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官銀
官學有打馬球賽的傳統。君子六藝,禦是一門。
馬球賽辦在皇家馬場。永昭帝雖未上過學堂,卻對于此等群集活動尤為熱衷,加之皇家馬場平素少有人來,空着也是空着,便扔給了官學與太學辦比賽用。
官學統共六個學堂,分成六支隊伍,兩兩相較。蘇木到的晚,甫一進馬場,便聽見喧天的歡呼聲。
這種時候馬場并無閑人免進的規矩,只要想看,即便不是官學學生亦可随便出入。參加比賽的學生們少不了有親友來捧場,還有許多百姓跟着湊熱鬧,馬場裏熱鬧得緊,門口還有買小食的小販。
蘇木幼時與永昭帝二人總喜歡往街井中賣小食的地方跑,之後永昭帝登基,一群老頭将他盯得極緊,連入口的吃食都要講究。偶爾永昭帝想念街井小吃,便是想想都會有一群人苦口婆心告訴他龍體為重,千萬不要吃那些不幹淨的東西,将永昭帝氣得夠嗆。他索性讓賣小食的小販到馬場來販食,既然他們說這些吃食不幹淨,那便讓他們的孩子吃。
北豊要……算了,說累了。
馬場內人群擁擠,看臺上早已沒了能容身的地方。但蘇木既然姓司徒,自然有姓司徒的好處,看臺之上還有亭子,視野頗好,有一座是留給她的。
蘇木買了一根糖葫蘆往亭子走去。
人山人海,摩肩接踵。蘇木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身板,估計擠過去少說也要丢掉半條命,還是打算繞路走。
她少時為了學騎馬曾在馬場花費了小一年,馬場裏哪有小路哪有捷徑她都一清二楚,轉身便進了林子。
林子裏比外面安靜許多,蘇木走了一段,遠遠看見樹下坐着個穿紅衣的人。
寂靜的林子裏有人穿紅衣,怎麽看都很吓人,蘇木吓得咬緊了牙關定在原地。
紅衣聽見動靜,扭過頭看她。
有點眼熟。
好像是上回被劉義欺負的小少年。
兩人對上眼,少年的目光清亮又冷淡,蘇木正琢磨着是該走開留他一個人待着還是禮貌地打聲招呼,目光忽然落在他手裏拿着的球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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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杖有統一的規格,他手上那支明顯短了一大截。
想了想,蘇木走過去蹲下,“要幫忙嗎?”
少年看了她一眼,默默別過頭,語氣倔強,“不需要。”
“……”蘇木手肘架膝撐着臉,“比賽快要開始了,沒有球杖你想用什麽打?”
少年彎着的背僵了僵,抿着唇角終于看向她。
成功說服。蘇木撐着膝蓋起身,“我替你找一根新球杖。”
司徒家愛好打馬球的人并不少,馬場自然亦備着球杖以備不時之需。蘇木同管事說明來意,管事立刻尋了一根上好的球杖,“郡主,您要的球杖。”
蘇木轉手給了少年。
少年盯着她,半是戒備半是疑惑,“你是郡主?”
蘇木一臉莫名,“……我不能是嗎?”平白無故為何要質疑她的身份。
“你是哪個郡主?”少年追問。
蘇木被他這副模樣逗笑,呵了一聲,“整個上饒你還能找得出第二個郡主嗎?”
少年愕然,“你居然是錦瑤郡主?”傳聞錦瑤郡主嚣張跋扈,惡劣至極,但眼前之人似乎與傳聞并不相符。
舌尖劃過下颔,蘇木将球杖往地上一支,雙手搭在杖頂,“怎麽?你以為錦瑤郡主是抓小孩的蟒蛇還是會吃人的老虎?”
她,錦瑤郡主,能止小兒夜啼!厲害吧!
少年被看破想法,立刻漲紅了臉,憋了半晌才結結巴巴道:“我,我不是……”
“行了,快去比賽吧。”蘇木将球杖扔給他,“杵在這裏做什麽?做法保佑比賽贏嗎?”
接過球杆,少年躊躇半晌,低着腦袋,手指摳着球杖上的花紋,“我,我會将球杖還給你的,我若未還,你便去官學找我,我叫易灼。”
不過舉手之勞,何況只是一根球杖,真要向他讨回來倒也沒有必要。蘇木笑了笑,将手中的糖葫蘆也一并塞給他,“你趕緊去吧。”
猝不及防被人塞了一根糖葫蘆,易灼愣愣地低下頭,山楂外面裹着通紅晶亮的糖衣,看着便十分誘人。他呆了半晌,皺起眉梗着脖子,“我又不是小孩子。”
小孩子才不願意承認自己自己是小孩子,像她每回惹了禍都說自己是小孩子。
蘇木沒同他争,反問:“你幾歲?”
“我已經十五了!”易灼認真道。
“弟弟,你再不去,你們的隊伍便會因少了人而将比賽輸了。”蘇木嘆氣。
一聲鑼響,歡呼聲自看臺傳來,上一盤比賽已經結束。已經耽誤不得,易灼壓下與蘇木繼續争辯的心思,嘟囔了一句一定會将球杖還給她才跑向看臺。
蘇木目送他跑遠了才将目光放在自己手上,此地離馬場大門實在有些遠,她也懶得為了吃一根糖葫蘆再原路返回,搖了搖頭背着手往亭子走去。
東邊亭子高矮一排,除去對着看臺的那一邊,餘外幾面皆用幔布遮擋。蘇木走近時,其中一座亭子的幔布被人掀起。沈行在自亭內出來,偏頭與人說着話,眼角眉梢皆是漫不經心,唇角勾起一點看不出真心與否的笑,十足一副散漫纨绔的模樣。同他說話的那人蘇木恰好認得,是大理寺少卿。素來以冷血無情著稱的大理寺,面對沈行在卻十足谄媚。
跟在沈行在身後的郭宮第一個看見蘇木,接着沈行在的眼神也落在她身
她仍記着沈行在說她偷改卷子的事情,無論是否是玩笑話,總之她記着了。這世間并非所有的玩笑話皆能随意說出口。
避過沈行在的目光,蘇木冷下臉鑽進亭子裏。
沈行在出現在此地倒也不稀奇。他的身份在那擺着,靖遠侯的名號便足以壓得住場子,加之好歹算是官學的挂名夫子,院長請他來亦是無可厚非。
六支隊伍用顏色各異的衣服區分,蘇木所在的學堂穿着的便是白色的衣服。此次馬球賽,董仲寧與關雲南亦在其中,對上的正好是易灼所在的學堂。
亭子之中的視野最好,但蘇木依舊分不清人。所有人皆穿着一樣的衣服,離遠了看高矮胖瘦并無區別,她眯着眼睛分辨許久才勉強通過膚色辨出一個關雲南。
此場比賽甚是激烈,看臺上的歡呼一浪高過一浪,蘇木卻是看的興致缺缺。待解決完管事早已備在亭子中的茶水點心,才慢吞吞地出了亭子透口氣。
透氣自然不能往人多的地方鑽,她想了想,又往樹林裏的偏僻小道鑽。
今日的偏僻小道一點也不安靜。
蘇木躲在樹後面,再隔五步便是沈行在挺拔的背影與大理寺少卿的臉。
“禀侯爺,戶部侍郎吞下的二十萬赈災款就在石鏡山後的一處山洞之中。”
“查清楚了?”
“千真萬确……侯爺,這筆赈災款該如何處置?”
低低的笑聲傳入蘇木的耳中,蘇木聽過許多次這樣的笑聲,沈行在覺得勢在必得或是捉弄她成功後便會這麽笑。
“放在本侯庫房裏自然比放在劉大人手中穩妥。”
喧嚣被林子攔下一大半,只有模模糊糊像是被吞下的餘音勉強鑽進來,甚至沒有沈行在的聲音清晰。蘇木的手指扣着粗糙的樹皮,呼吸輕的險些要将自己憋壞。
這一手,叫黑吃黑?
年前蜀南地龍翻身,朝廷撥款二十萬兩白銀赈災。銀子下河運到蜀南後便不翼而飛。蜀南一帶的河運歸南鬥幫管轄,可朝中官員卻并未将那筆赈災款交由南鬥幫護送,而是調了一批士兵護送。此事發生後接連摘了好幾個官員的烏紗帽,還順便給南鬥幫送了一波好名聲。往後凡是要往衢州以南下水運貨,都是交由南鬥幫一路押送。
原來赈災款不是在蜀南丢了,而是自一開始便未送上船。
“那……下官今夜便去石鏡山……”
大理寺少卿的聲音停下,等着沈行在授意。
“不必操之過急,本侯這幾日還有要事要忙,先暫且讓劉大人多留兩日。”
蘇木凝神聽完後立刻跑出樹林,右手撐着膝蓋彎下了腰,擡臂抹去額頭上的細汗,輕輕喘氣,睫毛顫顫将眼底的怒意掩去。
無怪乎沈行在非要去一趟侍郎府,想來當時郭宮不見的那段時間裏便是在摸探赈災款的位置。
而她也不過是他利用的一顆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