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銀子

上饒是北豊的國都。城裏八街十二巷,一條河從西街流到東街,叫淘米河。

至于為何叫這麽個名字早已無從溯源,總之在上饒還不是北豊都城的時候便是這個名字。但如今上饒已是國都,再叫淘米河聽着便不太妥當。就好比一個人發達了,有頭有臉,卻叫李狗蛋。這倒也不是繼不繼承先人遺志的問題,主要北豊皇帝丢不起這臉。後來皇帝大筆一揮給它新起了個名字——護城河,雖然依舊不好聽,但到底比之前的名字有氣勢。

護城河繞過落虹街。酒肆茶招,珍奇古玩,绫羅綢緞,香車寶馬,一條街包包攬所有正經的吃喝玩樂。

古董店八方齋前傳來一聲清脆的瓷器落地聲,而後有個清脆的女聲略顯平淡的呀了一聲,話說起來如同在夫子面前背書一般平白得沒有感情。

“我這五百年的青龍雙耳壺呀。”

八方齋前的姑娘看着年紀不大,面容清麗,算不上頂尖的好看,就那雙眸子同貓兒一樣,狡黠地泛着光,尤其引人注意。

姑娘捂着心口,顫巍巍地由身邊的侍女扶着,看着地上碎成好幾片的瓷器,眼神卻波瀾不驚,“我的青龍雙耳壺啊,怎麽就不當心被人摔碎了呢?我明明都那樣小心了,怎麽還是如此,哎呀,青簪,我的心,它好痛好痛。”

叫青簪的侍女面無表情地拍了拍姑娘的肩,語調比她還要平鋪直敘,“郡主切莫太過傷心。”

姑娘對面的錦衣公子瞪大了眼睛,折扇指着姑娘,氣得手抖,“司徒蘇木,你不要故意訛我!分明是你故意往我身上撞!”

蘇木并未理會他,在青簪的攙扶下顫巍巍地蹲下身子拾起一塊瓷片,“這一塊怎麽着也得五十兩吧……”青簪面無表情提醒她,“郡主,那一塊大概是一百兩。”

“哦,”蘇木放下手裏那塊,又拾起另一塊,“這一塊比方才那塊大,是不是得要兩百兩?”

“司徒蘇木,你這是訛人!”

青簪看着她手裏那塊,道:“這一塊也就一百八十兩左右。”

估價估不大清,蘇木索性放棄,擡起頭,雙手捂着心口,狀似委屈地看着錦衣公子,“也是它命該如此,怪不得你,賠償就算了。”

錦衣公子見她如此,卻不敢放心,怕她還有後招,戒備地往後退了一步。

“聽聞令尊對古玩頗有研究,前幾日聽說我手裏新得了個寶貝,還說等給我爹過壽時一定要讓他來品鑒品鑒,如今只好告訴他寶貝不當心被摔碎了,唉!”蘇木重重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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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

“你閉嘴!我賠!你想要多少?我賠!”錦衣公子平日裏最怕的便是他爹,咬牙切齒了一會兒,卻還是不得不向惡勢力低頭。

“這樣吧,”蘇木動作迅速地站了起來,比出一個八,“看在咱倆是一條街長大的份上,取個吉利點的數字吧,八百八十八兩怎麽樣?童叟無欺一口價!仗義不仗義?”

“司徒蘇木你怎麽不去搶呢!”錦衣公子憤憤道。

蘇木立刻捂着心口往青簪身上一靠,“唉,想想當時李大人聽聞我手裏有寶貝時那充滿光亮的眼睛,閃爍的都是對古玩的熱愛啊。”

“一千兩給你,不用找了!今天出門撞見你算是我晦氣!”錦衣公子掏出一把銀票往青簪手裏一塞,罵罵咧咧地離開。

人都喜歡看熱鬧,一聽聞有人的古董被打碎都紛紛前來圍觀。打眼一看是熹王府那位,那沒事了,都趕緊吧,郡主又在訛人,趕緊走,走得慢就該被訛上了。

蘇木揉着脖子,從青簪手裏接過銀票點了點,一千兩一分不少。

青簪低頭掃了一眼剛從地攤上二兩銀子買回來的“青龍雙耳壺”,問:“郡主,話都已經放出去了,過兩日王爺的壽誕上您準備拿什麽給李大人看?”

“我只說我得了個寶貝,又沒說是五百年的青龍雙耳壺,府裏古董多着呢,擔心什麽?”蘇木笑眯眯地把銀票往手裏拍了拍,忽然一拍腦袋記起一件事,“糟糕!還有個拍賣會!”

落虹街盡頭有個當鋪,今日正好在舉行拍賣會。蘇木出門碰瓷不過是順手,真正的目的是這一場拍賣會。

今日拍賣的物品裏頭有一盒玲珑棋子,由暖玉制成,暖玉倒也算不上特別稀奇,但是黑白二色的暖玉實在是少見。

熹王平日沒事就喜歡下兩盤棋,不日他就要過壽,蘇木便想将這盒玲珑棋子拍下來給熹王做壽禮。

當鋪離八方齋實在有些距離,蘇木卯足了勁兒跑,跑到後半程只能扶着牆走路。

不坐馬車真的是今日最大的錯。

等蘇木到達當鋪,拍賣早已開始。她前腳踏進去,後腳就聽見掌櫃舉着他那圓不隆冬的小錘子一錘錘在桌上。

“玲珑棋子,八百兩,成交!”

這世上的錯過分很多種原因,蘇木的錯過,可能是因為腿不夠長。

“就差一步。”蘇木捶門。

青簪比蘇木稍微慢了些,才進門蘇木便對着她擡了擡下巴,“去問問拍下來的那人能不能把玲珑棋子賣給我們,價錢好商量。”

青簪應了聲是,便往二樓走。

二樓皆是包廂,單間單間地隔開,在裏頭的都是些有身份的人。

不消片刻青簪就回來了,卻是兩手空空。

“棋子呢?”

青簪搖頭,“對方說不賣。”

蘇木擰着眉頭思索了一陣,但這盒棋子她中意已久,一時也找不出其他好代替的東西給熹王做生辰禮。

蘇木環胸,忽然記起來自己懷裏還有方才別人“賠”的一千兩,拿出來交給青簪,“你再去一次,就說熹王府的郡主喜歡這盒棋子,一千兩向他買了。”那只能迫不得已拿郡主的身份壓一壓對方。

青簪回憶起二樓包廂裏主人的打扮,估計此法可能行不通,但也別無他法,只能揣着一千兩又上了樓。

過了一會兒,青簪又下來了,這回花的時間比上回短。兩個衣着幹練的男子擡着一口箱子跟在她身後。

蘇木狐疑地看着青簪,“一盒棋子有這麽大嗎?”

青簪遞給她一個難以言喻的眼神。

男子将箱子放在蘇木面前,抱拳行了個禮,“郡主,我家主子說了,玲珑棋子他不會賣,這裏的一萬兩就當做給您的賠禮。”說罷也不管蘇木是個什麽反應,轉身離開。

蘇木愣了兩秒,看向那口低調不起眼的箱子。

“不是,這是哪裏來的人物?出門還将一萬兩現銀帶在身上,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腰纏萬貫?”

青簪将一千兩還給蘇木,“郡主,這是一千兩,那人不要。”

蘇木接過一千兩,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根根分明。

“青簪,我覺得他在拿錢侮辱我。”

自信點,把我覺得去掉。

用一萬兩做賠禮,是否是誠心道歉她尚不清楚,誠心打她臉的用心她倒是看的一清二楚。她自認舉止并無不妥,更無半分唐突,莫名其妙被人羞辱,她又非面人,如何也受不了這種氣。

箱子并不起眼,甚至有些老舊。蘇木盯着箱子,眉頭皺的越來越緊,火氣從心口往上冒,臉一黑,索性跑上二樓找人理論。

原先的包廂已經空無一人,只餘桌上的半盞清茶尚還留有餘溫。

正對街道的樓下動靜頗大,蘇木推開窗往下看,正下方的街邊停着一輛馬車,簡單點可以用四個字來概括——窮奢極侈。

馬車上挂的布是鲛人帳,一匹百金,尋常人家甚至不曾見過,此人居然用來擋風。馬車四角挂的鈴铛,若是蘇木沒有看走眼,應該是純金打造,随着鈴铛晃動一聲,叮鈴都是錢的聲音。至于拉車的馬更是不用說,日行千裏的汗血寶馬用來拉車,汗血寶馬說它同意了嗎?

馬車左右各列了兩人,其中兩人正是給蘇木送銀子的那兩個。

有人自當鋪出來,步履不急不緩地上了馬車。那人一身玄衣,從領口翻出的應是裏頭暗金色的衣領,玄衣的肩線至袖口用金線繡着蟒紋,好不嚣張。

位極人臣者着蟒袍。

蘇木仔細回憶了半天,也沒想起來皇兄手底下有哪個臣子居然還能比她嚣張。

那人上了馬車,似有所應,略略擡起頭往二樓看了一眼。他并未正眼看,蘇木只能看見他如黑漆一般齊整的鬓角同一點額頭。

蘇木一晃神,那馬車便穩穩地離開,蘇木連喊一聲都來不及。

掌櫃的一聽蘇木來了,立刻守在門邊膽戰心驚地看着她,就怕這位姑奶奶一個不高興拿他的當鋪折騰。好在蘇木現在一心都在侮辱她的人身上,并無心思為難掌櫃的,而是自顧自地往樓下走。

掌櫃的見狀暗自松了一口氣,黃歷上說他今日是大吉,果真沒說錯,不是大吉都躲不過蘇木的折騰。

“郡主。”青簪将人叫住,後者回過頭涼涼地看了她一眼。

“這一箱銀子該如何處置?”

“找人擡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  開學遙遙無期,我決定提前開文,掐指一算,今天是個好日子,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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