不會這麽誇自己的。

一缸的死水,波瀾不動。空氣中是腐敗的氣息,這是死亡留下的痕跡。

尋知同一戶人家說完話,回頭就不見了兩個丫頭,只能無奈地回身去找她們。身後卻有人捂住了他的眼,胸腹撞在他後背,“你怎麽背着我自己一個人離京了,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

女子聲音嬌俏,說話時候尾音要拖半分,不必再猜。

她……總是如此。他們于往京途中相遇,紫蘇跟着他一起解決了京城中肆虐的疫病。然後她卻跑去當什麽千願樓的花魁,又與他何幹?

尋知惱羞成怒氣急敗壞拿開她的手,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巧笑倩兮的臉,女子已到了他跟前。

尋知轉過眼,一句話也沒說便走了。紫蘇跟在後面追了上去,挽着他手臂,“怎麽不等等我?”

“光天白日,好好走路。”尋知腳步停下。

“我們苗疆的女子不講究這個。”紫蘇笑嘻嘻說着話,下巴湊在他肩頭上,“若是同你們中原女子一般,喜歡的男子早就跑了。”

尋知微紅了臉,撇開了頭。

而廚房這頭兩個小姑娘似乎要整出司馬光砸缸的聰明小腦袋,兩個小腦殼擠在一起,什麽也不明白。

“林姑娘之前患病就同水有關系。”空青看着兩個小姑娘湊得那麽前,忍不住開口。

“你怎麽知道?”小姑娘們一齊回了頭看着他,一臉好奇。

這并不算什麽稀奇事。尋知被重傷在身的郡主央着快馬加鞭趕到京城之後就弄清了病源在于水,只是事情多有耽擱,一直未有機會到此察看。

空青慢吞吞地說着話,“神醫早有過論斷,是因水而起的。”

“那為什麽還要來這看看?”林郁站了起來拍拍手,順便把靜安也拉了起來。

林郁不曉得,靜安卻知道她當時是唯一在金鳴村喝過水的人。

山下有河,小河一直流入京城裏。而金鳴寺的僧人用水有井,這就是疫病沒有出現在金鳴寺還有與林郁同行的人身上的原因嗎?

空青幫忙把門都關好。衆人踏出了村民家,正面迎來了尋知和紫蘇二人。

林郁說出了靜安想說出來的話。

“成何體統?”

紫蘇姑娘與她們問了好,美目流轉在她們身後找着人。

“別看了,程曳不在。”林郁先開口了。

“程公子竟然沒來嗎?”

靜安答得慢悠悠:“他生死未蔔。”

饒是知曉情況的紫蘇也愣了一愣,情報上的靜安跟程曳關系應該很親密的才對。

而半夏茵陳在一旁覺得憂心的同時覺得自家郡主冷起臉的氣質同程公子越來越像了。

一行人繼續走,林郁跟着尋知去收集村民家裏剩的水。靜安也不勉強地走在後面。

廚房裏,林郁拿着細頸長瓶。靜安失神望着竈頭上剩着一個發黴的饅頭,這是生還者。

秋日将近,長階兩旁的樹木的葉子開始由綠轉黃,待到深秋,金鳴寺周圍會變成紅葉的海洋。而爬過這長階,便能到達金鳴寺。

半夏茵陳一左一右饞着靜安,靜安覺得說不定太後的身子還比她硬朗。

紫蘇沒有跟着尋知走在前頭,反倒是跟靜安一塊走着,有一搭沒一搭地同她說着話。

紫蘇說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向她指着前面一個白衣人影,“那就是白家的二姑娘嗎?”

沿着手指的方向,果真是白家的庶女,白芷芫。靜安又四下望了望,生怕看見了四皇子。

幸好并沒有找到。

靜安點了點頭。紫蘇姑娘也跟着點點頭笑道:“我還是比較喜歡郡主這樣的小姑娘。”

靜安客氣道:“好說好說。”

紫蘇姑娘喜歡怎樣的小姑娘根本不要緊,關鍵是這算什麽?紫蘇尚且跟尋知牽扯不清,再加上白姑娘、紫蘇和四皇子之間的關系,不就是個大四角?

跟四皇子牽扯上,她覺得沒有什麽好事。

“紫蘇姑娘,你同我師父是什麽關系?”

“郡主同程公子什麽關系,我便同你師父什麽關系。”

“紫蘇姑娘如此貌美,怎麽要去做千願樓做花魁?”

紫蘇很是疑惑,“難道不是只有貌美才能當上花魁嗎?”

靜安閉了嘴,專心爬長階。

林郁在金鳴寺有固定住的廂房。而靜安被領到了另外一個的院子,剛好跟白姑娘一起。

走到院門的時候,靜安累得氣喘籲籲。白姑娘看起來雖然也弱不禁風,但只有靜安是真的弱。白姑娘向靜安見禮,臉上帶着幕離。靜安擡頭望去,只能看見白姑娘一雙含水目。

“白姑娘不必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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