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瞎說
又是一場終了,鑼聲将蘇木敲回神。
松開握緊的拳,蘇木慢慢直起身,隔得很遠便看見易灼朝她跑來。
少年的發尾晃得極好看,跑到她面前才喘了幾口氣,額上細汗閃着光,汗漬大概進了眼睛,讓他有些難受地眯起,“總算是找到你了。”
穩了穩心神,蘇木舒出胸口一股濁氣,“找我做什麽?”
易灼自背後拿出球杖,“這個,還你。”
“……”蘇木沒接,“就是一杆球杖,你也不必特意跑來還我,何況這球杖也并非我的。”司徒家的人都喜歡在此地跑馬,也常常有皇族子弟帶着好友在此打馬球,故而馬場總備着幾杆球杖,本就是沒主的東西,拿走了也無妨。
易灼聞言慢慢将球杖收回,面上帶着幾分失落,“你不要嗎?”
少年大老遠将球杖送來,她表現的并不在乎似乎的确有些不妥。看着少年黯淡下去的眼睛,蘇木撓着鬓角,“我方才見你們贏了球賽,這杆球杖就當是我送你的……賀禮吧。”
“你看了我的球賽?”易灼重新看着她。
“啊?嗯。”
和董仲寧他們的球賽撞在一場,自然是看了的。
易灼聞言抿着唇露出一個拘謹又羞澀的笑,“他們說我的馬球打得比錦衣衛指揮使厲害。”
蘇木被他的自信驚到, “那你這也太自信了吧。”
上饒皆知錦衣衛指揮使打馬球是一絕,多年來未逢敵手。這是事實,蘇木再了解不過。
少年人不愧是少年人,自信的模樣誰都比不了。
可能是蘇木的表情過于震驚,易灼尴尬又不安地摸着後頸,“我也知道自己比不上指揮使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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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的情緒真奇怪,變化無常,一陣一陣的。
可蘇木就是見不得小孩子委委屈屈的樣子。
“……不要緊,指揮使年紀大了,你還年輕,遲早能勝過他。”蘇木搜腸刮肚才勉強憋出一句安慰話。
易灼的眼睛又亮起來,最後還是含蓄地多謝她的鼓勵。
不遠處有個姑娘喊了一聲易灼的名字,蘇木一眼望過去,長相看不大清,但應該是個美貌的姑娘。“嗯?有姑娘找你。”
易灼咳了一聲,眼睛盯着地上,“那是我姐姐。”
上回在巷子中撞見劉義打易灼,為的好像就是易灼的姐姐。
“那我先走了。”易灼說着往後退了兩步,又看着她。
“再會。”
姐弟倆湊到一塊時,姐姐似乎逮着易灼問長問短,惹得蘇木無限唏噓。她是熹王唯一的孩子,沒有親兄姐,倒是有個堂哥,也從來不太體貼,不說替她收拾惹禍的攤子,幼時惹出的大半禍都是永昭帝領着她幹的。
“郡主在看什麽?”
帶着笑意的聲音忽然在蘇木頭頂響起,蘇木将指尖收進掌心,退到離沈行在三步遠,面向他,“侯爺有事?”
她眉間蹙得深,不耐煩三個字明晃晃挂在臉上,一如當時知曉他是當鋪裏搶了她玲珑棋子的人時的表情。
沈行在大約沒怎麽受過這樣的脾氣,盯着蘇木,眸子微壓了壓,眼底顏色都深了些。
但這樣的神色變得很快,眨眼他又是一副挑着笑的模樣,“郡主不去看馬球賽,來此地作甚?”
“那侯爺來此作甚?”蘇木反問。
不等沈行在回答,蘇木便斂下眼,“我坐得悶出來透透氣,現下該回去了,告辭。”
腳下生風的蘇木心裏還冒着火。因她自己也時常被人誤解,故而她與旁人多少有些不同。對那些惡名遠揚的人她下意識并不會帶多少敵意,初見沈行在她也不過當他過于高傲了點,對他人口相傳的惡劣事跡仍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至少認識沈行在後并未見他做過什麽壞事,甚至還救過她一命。雖說她差點喪命也是因他而起。
那日她去找永昭帝要玉墜,永昭帝分明可以從庫房另取一枚給她,卻非要她去尋沈行在。沈行在以玉墜做交換讓她尋機會去侍郎府,她原以為永昭帝是想讓她幫沈行在的忙,現在看來,或許是她會錯了意。
停在亭子外,蘇木狠狠幾個呼吸将糟糕的心情壓下。
畢竟不是每個名聲惡臭的人都是遭人誤解,她早該料到沈行在不是什麽好東西,但是當覺得他是好人時才發現自己瞎了眼的感覺實在是有些惡心。
接下來的幾場球賽蘇木看得不怎麽認真,磋磨着等到回府。
熹王府外停着一輛馬車,府裏的小厮正準備牽着馬車從偏門進後院馬廄。
蘇木欲将今日聽到的事情告訴熹王讓他定奪,問清楚熹王在哪兒才往書房去。
書房內有人在說話,不是熹王的聲音。
“皇上限我三月底前查出赈災款的下落,可這赈災款下落不明已久,我這毫無頭緒,該從哪裏查起啊!王爺,您與皇上叔侄一場,還要替我說說情吶!”
聲音過分耳熟,耳熟到蘇木一聽便頭大。來的原來是李禦史。
說起這李禦史,五十七歲高齡,古板又倔強,每日拿着聖賢書說事,見着一點不合乎聖人教誨的事情便要勸谏,單是他一人遞的奏折都能占滿永昭帝的一架書櫃。
當年在詭谲風雲裏護下永昭帝亦有他的一份力,永昭帝與蘇木也算他看着長大,面對這兩個堂兄妹便多了幾分長輩的氣勢。
永昭帝給叨叨騎肩膀他道有損龍威,永昭帝上朝打個哈欠他道舉止不端。永昭帝尚且如此,遑論蘇木這個惹禍精轉世。但只是參她四處欺負人也就罷了,連她十七歲仍未許人家他都看不過眼。真是把他們司徒家的國事到家事都關心的明明白白。
永昭帝大約也是忍無可忍,故意為難他才将赈災款的案子交給他一個言官去做。
難得如此強硬的李禦史也有憋屈的一天,蘇木來了興致,撩起裙擺往臺階上一坐,聽着李禦史倒豆子一般訴苦。
李禦史幾番話真是情真意切,字字泣血,将熹王不幫他的任何理由都一一堵截,不愧是當年當之無愧的狀元。
只可惜遇到的是熹王。
她爹不理政事在王府種花養魚這麽些年,別的能耐不多,打太極是一把好手。總之話是圓的,聽着像是對方占了上風,等回去之後細琢磨,才能琢磨出她爹壓根什麽也沒答應,一點承諾未許。糊塗揣的行雲流水。
聽見李禦史樂呵呵地同熹王道別,蘇木就明白她爹又成功糊弄住一個人。
書房門打開,蘇木坐在臺階上扭過身子同李禦史打招呼。李禦史花白胡子一吹,“郡主怎麽能坐在臺階上呢?這成何體統!”
蘇木立刻捏着耳朵起來,讨好地同他笑了笑,又神神秘秘道:“李大人,我能幫您。”
“幫我什麽?”李禦史疑惑。他還是頭一回來熹王府,也不清楚熹王府的書房隔音差得很。
“實不相瞞,我知道赈災款在哪裏。”蘇木一本正經。
李禦史先是一愣,而後氣得直跺腳,“郡主怎麽能做聽牆角的事情,偷聽豈是君子行為?”
禮儀道德現在在他這兒也是重于赈災款。
“我怎麽是君子呢,我是個女子。”
這回李禦史捂着心口直跺腳。
蘇木都怕把他氣出病來。
“別氣啊,我錯了還不行嘛,您老注意身體啊。”蘇木連連道歉,勸住李禦史。真氣出毛病她就罪過大了。
等李禦史緩了緩,蘇木才道:“我說的是真的,您去石鏡山的山洞裏找一找,會有收獲的。”
李禦史自然不信,狐疑地看着她,“郡主又是如何知道東西在石鏡山?”
“實不相瞞,”蘇木一臉嚴肅地屈起食指揉着鼻尖,“昨夜入夢時,我夢見一位仙人遙指石鏡山,說明日會有一李姓老者來我們府上,他要的東西就在石鏡山的山洞裏,結果今日您便來了,您說巧不巧?”
李禦史起先還一臉認真地聽着,聽到後面便知道蘇木又在瞎編,又氣得跳起來,“子不語怪力亂神!郡主怎麽好瞎胡鬧!”
老頭暴躁得很,蘇木只好假意拍了拍自己的嘴,“是我瞎說,您可別信,千萬別信,千萬千萬別趕在明日之前去石鏡山一探究竟。”
李禦史忽然就眼珠朝上,陷入思考。
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招數百試不爽。
李禦史離開時走了兩步,忽然停下轉過頭,狐疑地看着蘇木像要問什麽,兩人對視半天,李禦史又嘟囔了兩句繼續往外走。走兩步又回頭。
往複幾次,蘇木一直笑眯眯,直到李禦史消失在視線中。
他信了,他肯定信了。
熹王早在書房門口觀察蘇木良久,蘇木回頭就見熹王雙手捧着圓肚子,也不說話,就幹盯着她。
蘇木脊背發麻,心虛感從脊梁骨處向四肢蔓延,只敢梗着脖子、硬着頭皮與熹王對視。
“原來治你這麽簡單,裝犯病了就好。”熹王把下垂的肚子往上挪了挪,忽然笑呵呵。
笑得蘇木發慌。
“爹不好奇我如何知道赈災款在哪兒嗎?”蘇木猶豫道。
熹王将挪肚子時弄皺的衣服扯平,肚子又墜下去,他只好又去挪肚子。這番行為實在無解。“你方才不是說在夢中得了指點?”
“您信這個未免有些離譜了。”蘇木無奈,等他挪肚子時将他的衣服扯平。
“各人做事有各人的道理,你想做什麽也自然有你的道理,你要做什麽便做,我好奇這麽多做什麽?”熹王摸着肚子,仰起腦袋眯眼曬着夕陽的餘溫。
蘇木陪他曬了一會兒,将沈行在的事情忘在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