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世間萬象風雲湧

蘇盡雪回頭望,他快步過去,陶絮也扔了手中的木條跑回來,她道,“齊叔,大白天哪來的鬼?”

蘇盡雪走到氣喘籲籲的車夫面前,他道,“在哪兒?”

車夫抹了抹額汗道,“在,在河對岸。”

蘇盡雪劍眉微蹙,他轉頭望去,河對岸草木茂盛,從遠處看,那裏只有草木,哪裏有鬼的身影?“

車夫道,“我分明看見了,那是一襲白影,而且是飄過河面,就往,就往那個方向。”

車夫指了指河流的源頭,他道,“我确實看見了。”

蘇盡雪道,“這樣吧,你帶絮兒回府,我沿河道去查探實情。”

車夫道,“好,我這就帶小姐回去。”他心懼于陰暗之地的風氣,多待一刻,怕命不保,為此急急忙忙想逃離是非地。

陶絮道,“可……”

蘇盡雪道,“絮兒,此地不宜久留,你先跟随齊叔回去,聽話。”

陶絮知道不能再懇求,素來做事一絲不茍的兄長,他一旦說出凝重的話,就表示他的決定無人能更改,哪怕是爹爹也不行。

蘇盡雪等返家的馬車消失,他即刻轉身沿河道走下,一直逆流而行,直到一處河道比較窄彎的地方,他目測河道的寬度,料想應該能躍過去,就此轉身去截了斷木枝,将手中的匕首入鞘,他把木頭拿起,手中掂了掂,在禦氣輕功起飛過河面,到了河中央,他把木頭斜斜平飛過去,随後腳尖一點,當踩上了木頭,再次提起真氣,最後一口氣躍到河對岸。

他翩然修長的身影,在扶風起落剎間,只微微晃了身形,很快便穩穩落在河岸邊。

低頭看着微微沾濕的鞋尖,身後的河水,一波接一波沖上來,臨近他的鞋跟頭,卻又差了毫厘。

他舒了一口氣,張開手,眼看掌心裏的紋路,猶如浮動的世間氣象,萬般洶湧一息,在海潮褪去後,波浪遠離了近處的視線,遠看就像廣闊無垠的湖面,平靜得無一絲波紋。

曾經,有人告訴他,“世間的氣象,正如棋盤上的磅礴詭異,你只要懂得掌握局勢中的命理,便可悟得無上大道,從此不困于生活疾厄貧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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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多年前在街上偶遇一位老人,那老人須發蒼白,他甘苦嶙峋的手,也不知經歷了多少,總之在他身上可以看出風霜雨雪的痕跡。

蘇盡雪那時為了安撫心裏浮起的那點憐憫之情,他每天巡城路過老人癱坐的地方,會習慣性的轉身去買一個饅頭,然後把它放在那個破爛不堪的碗裏。

他不知老人在自己背身走去時會睜開還算清明的眼神注視,蘇盡雪不知老者的意思,他就知道老者有一天把自己叫住,他道,“你為何贈我饅頭?”

蘇盡雪道,“你不餓嗎?”

老人道,“我餓,你想得到何回報?”

蘇盡雪搖搖頭,“一個饅頭于我而言,只是吃了一碗飯少一粒米,我施舍出來,并不是為了得到你的回報。”

老者道,“可為何別人沒有你的好意?”

蘇盡雪笑笑,“那別人可有想過我如今過得安穩自在,其實曾經也餓得饑腸辘辘,那時我就想若是被施舍一個饅頭,那便是死了也甘願。”

老者道,“你心存怨念?”

蘇盡雪道,“不,我只是明白了一個道理,當我餓的時候,有的人沒有足夠能力施舍于我,那是他們的選擇,而那些曾經扶助于我的人,他們已經盡力了,所以,我才能活到現在。”

其實有很多道理,有很多事情,它沒有一個準确正确的定點理由,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看法,而在他這裏,只不過想到了當年饑寒交迫的痛苦,故而同情心起,為此不厭其煩的堅持施舍,那算是為過去的痛苦告別。

蘇盡雪起身要走,老人道,“你喜歡下棋嗎?”

蘇盡雪驚愕了一息,他道,“不喜歡。”

老人道,“你手指的指腹,有細微的繭。”

蘇盡雪驚訝于老人的發現,老人則神态自若的摸向懷中,他道,“看在你每天都送我一個饅頭的情分上,我送你一本書,也許對你有所用處。”

蘇盡雪道,“你是如何看出我指尖的細繭?”

老人道,“很簡單,你把饅頭放在我碗裏,有幾次,我可能是太餓了,急忙伸手去接住,為此碰到你的手,然後就察覺出來了。”

蘇盡雪全身心充滿了警惕,他懂得下棋,沒有幾個人知道,除了何嬸,還有羅大人,他們一而再提醒,不要讓別人知道你會下棋,否則會招來殺身之禍。

他彼時還不信,然而聽到一個整天坐在街頭的老乞丐揭穿了隐藏多年的才藝,他不免提心吊膽,就怕長輩口中所說的禍端随時發生。

老人道,“你莫多想,我就想送你一樣東西作為報答。”

蘇盡雪不想再與老人交談,他起身欲走,老人道,“你确定不要。”

“我不要。”

“确定?”

老人掏出了懷中的殘舊的本子,他道,“就不想看一眼?”

蘇盡雪視覺敏銳,他隐約覺得要是堅持轉身,就真的會錯過,錯過這一生的執念。

然而,他一生的執念是什麽?他從未想明白,也無從去想明白。

老人把本子遞過來,他幹枯的手,就握在殘本的的幾個字體上,本子的封面許是被摩挲太多,已經被磨得殘舊不堪。

蘇盡雪遲疑不想收,他道,“我只是盡我所能,并不求你回報。”

老人家道,“權當老朽賞識公子為人,就當做送你的禮物如何?”

蘇盡雪不好再違背心意,他接過了書,而老人家從那天後就消失不見了,他離開了每天乞讨的位子,蘇盡雪找遍了城中所有地方,再也找不到老者的身影。

從那天後,蘇盡雪便鑽研書中的棋道,他本是興之所致,哪料有一天陪同衙門捕快追一名逃犯,在逃犯意欲同歸于盡的時候,他輕巧的伸手攔截歹徒猛然斜刺出的刀,那一瞬間,他感覺渾身的氣脈,如同順流而行的河水,緩緩而有序的往前駛去,他感覺心胸一片暢然。

也是從那時開始,他就明白研棋道能順氣脈,尤其是人的精氣神。

而江湖豪俠中的功力招數,他也是在觀人家的揮灑的一劍半招偷偷學來,就結合心中所悟的棋道,行随心生,劍随心動,他的一招一式,便是這樣順其自然的使出來,完全不從哪門哪派的武功路數。

那是很奇怪的書譜,書譜的封面已經殘破,看不清其中的兩個字?就只知道被抹掉的兩個字前面,隐約還能分清排頭三字,那是神仙譜。

就因為這三個字,他對于那只能幻化成人形的狼沒有多少畏懼,或許,心裏隐約早就認同了天地大道自有常規定數的要理。

前天誤打誤撞進入山中,他為的是找何嬸,怕她出意外,何嬸聽力不好,就眼睛看得比較清,當然,也只對藥材看得比較清楚,其他人,她看得也是模糊不清。

蘇盡雪有段時間研究了一番,就想弄清楚何嬸視力模糊的原因,可何嬸坦然說,“上天賜予我一雙發現珍奇藥材的仙眼,他必然會收回一份屬于我的東西。”

蘇盡雪那時還道,“世上哪有天界之神,要真有,我們何故過得如此清苦。”

少年以前的心思極度狹隘,他想不明白父母為何棄自己于不顧,更想不明白一生為何如此清貧困苦?

小時候時常忍饑挨餓受凍,每到冬天,過得特別難受,因為冷,很冷,又沒有衣穿,更沒有熱騰騰的饅頭可以填肚子,在此的怨念就郁積在胸口,膨脹得讓人對生活有了無盡的痛恨和憤慨,好在奚落村裏的長輩不斷的噓寒問暖,并且悉心教導,以致無爹無娘的孩子在生活饑困折磨中沒有變成沒心沒肺的孤兒。

何嬸常說,“生活再難,也難不過你能活在塵世間的分量。既得幸走來人間一趟,必是三生所求,故不該自甘堕落,而應好學上進。”

他把老人家的話記在心底,也就成全了今天的自己,往日的凄苦不再,生活過得也算安穩了,當然,如果還能找到一個稱心如意的人相伴,那麽一切都圓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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