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喜宴

閉着眼,蘇木用手背蹭了蹭鼻尖和眼下的汁水,緩緩睜眼,将荔枝囫囵咬在嘴裏,“誰怕傅凝了。”

“你。”沈行在毫不給她留面子。

蘇木伸手去拿荔枝,小聲嘟囔:“我都不管你,你管我做什麽。”

她的聲音小,沈行在卻聽清楚了,身子往前傾,隔着大半張桌子将荔枝拿走,蘇木只來得及碰到碟子邊緣。

“郡主不是說與本侯是朋友?朋友之間互相關心難道不應該嗎?”沈行在撐着下巴,撥弄着半融的冰塊問她。

收回手,蘇木擦着手,斜睨着他,總覺得他這般關心她與傅凝的關系,其中必有內情,像要給誰下套,最好不是要套她。

“無關害怕,只是不想惹麻煩罷了。”蘇木道。

這話其實有些違心。若說怕,的确有一些。幼時的傷總是不易愈合,她是心大,但百口莫辯無人相信的時候還是個懵懂一無所知的小姑娘,小姑娘比大人更懂得在意。小孩子的世界小,所以什麽都不小,惡意與委屈、慌亂與無措,皆會被放大。

委屈太過深刻了,到如今也忘不了。

姑娘努力維持着平淡的神色,但因演戲一直故意不認真,真想認真演時便處處露着破綻。牙齒相抵,誰也不服誰,用着力氣不讓唇角往下彎。沈行在忽然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些惡劣,居然生出了一絲負罪感。

他将荔枝又推了回去,敲了敲盤子邊緣,語氣帶笑,“你怕什麽,她可曾在你這裏讨到過什麽便宜?”

她的确是怕傅凝,但也只是避着傅凝罷了,真遇上傅凝,耍嘴皮子倒是從未輸過。傅凝被蘇木避着她的态度迷惑,明明每回都要被蘇木諷刺得臉色發青,卻依舊覺得自己在蘇木這裏占盡了上風。自以為自己是在欺負蘇木,其實是上趕着挨蘇木的罵。

蘇木沉默着剝荔枝。

她蔫噠噠地吃東西,沈行在有些看不過眼,屈指抵着眉心,語意不明,“你也怕不了她多久了。”

蘇木聽出其中意味,看來是要給傅凝下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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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整整一盤荔枝的結果便是蘇木上火了,口中生瘡,連吃飯也難受的很,只能抱着涼茶苦兮兮地喝。

吃東西不得安生,蘇木的脾氣便跟着暴躁起來,青簪拿着衣服讓她換時,她盯着水藍色的衣裙,嘴一撇,“我不想去。”

傅國公世子的大婚之日,免不了要與傅凝見面。

青簪面無表情地站了一會兒,然後哦了一聲,拿着衣服要走,蘇木又把她喊住,皺着眉,“更衣。”

馬車停在傅國公府的大門前,蘇木被人迎着去女眷席坐下。

按身份,她要與一衆诰命夫人坐在一席,不過那些诰命夫人年長,蘇木在她們眼裏不過是頑劣的孩子,彼此談論家常也并不會捎帶上她。蘇木也沒興趣聽她們聊胭脂水粉,禦夫鬥妾,幹脆溜去女官席。

男女分席是祖宗留下的規矩,但永昭帝即位後逐漸亦會啓用女子為官,傅國公府雖一直不贊同女子此政,但禮數依舊周到,宴席上又設了一方女官席。

朝中的女官寥寥,與官學之中的女夫子多有交情。托呂夫子的福,蘇木同這些女官倒是還算相熟,甫一過去便有人為她騰出位置。

女官的談論多是朝中時事,或是任上趣事,蘇木安靜坐着聽她們講故事。

席間忽然一陣騷亂,将高談自己如何審訊犯人的女官的話打斷,所有人皆往聲源處看去。

沈行在同傅凝走在一起,如常一襲玄袍,與傅凝一身白衣相得益彰。傅凝大概在與他說什麽,他偏頭聽着,神色平常。

那方才還在說話的女官笑道:“遠遠看去,的确像是一對璧人。”

蘇木眯着眼睛,自己大概又推斷錯了。沈行在怕不是要幫她給傅凝下套,這怕是要和傅凝聯手,那入套倒黴的是她。

傅國公出來招呼賓客時便有人起哄,問他府上是不是隔不了多久又有喜事了。蘇木小口抿着茶,思索着沈行在若是真與傅凝聯手,她能不能招架。笑裏藏刀、綿裏藏針,真是危機四伏。

擡頭對上跟在國公夫人身後的傅凝,看着她,臉上依舊是挑不出差錯的笑容,目含挑釁。

頭疼,想回去,搬家吧,去外祖家住,離這兩個噩夢遠一些。

吃好後宴席仍未散,夫人們拉家常,男人們推杯換盞,女官們喝了酒,歡呼着行酒令。從舊俗桎梏中掙脫出來的女人,比男子還要豪邁。蘇木被哄亂的話語聲鬧得腦子嗡嗡叫,遁去無人處偷閑。

紅燈籠的燭光融在傍晚的霞光中,灌木将喧鬧的人聲模糊,天光長,池水琉璃瓦不甚明亮,卻還有光。

蘇木揉了揉有些發燙的臉,總算松了一口氣。酒香濃郁,有些上臉,将臉燙得如雲霞緋紅。她算着時間,打算再待半個時辰,等人走一半時再離開就不會出差錯。

蘇木坐在池邊的大石頭上石頭還留着午日烈陽的餘溫,有些暖,并不燙。池中養了好些錦鯉,金紅數尾,蘇木拔了石縫中細長的野草,伸進去将聚在一起的錦鯉攪散。

身後傳來清淺的腳步聲,蘇木轉過頭,近在咫尺的是傅凝沒來得及收回的手。

她臉色一冷,抓住她的手撐地站了起來,“你想做什麽?”

傅凝的反應亦很快,微笑道:“我只是想提醒你池邊危險。”她扭了扭手腕,蘇木力氣用的不大,她很輕松便能掙開。

她不來蘇木就安全得很。

嘴還有些疼,蘇木連張口說話都懶,走為上計。

“蘇木,你比不過我的。”傅凝叫住她。

蘇木摸着唇角看她,淡淡地哦了一聲。本就沒想過與她比,是她非要上趕着一較高下,躲都躲不掉。

那聲哦大約是刺激到了傅凝,傅凝揚起下巴,朝着她挑釁,“你喜歡的,都會是我的。”

“……實不相瞞,我喜歡雲橋底下那個老漢。”那老漢半輩子都在四處流浪,後來在護城河的雲橋底下擺了一個說書的攤子。故事說的天花亂墜,不知真假,但十分有意思。

她是真覺得那老漢有趣,但傅凝被她一噎,臉黑的厲害,“蘇木,你不要太嚣張!”

究竟是誰嚣張?蘇木捂着腮幫子,懶得應付她。

“你看看你自己,無人會喜歡你。”傅凝繼續挑釁她。

蘇木敷衍地嗯嗯兩聲,反正她生來也并非是為了讨誰歡心。

這模樣更讓傅凝氣極,挖苦嘲諷的話一句接着一句。蘇木蹙眉,一句話裏能聽半句入耳。她見過街井潑婦叉腰破口大罵,傅凝的話還算不上髒耳朵,只是同刺似的,戳着并不痛,就是不太舒服。

她捂着臉走神,不想聽傅凝刻意的挑釁。她在傅國公府上,世子的喜宴她不好惹事,待回頭再與傅凝算賬。

傅凝卻忽然拉着她的手,笑意盈盈,“你看你,聲名狼藉,惹人生厭。”

蘇木的生活還算順遂,熹王後宅安寧,她未見過宅鬥,倒是先帝後宮妃嫔衆多,争奇鬥豔,勾心鬥角的事情時有發生。先帝子嗣稀薄,後妃沒有皇子傍身,連她一個侄女都能成為争寵的工具,是以宮鬥的手段她見過不少。

這般上一瞬面目猙獰,下一瞬春風拂面,多半是要賣慘給誰看了,指不定她身後便站着誰。蘇木看着傅凝,任她拉着手,并不遂她意甩開她。

傅凝忽然拉着她的手往外一扯,松開她的手哎呀一聲摔在地上。

她的模樣做的足,扯得蘇木的手生疼。

明白了,該是她倒的黴,一點都少不了。

斜傅凝一眼,蘇木面色如常地轉頭,果然看見一行人眼帶心疼或憤怒地朝她們走來。

“郡主這是在做什麽?”有人差使侍女将傅凝扶起來,還不等蘇木說話,傅凝便帶着哭腔道:“不怪蘇木,是我不當心被絆倒了。”

頂着衆怒,蘇木認真開口:“确實。”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破罐子破摔罷。

一行人以沈行在為首,蘇木立刻明白傅凝目的何在。跟在沈行在身邊的人憤憤道:“郡主難不成當我們都是瞎的,三小姐是摔了還是被推了我們難道看不出來?”

蘇木慢吞吞地啊了一聲,點頭。那人被她理所當然的模樣生生将臉憋成了豬肝色,在場的人更是神色各異。

“沒想到郡主被人抓了現行還能如此厚顏無恥。”人群中有人哼笑。

蘇木朝聲音所在處看過去,看到的卻是沈行在。二人對視,沈行在側了側身,露出方才哼笑的那人的臉。

嘴巴痛得她生煩,蘇木往前走了兩步,看着被人扶着的傅凝,伸出手,将她往後一推。

白色的衣裙伴着撲通水聲,将聚在一起的錦鯉吓得四處游曳散開。

人群頓時炸開,傅凝的呼救,着急叫救人的聲音亂作一團。蘇木拍了拍手,看着方才哼笑的人道:“這才叫被抓了現行。”

她垂下眼,也不管有沒有人救傅凝,自行離開。

沈行在少見蘇木任性得如此張揚,大概也是被逼的有些煩。他有些好笑,伸手去拉她,扇柄還未碰到她的衣袖,蘇木忽然重重地甩開手,沈行在的折扇脫手被摔在地上。

蘇木看清是沈行在,捂着方才甩開他的手腕,抿着唇,良久才皺眉說了一句抱歉。

作者有話要說:  蘇木:我老倒黴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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