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煙霧
秋日晴好,綠水碧湖,陽光打在湖面上,波光微粼,小舟泛于湖上,輕搖慢蕩。
午膳過後,靜安被林郁拉着去金鳴寺後的小湖上泛舟,半夏茵陳給兩位姑娘剝着夏日裏剩下來的蓮蓬。
靜安支在小舟舟壁上打着瞌睡,在聽着林郁叽叽喳喳地同空青說着話。
林郁:“空青你怎麽不說話啊?”
空青:……
林郁:“你是只跟你家郡主講話嗎?”
空青:……
林郁:“空青,你長得這麽好看為什麽要戴面具?”
水流擊槳,流水淙淙,暖陽落在靜安身上,金色的陽光給靜安鍍上一層光輝,顯得尤為靜美。
空青垂頭,小聲道:“殿下睡着了。”
林郁氣鼓鼓:“靜安只是在小憩,我們小聲點說話就行。”
……
微風吹過,碧綠湖水變成了幹淨無比的藍色蒼穹,往下是朱紅的宮牆,地上開出紅玉般豔麗的花。
皇宮裏人聲慌亂,兵馬交接,有人心懷鬼胎,有人慌亂無措。小太監和小宮女趕不及收拾,只能揣上一個小包袱保命要緊。三千後宮佳麗如今也管不上姿容,全都盤算如何繞過敵軍逃出宮外。
這場淪陷,對于他們而言毫無預兆。
禁衛軍守在宮門,林将軍領兵而來,做最後的抵抗。
她在這朵花邊跪下,靜靜地看着程曳依舊俊美無俦的臉,程曳的手上還握着紅玉匕首。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程曳的身體突然掠過她的頭頂。她驚訝地擡頭望去。
一個格外粗壯将衛把程曳的身子抱了起來,程曳的臉白得沒有了眼色,靜谧安詳。
一位藍衫公子立在後頭,緩聲道:“将程公子好好安葬吧。”
藍衣玉冠的公子,從容淡定,立在不遠處,若有所思地看着程曳。她并不曾見過此人。
宮樓門緩緩被拉開,停下一輛馬車,馬車上有鎮南王府的标記,那是靜安郡主的,她認得。
從馬車上跌跌撞撞下來一個姑娘,那姑娘走來的時候衣袍帶風,步搖流蘇晃得亂飛,氣勢淩人。再看清表情,冷眉相對,怒目而視,遠遠地指着那藍衣公子:“沈逸,你不僅将四皇兄玩得團團轉,你竟然也将我玩得團團轉。”
“眼下,居然連程曳你也算到了。不愧是多智近妖的西夏太子,我竟然相信你如此。”
她冷笑一聲:“但你可曾算到這一刻?”
這是真正的靜安郡主。郡主趕來之時顯然有些匆忙,粉黛未施,氣勢卻明豔無比,目中無人,“沈逸,這場游戲,我不會再陪你玩下去了。”郡主氣質高貴,脊背挺直,冷眸而視,有不可侵犯的氣勢。
這是庾雙最尊貴的郡主,說罷,她長裙曳地,返身而走。兩個将士舉着紅纓□□攔着她,她回身看着藍衣公子,粲然一笑:“沈逸,你以為你攔得住我嗎?”
豆蔻少女已經長成了身量高挑的姑娘,端莊昳麗,一身傲骨。
“那便如你所願。”
“靜安,醒醒!”林郁搖着快睡到頭快要嗑到床板的靜安郡主。
“阿郁!”靜安握住林郁搖着她的手臂,定定地望住她:“你一定還記着些什麽對不對,要不然你為什麽總纏着空青。”
林郁探探自己的額頭又探探靜安的:“不對呀,沒發燒。靜安你是睡迷糊了嗎?還是做夢了還沒反應過來?”
空青也擔心地望了過來。
為何在夢裏,西夏太子沈逸會出現,而真正的靜安郡主為何又會說出那樣一番話。
泛舟回去,靜安沒辦法像前幾日一般氣定神閑,連夜讓他們備好馬車趕了回去。
靜安幾乎是跑着下金鳴寺的長階,馬車早就備好,正等着她。
跑下去的時候腳步不停,靜安提裙而上,四皇子悠悠走來,在靜安身後站定:“程曳今日剛回來,妹妹就迫不及待地趕回去了?”
“原來靜安也是口硬心軟之人。”四皇子聲調悠悠,輕飄飄地下了判斷。
靜安緩了緩氣息,回身婉笑:“皇兄說笑,程公子回來,我趕着回去見他,也是禮節。心軟不心軟,靜安不知,但表面功夫總得做得周全。”
靜安順着四皇子的話說下去。
四皇子又朗朗笑曰:“七皇弟明日就到金鳴寺,妹妹不一起留下來嗎?”
靜安擡目直視:“你想說什麽?”
“妹妹到底還只及豆蔻年華,連林家姑娘一半聰穎也比不上。”
“皇兄此話何意?”兩人相隔不過幾步對峙。
四皇子又松松地移開了目光:“皇兄一直很好奇,妹妹到底喜歡的是哪個?”
“皇兄既然無事,靜安先行告辭。”靜安轉身便上了馬車。
漫漫長夜,月朗星疏,馬車輪轉,她不得安睡。
天将亮起,遠處的雲快散成一條線,外面一陣喧鬧。靜安剛睡下還未有一個時辰,便被外面的喧鬧人聲吵醒。
靜安連眼睛都睜不太開:“怎麽回事?”
靜安仔細分辨,婦人的哭泣聲,男人的打罵聲,小孩子嘶聲裂肺的哭聲。
“行行好吧,俠士,我們已經很多天沒有吃過正常的吃食了。”靜安郡主的侍衛長被一難民扯着衣袖。
“姑娘,我的二狗現在才三月大,已經快一個月沒有喝過奶水了,他要怎麽活……”茵陳分下去了一些普通糕點,那些人可能是覺得姑娘家比較好說話,如今一擁而上。
“姑娘姑娘,我的小寶發燒了,昏睡了好幾天了……”
他們這次出門本就沒有帶上多少東西,根本分不夠。
郡主一行人也很是為難,在勸他們,相勸不下,竟然起了争執。
靜安還迷迷糊糊地分辨着外面所為何事,突然有人竄上馬車,馬車一震,馬車四周的流蘇搖晃得兵荒馬亂。那人才剛摸上馬車的簾子就被空青徒手抓住。其他人見狀也知道,馬車裏才是主事的人,熙熙攘攘向馬車處圍了過來。
空青冷眸一擡,将手中的那人摔了出去:“冒犯。”
那人被扔到人群中,人群倏地散開。
“你們這些權貴,只會壓榨百姓的糧食,如今洪災,卻連一點庇護都不願意給!”
人群中不知道是誰忽然喊了一句,群情激憤。
靜安要了一條濕帕子,頭開始疼起來,對半夏說道:“把帶的水和食物都分下去吧,金鳴村還在附近。派人去金鳴寺領下糧食,去附近市集買些糧食,在金鳴村中生火,先把他們的情緒安頓下來吧。”
半夏抓着郡主的衣袖不肯松手,皺着眉頭癟着嘴。
靜安揉揉太陽穴道:“去吧,我想早些回去。”
半夏覺得她們的郡主是真的變得不一樣了。
不等半夏下去吩咐,卻有一隊人馬過來,馬蹄聲急,突然止住。
“是從通州來的難民嗎!跟我來,我家公子施粥,每個人都有!”一個小厮一樣的人在馬上搖着手。
難民聽到這樣的話忘了方才群情激奮,都跟了過去。
半夏驚喜道:“是程公子來找我們了嗎?”
她尚且不知道程曳回來了,程曳連封信也不寫過來,而林穆的信也不曾寫道關于程曳的音訊。她還要從四皇子處知道程曳的消息,四皇子的消息倒是靈通得很。
靜安帶着些許期望撩開馬車的簾子,涼風吹來,秋意微深。
穿透重重人群,逆着光,天不算亮,高頭大馬上的那位公子只剩下剪影輪廓,紮起來的馬尾,被風吹起,迎風而動。
那馬上的公子似乎望了過來,但也只是一瞬的時間,公子又立刻拍馬回身而去。不一會兒,人群喧鬧聲遠去。
興許是京城裏哪家的公子出來做善事?
半夏疑惑:“程公子怎麽就那麽走了。”
坐回馬車,她對程曳熟悉無比,剛剛那個人分明不是。
“那人不是程曳。”
靜安拉起薄被,往馬車壁上一靠,閉了眼,“我還有些困乏,讓我再睡一會。”
馬不停蹄地趕上了一天一夜才到的京城。
天還蒙蒙亮,靜安掀開簾子,打了個呵欠,道:“去景榮侯府找程曳。”
靜安卻不曾想到,有人比她更早地來到景榮侯府。
靜安郡主第一次到景榮侯府,侯府的下人也只是遠遠見過這位郡主。比起這位突然變成自家公子未婚妻的人,他們更加喜歡幾乎是從小看着長大的林郁。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把林郁視作未來侯府夫人。
因此當靜安站在侯府門口的時候,還被人攔着通報之後才能進去。
靜安問半夏,語調分外清冷:“程曳來找我的時候,也是被這般攔着的嗎?”
程曳院裏的大丫頭,垂哞回答,聽着很是溫柔乖巧:“禀報郡主,落洳公主在同我們公子說話,或許,還需要郡主再等上片刻。”
雖說是程曳院裏的大丫頭,但程曳從來不要丫鬟伺候,頂多是個灑掃端水的丫鬟罷了,卻對郡主擺出這樣一幅模樣。半夏上前要開口,被靜安攔了下來。
靜安笑了笑:“空青。”
“屬下在。”
“我倒是想看看誰敢攔我。”
靜安郡主提着裙子,對侯府的人視若無睹,輕車熟路地往程曳院子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