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為君持酒勸斜陽

翌日破曉十分,蘇盡雪按照往常起來,忙了半響,他走到床邊看一眼熟睡的人,當為其掖好被角,他輕輕帶上門出去。

何嬸一大早起來整理草藥,她擡頭仰望,朦胧看到晨曦的光芒亮眼奪目,今天該是晴朗一天,她把草藥曬好了,轉頭看到隔壁的家門前又站着一位公子,她松了松捆在一起的草藥,在忙完一切後,她才到隔壁的家竄門。

狼夜羽坐在門口邊上數螞蟻,他昨晚吃花生,丢了一顆在地上,早上起來就見到一堆螞蟻在門口有序不亂的走來走去。

何嬸道,“朗公子一個人嗎?”

狼夜羽擡頭看了一眼老人家,他道,“何嬸?”

何嬸走過去坐下,她道,“公子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

狼夜羽一愣,他該明白,再繼續留在這裏,難免會引人懷疑,他不屬于這裏,也不該留在這裏。

何嬸道,“盡雪是個厚實的人,他安安分分的在這裏住二十一年,以後的日子,注定也要這樣過下去,他命該如此。”

狼夜羽聽不明白老人家的話,他道,“何嬸有話直說。”

何嬸扶了扶手中的拐杖道,“狼殿下不屬于這裏,你心裏也清楚。”

狼夜羽微微吃驚,他道,“你幾時看出來?”

何嬸道,“從你到來就知道了。”

“……”

“盡雪是個命苦的孩子,生來被父母置于河水中四處漂流,他好不容易過上安穩的生活,我一直把他當成半個兒子對待,自不希望他再經歷颠簸。”

狼夜羽不喜歡凡人那套七拐八彎的說辭,他道,“我會走。”

何嬸道,“狼殿下也莫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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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夜羽懶得再出聲,他險些忘了回家的時辰。

何嬸起身走了,留下坐在門檻邊上的公子,他發現剛才還在勤勤懇懇游荇示威的螞蟻不見了蹤影,他也不看了,兀自進屋,環顧一圈,也沒東西可帶走,索性就空手出門,一步一步的往深山裏走。

蘇盡雪在府衙裏整一天都在抄寫公文,陶大人不想他太累,再且絮兒要他陪着,故此就讓人待在書房整理文書。

蘇盡雪轉頭看了看窗外的日頭,以前不曾覺得一天的時間難熬,現在發覺半個時辰也難捱過去,為此心神不寧的頻頻望着窗外,當見到探頭探腦的黑蛇精,那穿得像貴公子的黑蛇,他站在窗邊道,“我來看看絮兒。”

蘇盡雪道,“她在院子裏蕩秋千。”

黑蛇精聽着就去了,也不管在書房裏發呆的公子。

蘇盡雪研着磨,沾了沾筆頭,他揮筆寫下: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

當思及那天枕在膝上的人,嘴角不禁浮起笑意。

晚上回去,他又去買了一壺酒,再加二兩花生,他拎了兩份沉甸甸的東西,快步往家裏趕。

何嬸站在自家門口,遠看欣然歸來的人,夜晚模糊的輪廓,看不清年輕人的臉,就聽出他腳步輕快。

蘇盡雪遠遠望見家門,不見平日裏燈火通明,更無那人影坐在門口等候,雖是兩三天的相處,卻仿佛過了半輩子長久,未想過有一天回來不見此情此景,而他又該作何感想。

他喊了一聲,夜羽?

聽不見有人回答,更不見熟悉的身影從某個角落裏出來,他緊張的再喊一聲,夜羽?

何嬸道,“朗公子走了,他讓我知你一聲。”

蘇盡雪回頭望向隔着籬笆的地方,他怔怔的望着,似乎就定在了那裏,他回不過神,也緩不過來。

何嬸道,“人家有來就有走,你呀,該歇息了。”

他默默的進了房間,望着空蕩蕩的床,還有靜靜擺放的餐桌,依稀看見對方邊吃花生邊挑着燭火的樣子,還有他夾菜給自己的樣子,還有他試着小心翼翼夾菜的樣子。

他說,“我從小父皇母後都不管,就讓我一個人獨自玩耍,都習慣了。”

“你也很可憐,從小就被抛棄自生自滅,說起來比我還可憐。”

“你要記住,棋道五門不是說修煉至深就能成神,若過于強求,反而得不償失,好自為之吧。”

他放下了碗筷,盯着慢慢流盡淚滴的蠟燭,燈火慢慢熄滅下去,剩下最後一點星光,也消失無痕,連餘溫也被空氣冷透徹底。

他看着空蕩蕩的一邊床,想着一只狼側身睡在一邊的樣子,還有一個人睡在一邊的樣子。

他走了,從此離開,可能再也不會出現。

可是,“你就不能跟我說一聲嗎?難道一起生活那麽多天,也不能捂熱你冰冷的性情?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好像誰都入不得你的眼睛,好像拒人于千裏之外是你的一種本能,你習慣這樣拒絕別人,一并連我也一樣對待。”

蘇盡雪夜裏做了一個夢,夢裏,離開的人再次出現在面前,他道,“弈亭臺系了兩個鈴铛,一個是我,一個是你,倘若你遇到麻煩,只要撥動那個鈴铛,我便出現助你一臂之力,你救過我一命,我所識的朋友中,有人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我想,你可能不需要這波浪滔天的報恩之情,但你有所求,我必會幫忙,這也算我對你的報答。”

狼夜羽說完,即走了,他轉身就走,腳步毫不遲疑。

蘇盡雪伸手,想抓住,想叫住,他道,“你可想陪我過下去?”

狼夜羽不回頭的往前走,漸漸的消失在遠處,從此不見。

蘇盡雪從夢中驚醒,他喊了一聲,夜羽,卻是虛驚一場,終歸是夢一場。

他急急忙忙披上外衣奔出門,沿着熟悉的河道,一直跑到弈亭臺。

深更半夜的弈亭臺,顯得過分冷清死寂,隐約還有一絲絲陰森。

他跑進亭臺中,轉身四顧,看不到夢裏所說的鈴铛,他失落悵惘的低下頭,分明是夢,竟以為真了。

他自嘲的苦笑,才想傷春悲秋,這時,身後傳來了叮鈴鈴的聲響,那被風浮動的鈴铛,就在夜風中孤獨搖擺作響。

他震驚的走過去,伸手去觸碰,确确實實碰到了冰冷的鈴铛,還聽到它敲響的聲音。

那悅耳的聲音,猶如那個人的聲色,即使真的很疏離,但聽在耳朵裏,格外溫暖。

“夜羽。”他握住兩只并列吊挂在弈亭臺屋檐下的鈴铛,他在夢裏說,如你遇到麻煩,有需要我的地方,可以拉響鈴铛,我必會趕來。

蘇盡雪心裏疼,他道,“那我現在拉,你會怪我嗎?”

“你要離開,也該跟我說一聲,這是我唯一的要求,你懂嗎?”

“你就算再絕情,也該回來跟我說一聲,是不是?”

他心裏一狠,當即咬牙拉響鈴铛,然而拉了又拉,等了等,從下半夜等到東風拂曉,仍不見那熟悉的身影,他這才相信,是夢而已。

他失魂落魄的往回走,一邊走一邊回頭望着那孤獨垂挂在飛檐下的鈴铛。

黑蛇精坐在河邊,他道,“狼殿,你何苦為難人家,就說一聲告辭又不會少你一根手指頭。”

狼夜羽注視着平平靜靜的湖面,他聽到細微的鈴铛還在響,從急切煩躁的吹響,到隐約傳來細致的聲響,風始終吹着,人始終活着,而各自的路,從一開始就殊塗不同歸。

黑蛇精道,“唉,人家把你當朋友,你不屑一顧,也實在狠。”

狼夜羽起身離開,他道,“你是妖,記住你的身份,不要和凡人走得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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