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屠狗

沈行在懷疑蘇木是存心的,心裏恐怕對他積怨已久。平時看着挺機靈,開口說話都是奔着将他氣死去的。

蘇木恍若未覺,接着道:“其實以你的身份,高處不勝寒,沒有朋友才合乎情理。”

“司徒蘇木。”沈行在額角隐隐顯出青筋,咬着牙壓着火氣,“你在傅凝面前能有在我面前的一半氣勢,也不至于處處受她轄制。”

連本侯都不說了,可能真是氣壞了。

這大約算是蘇木的一個命門,說完蘇木就蔫了聲,沈行在才算找回一點場子。

“上回不是挺能耐?将人推下水?”沈行在撣了撣衣擺,往後一靠,又恢複成玩世不恭的纨绔模樣,“她有哪一點足以讓你怕她?在本侯面前這般能耐,還能應付不了她?”

“……侯爺大約是忘了,”蘇木抿了抿唇,“我是郡主,不是您那些下屬,我在你面前能耐些并無問題。”

“那你在傅凝面前更能耐些也毫無問題。”沈行在屈指叩了兩下桌沿,“既然知道自己是郡主,教你仗勢欺人又忘了?”

“傅國公指着傅凝攀一門豪姻,”蘇木拽着桌布邊的流蘇,“我動了他的敲門磚,他要是急了得咬我爹。”

沈行在搬入侯府之初,永昭帝特意囑咐過他多留心蘇木。他倒是也聽說過她的一些事跡,當她太會惹麻煩才讓永昭帝不放心以致不得不提醒一句,但她其實就是怕給人添麻煩,是以大多時候都在給自己尋麻煩。

沈行在啧了一聲,“你盡管去動,他若敢咬,本侯替你屠狗。”能在他面前張牙舞爪的就不許在旁人那裏忍氣吞聲。

蘇木腦中立刻躍出一幅黃皮老狗追着熹王,熹王吭哧吭哧往靖遠侯府跑,沈行在手拿鍘刀立在府門前的圖,一時忍俊不禁。

見她并未壞了心情,沈行在才算放心。

酒菜上得快,蘇木捏着筷子低頭吃飯。她吃飯倒是安靜,低眉順眼乖巧溫順,只要不說話,還是讨人喜歡。且她吃飯老實拘謹得很,永遠只盯着眼前最近的一盤菜,旁的菜倒是沒動幾筷子。

沈行在只随意吃了幾口菜,便一直端着酒杯,看她那般拘謹,伸手将另一道菜換到她面前。蘇木擡起頭,咀嚼後咽下嘴裏的東西,放下筷子,又将菜重新換了回來,頗為埋怨地看了他一眼才又老實吃飯。

沈行在覺得額角抽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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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不該認為她在他面前能有拘謹的時候。她差使他府裏的人已經夠得心應手了。

吃好後蘇木擦了擦嘴,才後知後覺地問沈行在,“你找我出來是要做什麽?”

沈行在問她,“你對傅鴻了解多少?”

蘇木被他問得一愣,搖了搖頭,“我與他不熟。”有了傅凝的那層關系,她遇到傅家人都是繞着走。傅家的兩個嫡子,世子與她還能各自維持着虛僞的客套,見了面寒暄兩句,與傅鴻來往倒是少之又少。又或是說,傅鴻其人,真了解他的人也不多。

傅鴻的個性頗為古怪,狐朋狗友不缺,但來往密切的一個也沒有。有段時間傅鴻在他們這些同齡人之中極為出名。傅家不論內裏如何,表面的溫柔謙遜一向做的很足,但是傅鴻是個例外。他很傲,不是單單瞧不起人的傲,而是不如他的人不配活着的傲。傅國公曾為他請過一位教文章的先生,後來傅鴻的文章青出于藍,傅鴻不願意再聽他的教誨,讓人将他打死了。膏粱子弟之中打死下人的不少,可只因教書的先生不如自己而下殺手的,唯獨傅鴻。

四國比試派出的人除了真才實學,人品也不能有被人置噱的地方,免得被其他三國抓住把柄。畢竟傅鴻是沈行在徇私塞進去的,做好調查也沒什麽不妥。

“其實問我倒不如問傅凝,好歹是她的親兄長。”蘇木道。

沈行在笑了笑,沒應她的話。

其實找她出來問傅鴻的事情這理由十分勉強,他只是聽聞蘇木換了座牆頭像是刻意避着他,心裏有些不大舒服,回過神的時候已經在用那把兩千兩的扇子威脅她了。仔細想想,大概是近來諸事纏身,忙碌疲倦之中想找她解解悶。

他閑時總想拉她到跟前逗一逗,看她吃癟實在很好放松心情。

西街街頭挨着落虹街那頭有位老者,當垆賣酒近二十年,李禦史也在此買了近二十年的酒。這酒比不得玉釀瓊漿,李禦史亦并非貪杯之人,二十年親自前來,更多是為了情懷。

二人轉過街角時李禦史正坐在長凳上與賣酒的老者閑談,餘光瞥見蘇木,正欲招呼她過去時又見到她身邊的沈行在,方才還算和藹的臉色一下子便沉了下來。

李禦史在朝堂與沈行在不對盤之事蘇木有所耳聞。兩朝老臣,忠心耿耿,眼裏容不得沙子,對沈行在這等權勢遮天利欲熏心的奸臣深惡痛絕,是朝中為數不多敢當場指着沈行在鼻子罵的官員。

正猶豫着是否要上前問好,沈行在先擡步朝酒垆邁去。李禦史看沈行在居然主動朝他走來,又驚又氣,連眼睛都瞪大了,一副“我不想見到你你居然還要來惹我厭”的表情。

但到底官階有別,李禦史仍是不得不起身行禮。

同李禦史問過好,蘇木十分自覺地站在垆邊看老者打酒,省得李禦史被沈行在氣壞了,脾氣無處發,就近撒在她身上。

李禦史氣呼呼地瞪着面前豐神俊朗的男子。他一向看不起沈行在的為人,二人在朝中又站在對立的黨派,政見相左乃是常事,是以矛盾叢生。

“侯爺何故将何生剔除在國子監名單之外!何生才品兼優,文采斐然,為人正直,便是在名單之內也該占得頭名!侯爺将其剔除,未免不妥。”李禦史極為氣惱。

國子監一職有空缺,他推薦了自己的得意門生何生,自認何生各方面皆是佼佼者,他清楚官場水深,甚至違心地示意何生可以适時向沈行在示好,也好順利拿下這個空缺,前兩日卻得知沈行在已将何生從候選者中移名,換上了自己舉薦之人。

老人家生氣時聲音嚷得大,惹得蘇木忍不住轉頭看。李禦史的門生她也認得,的确是少有的才子,假以時日,可成大儒,就是性子過于直言不諱,喜惡全由心,無論面對的是誰。傅國公世子大婚那日就是他罵了她厚顏無恥。

沈行在微收着下颔,一貫的笑得雲淡風輕,“李大人說笑了,官員任免由吏部決定,用人之事上李大人若有任何疑問,應該問吏部才對。”

李禦史冷哼一聲,“連吏部尚書都是你的走狗,自然是你說什麽便是什麽!”

沈行在不甚贊同地搖頭,“李大人慎言,北豊是陛下的北豊,你我皆是陛下的臣子,吏部尚書又怎會是本侯的人。”勾起一邊唇角,繼續道:“若是李大人舉薦之人未能入選,應該反省反省是否是自己德不配位。”

“侯爺有何資格評價別人德不配位?”李禦史斑白的胡子顫顫抖動,吓得沽酒的老者也偷偷摸摸地往那邊看。

蘇木絲毫不緊張,拖來一張胡凳坐在碼成一排的酒壇前,“老人家,李大人慣常愛喝什麽酒?”

老者認得蘇木,不放心道:“郡主不去攔一攔嗎?不攔一攔兩位大人得吵起來了。”

“您放心,吵不起來。”蘇木湊近泥封嗅酒香,指着其中一壇,“這是什麽酒?聞着酒味不太濃,倒是挺甜的。”

畢竟李禦史與沈行在她都還算了解,李禦史的脾氣雖然暴躁,但沈行在卻不會與他吵起來。

沈行在點頭,語氣禮貌,舉止儒雅,“李大人說的是。”

只會把李禦史氣死。

蘇木抿着唇将笑忍住,論惹李禦史生氣,她與皇兄都還差點意思。

“你!你怎麽如此,如此……”李禦史指着他手抖了半天也沒憋出一句所以然。

上了年紀的老頭,又是不愛動彈的弱書生,一動肝火,心口也抽抽的疼。

蘇木擔心李禦史一把年紀當真被沈行在氣出什麽好歹,這才歇了看戲的心思,忙上前站在兩人中間,眉眼彎彎勸着李禦史,“李大人您消消氣,別氣壞了身子。”

“郡主乃皇室宗人,怎麽能與此等奸臣賊子厮混在一起!”李禦史怒道,指着沈行在義憤填膺,“此人在我北豊為臣,是要毀了我北豊江山啊!”

蘇木愣了一瞬,被沈行在拉至身後。

她只能看見沈行在寬闊的肩背,立得筆挺,像石鏡山上風雪壓不倒的松。沈行在的聲音微微帶着威脅的笑,“李大人如此誣蔑本侯,以下犯上,按北豊律法應該要杖罰三十以儆效尤。”

“你!”李禦史的官階雖比沈行在低,但為官多年,又受先帝之托教導永昭帝,在朝中德高望重,即便是一品大員也從未有人敢如此堂而皇之地威脅他。

沈行在的語氣越發涼薄,“李大人博聞強識,想必應該也看過北豊律法。”

“荒唐!荒唐!”李禦史捶胸頓足,直往後趔趄,吓得蘇木忙上前扶住他。

剛站穩李禦史便立刻甩開她,手指着沈行在,“我這把老骨頭只要還在朝中一日,便誓與你這等小人不相兩立!”李禦史怒道,拂袖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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