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易清
不速之客顯然打亂了傅家的計劃。
傅鴻背手站在最前面,眺着替蘇木牽馬還有一搭沒一搭同她說話的沈行在,開口便是譏諷,“難得,在男人面前你居然也有搶不過司徒蘇木的一天。”
傅凝盯着傾身和沈行在說話的蘇木,一口銀牙險些咬碎,說話絲毫沒有往日溫柔,“論才情容貌,司徒蘇木哪樣比得上我,侯爺左不過是拿她當個小猴一般戲耍。二哥不會真以為侯爺能看得上她吧。”
她當年能讓司徒蘇木的未婚夫悔婚,不單是因她手段了得,亦是司徒蘇木那樣根本不招男人喜歡。
“妹妹不會真以為論才學你能比得上司徒蘇木吧?”傅鴻仿佛在聽什麽笑話,“看來國公府替你造勢造得十分成功,連你自己都都被騙過了。”
“傅鴻!”左右還有人,傅凝壓低了聲音,恨恨地瞪着他。
這兩兄妹素來不對盤,傅凝瞧不起傅鴻表裏不一、假斯文真敗類,傅鴻更是日日嘲諷傅凝矯揉造作、虛僞作妖。一旁的世子忍不住低聲呵斥了一句,“行了,爹交代的事情還未完成就先掐起來了?”
傅鴻自喉間溢出一聲輕笑,轉身對站在最角落的姑娘招招手。傅凝哼了一聲,忍不住同世子告狀,“大哥你看他!”
“看什麽看?”世子看着自己的妹妹,頗有些恨鐵不成鋼,“你想想自己幹的好事。”
原準備在他大婚之日再讓她見靖遠侯,時機地點皆已妥當,只等她留給靖遠侯一個足夠驚豔的初見,她卻按捺不住私下先去見了靖遠侯,還被人遣了侍衛送回來,徹底将他們部署良久的計劃打亂。
他這妹妹腦子雖有,眼界卻有些小家子氣。
傅凝挨了訓,心裏不服氣,卻也不敢反駁。
馬被牽着走了不過幾步,蘇木扯了扯繩子叫沈行在,“小侯爺,差不多了吧,該幹正事了。”再被他溜一會兒,她得和他先吵起來。
她在馬上,沈行在要擡頭才能看着她,迎着她身後的曜陽眯着眼,“自己能下來嗎?”
蘇木點頭。沈行在嗯了一聲,松開牽繩轉身走回大棚,留下蘇木在空中晃蕩着兩條腿。
對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蘇木才踩在馬镫上下了馬,将馬扔給上前的馬夫,小跑着追上沈行在,二人一道往馬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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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棚裏的人皆朝他們走來,蘇木頗有自知之明,知道這群人只是來迎沈行在。
“侯爺,舍妹已經備好了茶點,請侯爺移步休息。”世子适時側過身,露出溫柔的傅凝。
沈行在臉上依舊是不達眼底的笑。他一貫是這樣的笑,恰如其分,看似禮貌其實高傲。擡眼看向傅凝時,眼尾忽而往上彎了一些,勾起一點風流,讓傅凝忍不住羞怯地別開眼。
“準備茶水點心不是下人該做的事情?”沈行在狀似無意。
蘇木聞言嗤笑,驚覺地方不對,咬唇将冒出一半的笑聲又收了回去,暗自往他身後挪了兩步,借着他的遮擋偷笑。
兩兄妹皆是一愣,傅凝的臉色變得極難看。世子長袖善舞,先反應過來,“侯爺是貴客,舍妹擔心下人做事不周到怠慢了侯爺,這才親力親為。”
沈行在未再說什麽,将目光自傅凝身上收回。
蘇木笑嘻嘻地湊上去,“世子應該不會介意我來蹭吃蹭喝吧?”
“郡主說的是哪裏的話,郡主能賞臉自然是我的榮幸。說來本世子與郡主亦是許久未見了。”世子笑道,收在袖中的手卻握着拳。司徒蘇木在場,總會給傅凝添點麻煩。
蘇木算是沈行在帶來的人,又是郡主,入座時便坐在沈行在身邊。
頂着傅凝的眼神,蘇木頗為難地點着額頭。她只想救人,并不想招惹傅凝。
桌上你來我往,體面話好似說不盡。蘇木自知自己出現在此大約是礙了傅家的事,便識趣地安分了許多,也不說話,安安靜靜地吃東西。
小口咬着豌豆黃,蘇木打量着坐在傅鴻身邊的姑娘。姑娘坐得極端正,後背過分繃直,眼睛一直盯着面前的茶盞,不敢随處亂瞟,像個好看的木偶。傅鴻偶爾擡手或是其他動作,她便像是受了驚一般,克制着縮一下肩。
“郡主可是喜歡這碟豌豆黃?”
一直一言不發的傅鴻猝不及防出聲,将席上衆人的話打斷,亦将蘇木喚回神。
衆人齊齊看着她面前只有一點碎屑的盤子。
她後知後覺地發現口中又幹又膩,舉着茶盞喝了一口茶将口中甜膩壓下,“這碟豌豆黃味道的确極好。”
“這麽一碟點心蘇木居然全部吃完了。”傅凝驚訝道。
蘇木今日無心應付她,未免旁生枝節,幹脆順了她的意,“我吃得多。”
這般順利地跳進她的話坑,反倒讓傅凝有些始料未及。
餘光裏有人推來一碟未動過的豌豆黃。順着修長的手指往上看,蘇木對上沈行在笑意促狹的眼,“郡主喜歡便多吃點。”
蘇木看着那碟豌豆黃,甜膩的味道又從喉嚨裏冒了出來,膩得令人惡心。她忙拒絕,“多謝小侯爺好意,不必了。”
把豌豆黃又推回去,蘇木轉頭同傅鴻道:“二少爺,你身邊這位是哪家的姑娘?”
傅鴻閑閑瞥了姑娘一眼,那姑娘立刻咬緊牙關,兩頰繃緊,好似他看一眼便會死一般。
“哦,別人送給我的女人。”語氣随意,滿不在乎。不像是在說一個人,更像是在說一件無足輕重的東西。
“這姑娘生的真好看,二少爺若是不介意,可否讓她陪我玩一玩?”蘇木擺出一副感興趣的表情。
傅鴻莫名笑了笑,手順着姑娘的發頂一路下滑,最後落在姑娘的後頸處,虛攏着她的脖子。姑娘纖細的脖子在他手中,像是用力一擰便能斷掉。
“郡主喜歡便是她的榮幸。”傅鴻的手往前輕輕推了推,“還不去陪錦瑤郡主。”
姑娘起身時明顯在顫栗,走到蘇木面前聲音極細地叫了一聲郡主,聲音格外好聽。
蘇木拉着她的手讓她坐在她身邊,轉頭同傅鴻笑道:“這姑娘我很喜歡,二少爺不如做個順水人情,把這姑娘送給我吧。”
“郡主要個姑娘做什麽?”傅鴻笑問。
蘇木垂在膝上的手安撫着拍了拍姑娘,無奈道:“我缺個玩伴,總不能讓我日日跑去侯府找小侯爺玩吧。”
聽到這話沈行在斜睨了她一眼。
聽聞蘇木要日日往靖遠侯府跑,傅凝立刻警覺。無論她如何自信蘇木比不過她,但蘇木與靖遠侯時常獨處畢竟于她不利。她與傅鴻不對盤,只好示意世子。
世子裝作無意輕咳,傅鴻方才一直停留在姑娘身上的視線才不急不緩地收回來,一手支着下颔,一手做出一個請便的姿勢,“能讨郡主歡心是她的本事,郡主既然喜歡,那便帶走吧。”
目的達成,蘇木也就沒有再留下來的必要。她并不想要應付傅凝,在她還願意努力為自己辯解的年紀裏,傅凝的栽贓與造謠讓她無力反擊,以致到如今她見到傅凝都怕她又冷不丁害她一把。
蘇木拉着姑娘起身,“那人我便帶走了?”
礙事的人終于要走,連素來沉得住氣的世子亦松了一口,客套的挽留甚至都未說,“郡主慢走。”
***
将人帶出馬場,姑娘才細聲細氣地問:“是阿灼讓郡主來救我的嗎?”
蘇木點頭承認,“他在等你。”
“阿灼可有受傷?”姑娘面露關切之色。蘇木直言不諱,“挨打哪有不受傷的。”
姑娘垂下頭,嘆了一口氣,帶着強忍的哭腔,“他不必如此為我。”
姑娘叫易清,易家重男輕女,易清的終身大事在易家父母看來只是易灼的墊腳石。易灼的确聰明,易家便覺得易灼只需一點機遇便能前途錦繡,連易清亦深信不疑。姐弟情深,她願意以自己的終身大事換取易灼的前途。
卻無人問易灼可願踩着親姐掙前途。
蘇木聽罷有些惱,“你的父母不把你當人看待,你便亦覺得自己不是個人?你自輕自賤,不會還覺得在感動了自己感動了易灼吧?”
“我只是希望阿灼能有個光明璀璨的前途……”
蘇木冷聲将她的話打斷,“你可曾問過易灼是否希望?踩着自己親姐往上爬,如何得見光明。”
“但……”易清逆來順受慣了,對着蘇木的冷臉,聲音越發低微,“我已別無他法。”
她不出嫁,要依靠易家,出嫁之後,要仰照婆家的鼻息而活。
兩姐弟見了面,看着易灼滿身的傷,易清心疼不已。知道姐姐為自己做的犧牲,易灼忿忿不平,“官場風氣不正,跪的是峨冠大帶,圖的是美人膏粱,沆瀣一氣,這官場我不入也罷。”
蘇木坐在長凳上,小指指尖搭在唇邊,無奈地按着唇角,“為什麽總是忘記我也姓司徒呢,你這意思是怪我皇兄治下不嚴咯?你當着我的面怪我皇兄治下不嚴,我該當做沒聽見還是該與你翻臉。”
這話問得易灼一愣,愣愣看着她半晌,白皙的臉一點點漲紅起來,生氣也不是,抱歉也不是,嘴唇翕張幾次,只憋出一個拖着長音的我字來。
蘇木信手端起一杯茶給他,“若是覺得世道污濁不堪,你便去清理污穢,要麽就閉嘴老老實實在污穢裏泡着。官場中為北豊沉疴肅清踽踽苦行者也大有人在,不能讓你空口一棍子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