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傅凝
墨硯齋中,蘇木如常聽着掌櫃誇贊他的宣紙能收水暈墨章,入墨濃淡幹濕層次清晰,忽然聽到有人柔柔叫了一聲蘇木。
蘇木輕蹙了蹙眉,擡眼看去。
來的是個藍衣姑娘,容貌姣好,氣質溫婉,見蘇木看過去便溫和地同她笑,像是見到多年未見的密友。
多年未見是真,可卻并非故交,說是宿敵還貼切一些。
來人是傅國公家的姑娘傅凝,上饒極負盛名的才女,三年前傅家老祖宗去了,傅國公舉家回鄉守孝三年,如今才回上饒。彼時蘇木亦是聲名遠揚,可惜并非什麽好名聲,旁人議論起蘇木,往往還會添一句“分明是一同長大,錦瑤郡主怎麽就沒有傅三小姐半點好”。
二人自小在秦故處學書法,性格天差地別,年紀又一般大,便免不了被人拿來比較。
一比之下,傅凝溫柔小意,知書達理,進退有度,哪哪兒都比蘇木好。
若只是旁人拿來比較,蘇木倒也不在意,只是傅凝本人也較勁要與她比,耍盡手段都非要壓她一頭。
幼時她耍心思耍不過傅凝,只能任傅凝欺負,長大後傅凝頗負盛名,有了一幫擁簇者,蘇木卻不大招人喜歡,更是無人信她。蘇木惹不起,只好避而遠之。
可傅凝的好名聲總要有人襯托,蘇木便是最好的陪襯,傅凝自然不會放過。
“傅三小姐。”蘇木木着臉打過招呼,轉頭讓掌櫃将宣紙包起來。
傅凝走過來,看了一眼還鋪在桌上的宣紙,擡頭笑着同掌櫃道:“蘇木挑筆墨紙硯的眼光最是獨到,既是能讓蘇木看上的東西,想來極好,我恰好也要買宣紙,便同蘇木買一樣的好了。”
掌櫃露出為難的神色,“三小姐,實在抱歉,這些是最後的存貨了。”
傅凝聞言失望地啊了一聲,“我原想寫一幅字送與我兄長做新婚賀禮,只是尋了許久也未尋到稱心的宣紙,想來是無法将禮送出去了。”她轉頭笑着同蘇木道:“我知你一向喜歡收集這些,府裏也收集了不少宣紙,平日裏不用,光是看着這麽多上好的宣紙想必就很高興吧?”
墨硯齋內有好些買文房四寶的人,多半都聽過傅凝的才女名聲,有人誇贊,“傅三小姐與兄長關系真好。”又同蘇木道:“郡主府上既然還有宣紙,想來并不是急用,不如讓給傅三小姐,以全她對兄長的一片情義吧。”
讓青簪将東西拿好,蘇木轉頭看着那人露出微笑,“不讓。”
Advertisement
“郡主未免太不通情達理了。”那人見傅凝原先期待的目光黯淡下去,憐香惜玉之情頓生,忍不住譴責蘇木。
蘇木原都要走了,聽罷收回邁開的步子,笑得越發燦爛,“是我的東西,如何處置自然是由我自己想法,你非逼着我将我自己的東西讓給別人這又是達的哪門子理?”她看向被人擋在身後的傅凝,聲音清脆,“世子婚期已近,傅三小姐現下才想起來要準備新婚賀禮,看來三小姐果真與世子兄妹情深。”語罷頭也不回出了墨硯齋。
上了馬車,青簪挑起簾子,見墨硯齋中幾名文人皆圍着傅凝似是在安慰她,面無表情,“都三年了,傅三小姐還是只會這幾招。”
蘇木哼笑一聲,“招數不必新,有用就好,光只用這麽幾招,她這些年可就嘗到了不少甜頭。”
青簪道:“人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傅三小姐敗在她這些招數上也不過是遲早的事。”
蘇木用力點頭,還憋着笑,“這話從你嘴裏說出來,那一定靈。”
***
蘇木與傅凝在墨硯齋的事情不過幾日便在上饒傳開來,她與傅凝的那點過往恩怨悉數被人抖出來。自然,這所謂的恩怨是指她如何欺負傅凝,而傅凝又是如何心地善良過往不究還待她以真心。
“他們說郡主因嫉妒折斷了秦先生要獎給傅三小姐的笛子。”青簪仰頭說着街上瘋傳的傳聞。
蘇木坐在榕樹上,一條腿屈着踩在枝上,一條腿晃在空中。
笛子本是她在秦故外出游歷時求親故為她帶的,卻被傅凝半路向秦故截走,但傅凝其實并不會吹笛子,只是喜歡搶蘇木的東西不少人勸蘇木大度,但她脾氣大,是她的便是她的,折斷了都不可能給傅凝。
“還有,郡主自吹是秦先生最好的弟子,但先帝曾禦口誇贊過傅三小姐的書法更好。”
她與傅凝、永昭帝的書法皆師從秦故,先帝每月中旬便會帶着一衆大臣來檢查永昭帝的課業。她幼時喜歡在草地上小憩,卻被傅凝不當心踩了右手。那日永昭帝來時傅凝一個勁地誇她書法好,永昭帝便讓她們二人分別寫一幅字。蘇木疼得連筆也握不好,寫出來的字自然也是慘不忍睹,倒是傅凝被永昭帝誇贊了一番。
“他們還說郡主誣賴傅三小姐剽竊你的文章。”
“那篇文章本就是我的。”蘇木小聲嘟囔。
太皇太後的七十大壽時蘇木翻遍書籍,冥思苦想好幾日才琢磨出一篇祝壽辭。壽宴那日傅凝搶在她前面為太皇太後送上了一篇祝壽辭,與蘇木的祝壽辭一字不差。彼時蘇木年紀小沉不住氣,當即在壽宴上鬧了起來,但她調皮頑劣,而傅凝聰慧懂事,無人相信傅凝剽竊了她的文章,只當她是未給太皇太後準備壽禮而心虛,才誣陷傅凝。
當年解釋無人肯信,如今更是百口莫辯。
傅凝素有佳名,所以定是一塵不染。司徒蘇木劣跡斑斑,所以傳言千真萬确。
***
放學後蘇木被呂夫子留下臨幼學字帖,呂夫子在她身後站了許久,終是嘆了一口氣将她的筆拿走。
“蘇木,你的心不靜。”
呂夫子從櫃子裏取出一包杏仁糖給她。蘇木一邊接過一邊打趣,“夫子藏私。”
“聽到外間的傳言,傷心了?”呂夫子問。
“沒有,”蘇木咬着一塊杏仁糖,垂下眼睫,手指撥弄着油紙包裏的糖塊,“早就習慣了,何況并非事實,我又何必為虛假之事傷心。”
呂夫子伸手戳了戳她含着糖鼓起一邊的臉,“我這兒沒有鏡子,否則定讓你看看你現在這副苦大仇深的模樣。”
“我只是不想看見傅凝。”蘇木将糖咬碎。
“上饒只有那麽大點地,你能避她一輩子?”呂夫子收回手,換了一張新紙讓她重新臨字。
蘇木無奈嘆出一口長氣,定了定神專心臨帖子。
帖子一臨便到了傍晚,蘇木揉着發酸的手一路走回西街,到西街街頭時恰好撞見傅凝與沈行在一道。
傅凝正仰着臉同沈行在說什麽,神情雀躍卻羞怯。傅國公府在東街,傅凝繞路來此,實在不得不讓人多想。
怕被傅凝看見她,又要與她在沈行在面前演一出姐妹情深,蘇木往牆角一躲,打算等他們離開再往前走。
剛轉個角,看見郭宮抱着劍蹲在牆角盯螞蟻窩。
“你在這裏做什麽?”蘇木好奇。
郭宮遠遠便聽見蘇木的腳步聲,蘇木前些日子去侯府的次數太多,他一聽便知是蘇木,頭也未擡,“等侯爺。”
“怎麽和孩子站在路邊等娘買菜回家一樣。”蘇木無語半晌,同他一起蹲着看螞蟻窩。
“同胥岚姑娘走得太近,現下沈行在見別的姑娘不帶你了吧。”蘇木揶揄他。
“郡主就別打趣屬下了。”郭宮無奈睇她一眼,“傅三小姐說有要事告訴侯爺,不讓屬下聽。”
“……”
“怕被人聽見還選在大街上說?前幾日下雨沈行在是不是沒打傘?”
“下雨為何不打傘?”郭宮不解。
“打了傘他也不至于雨水進了腦子裏啊,”蘇木道,“我看你也沒打傘。”
郭宮被噎了一下。若是換做旁人罵侯爺,他的劍早架在對方的脖子上了,但是蘇木不罵侯爺反倒才不正常。
沈行在來時便看見兩人面對面蹲着看螞蟻搬食,挑起半邊眉,“你們兩個蹲在此處做什麽?”
“憶童稚時。”
蘇木随口道,轉頭看見跟在沈行在身後的傅凝,立刻站起,“回憶夠了,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