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小測
第二日蘇木未在官學見到沈行在,想來他來官學的目的便是戶部侍郎,昨日目的達成後也就無需再來官學做夫子了。林夫子還未回,上算術課的是其他的夫子。
按昨日戶部侍郎下手的輕重,劉義大概足月無法出現在官學。昨日之事旁人只隐約知道一點,未知全貌,看着蘇木的眼神都有些古怪。
蘇木不甚在意,比起其他人的目光,臨近的算術小測才是她頭等擔心的大事。
到小測那日前,蘇木威逼利誘學堂裏算術好的董仲寧教她算術。好在董仲寧好脾氣,一道題目能往複給蘇木講上十遍也耐得住煩,但是同樣的題目,蘇木每回錯的原因都足夠別出心裁。一連幾個問題問過去,連董仲寧都被她帶偏,盯着明明就會做的題目自我懷疑,“應該就是這麽解的吧。”
上午考的是史學,司徒家的家史,官學內沒幾個學子能比蘇木清楚,自然是不在話下。
午間吃飯時董仲寧和關雲南特意同蘇木坐在一桌。
“蘇木,沈知将軍出其不意,五千兵士退西夏,以少勝多的是虎隘口之戰嗎?”有人跑來問蘇木。
不等蘇木解釋,董仲寧先開口,“以少勝多退西夏是三泉關之役,而且不是五千兵士,是六千。虎隘口是甕中捉鼈。”
董仲寧的史學也算不上太好,那人不太信她,轉頭詢問蘇木。
蘇木點了點頭,左手垂在膝上,右手持勺喝湯,稱贊道:“你記得很清楚。”
“他很崇拜沈将軍。”關雲南在一旁說。
蘇木聽聞看向董仲寧。
被姑娘這麽看着,董仲寧也有些不好意思,憨憨笑着,“我的理想就是像沈将軍那般能夠上戰場保家衛國。”
他說這話時白胖的臉上顯出一點害羞的紅色。
董家是朝中堅定的崇文黨,素來看不起武将,推崇文治才是定國□□的重器。董仲寧能與武将之子關雲南結為好友已是稀奇,沒想到居然還有上陣殺敵的理想。
“可惜我父親不同意我習武,他總想着讓我繼承他的衣缽,可我于做文官一事上實在沒有天賦。”董仲寧說着有些沮喪地放下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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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非為你父親而活,并非你父親是個文官你便不能做個武将。老侯爺作為武将,沈行在不也在朝堂上把一衆文官壓的死死的?”蘇木道,“自然,我舉的是個反面例子,沈行在那樣的人我還是建議你不要以他為榜樣。”
話音剛落,劃出隔間的白色簾子被來往帶過的風掀起一角,走過一抹挺拔的人影。
“蘇木,那是不是……”董仲寧與她坐在一邊,自然也看見了那道人影,咽了咽口水小聲道,“靖遠侯?”
關雲南聞言也往身後看去,人影卻已經離開。
摸着脖子,董仲寧有些尴尬,“靖遠侯聽得見我們說的話了嗎?”
“管他呢,我不過是實話實說。”蘇木将湯匙往未喝完的湯裏攪了攪,目光不自覺地投向沈行在離開的方向。
他為何又來了?
下午測算術,蘇木終于明白沈行在為何又來官學。
官學的小測素來都與大考一樣嚴格,一名夫子坐在前面,一名夫子坐在後面,不時下來巡視兩圈,以免學子舞弊。
看着前面夫子座上的人,蘇木的手心出了一層細汗。
沈行在真是說到做到,說是他主考便一定來主考。
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睛,原本就因考算術而緊張的蘇木越發坐立不安。低頭避過他的目光,搭在膝上的左手握成拳頭緊了緊,将雜亂的思緒強行撇開,定神去看題目。
……
這題興許做過?
不清楚,總之又忘了。
沈行在來幹嘛?
一定是來看她的笑話。
絕對是故意來主考她的算術。
沈行在真不是人!
繁雜的心思壓不下去,蘇木皺眉,用力閉了閉眼,再睜眼時眼前已經站着一人。
蘇木坐着,沈行在與她說話只能半彎着腰,發尾有幾縷垂下,映着他象牙白的外衫落在蘇木眼裏。
“怎麽不作答?”沈行在笑得有些玩味,分明是看出了她的煩躁又刻意來嘲笑她。
他的聲音雖刻意壓低,但在安靜的屋子裏卻十分清晰。靖遠侯與蘇木不對盤是學堂學子心照不宣的事實,是以大家雖筆下答着題,卻都分了一分注意放在二人身上。
“我在看題目。”蘇木毫不示弱地瞪了他一眼,別過頭拿起筆,懸在紙上半晌,才堪堪落下第一筆。
沈行在過分讨厭,這樣的夫子便連同她講題目都帶着一副高高在上的看不起。
蘇木忽然頓了頓,目光落在題目上,似乎與沈行在上回同她講的題有些相像。
實在是沈行在的挖苦十分記憶深刻,連他一頓挖苦裏半摻的解題方法都讓她記憶猶新。
不再搭理沈行在,蘇木穩了穩心神,将腦子裏還勉強記住的東西寫在紙上。
沈行在垂眸看着蘇木落筆,微挑了挑眉,又轉身去夫子座上歇着。
考過算術,回到熹王府後蘇木便爬上了牆。
府中都知她今日測算術心情不好,無人打擾她。
蘇木盤腿坐着,拿着一顆桃,咬一口都要咀嚼許久。
自她的位置還能看見靖遠侯府內五雲處高聳的屋頂。正罵着沈行在,對面牆頭忽然躍上一人。
有了經驗的郭宮這回不用蘇木開口,主動将梯子搬了上來。等蘇木踩在靖遠侯府的地上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她為何不走正門。
她堂堂郡主,與沈行在也沒什麽見不得人的私情,怎麽弄的和紅杏出牆一般偷偷摸摸?
這回沈行在在五雲處。蘇木到時他手中恰好拿着一張紙,紙上的字跡她再熟悉不過,似乎是她的算術小測。
見到她來,沈行在眼尾彎起一點淺淡的弧度,将蘇木的卷子遞給郭宮。蘇木的目光便順着軌跡從沈行在的手上一路落到郭宮手上,再目送郭宮離開。
這分明就是刻意的。
“小侯爺尋我有事?”蘇木坐在他對面。
“本侯見郡主一人在牆頭看着怪可憐,想知道郡主何故不高興,也好讓本侯能,開導開導郡主。”他刻意卡在能字後面,臉上的笑倒是一貫的模樣。
哪裏是好讓他開導開導,恐怕是好讓他開心開心才對。
五雲處的窗開了兩處,一處是蘇木上回來時見沈行在迎客的窗,一處恰對着她素來愛坐的牆頭。
這樓的高度恰好,越過窗子能将牆頭處的動靜看得一清二楚。蘇木恍然想起一種可能,興許她上回往侯府扔草莓蒂的時候就被沈行在看見了,才讓他跑去那無人的院子逮自己。
往後還是少別爬牆頭,青簪的烏鴉嘴仍舊值得一信。
“我并未不高興。”蘇木只手托着下巴,看着五雲處另外一面合上的窗戶,腦子裏将西街的街巷理了一遍,猜測那一處又能看向哪裏。
“那邊對着靖遠侯府。”
沈行在窺破她的心思,起身将那一扇窗推開。靖遠侯府的老宅被擁在高矮比鄰的房屋之中。遠眺并不荒涼,但久無人居住,與四周的房屋相比,像是在熱鬧裏獨占了一片孤寂。
未料到沈行在居然如此念舊。看着沈行在的背影,蘇木無端升起一陣同情,無論他如今如何風光無限,可少時家破人亡,無依無靠全憑自己,自然厲害,也自然可憐。
正唏噓不已時,沈行在忽然轉過身,反手将窗戶合上,噙着不達眼底的笑,“本侯常提醒自己,千萬不能走我父母的路,愚忠最是可悲。”
淡淡的嘲諷在眼中轉瞬即逝,讓蘇木的身子陡然一僵。沈行在光明正大地在她一個冠以司徒之姓的郡主面前說着堪稱大逆不道的話,也不知道是壞還是傻。
“你與我說這話是想我去皇兄那兒告你一狀還是表明你想現在就弄死我?”蘇木揉了揉鼻子,“抑或是你缺一個傾聽者?”
她直截了當地給出三個猜測,反倒是讓沈行在猝不及防,微愣了一下便很快回過神來,笑道:“若是第二種呢?”
沒見到預想之中的害怕,面前的姑娘鄙夷地睨着他,“那你不但壞,而且又蠢又壞。”
又蠢又壞四個字擲地有聲。沈行在怔了怔,忽然虛握着拳掩在唇邊笑起來,起先還是極正常的笑,後來彎了腰,笑聲漸漸明朗,眼睛像是笑出了淚光。
究竟哪裏好笑了?蘇木指尖點着桌沿等他笑夠,忽然停下動作,擡眼看向沈行在。
今日正好是鴻谷關被破整整七年,也是老侯爺與其夫人的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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