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撞破
直到李禦史消失在街巷拐角,蘇木才轉頭看向沈行在,“李大人一把年紀了,你何苦這樣氣他,真氣出了好歹,你的罪過便大了。”
沈行在微微偏頭,餘光瞥過對面茶樓二層雕花镂空的紅漆窗,又恢複成一貫閑散的笑容,朗聲吩咐身後的郭宮,“郭宮,将本侯庫中那株千年人參送去給李大人補補身子。”
郭宮得了令,立刻去辦。沈行在勾唇往侯府走,蘇木還未及反應,已經被甩在他身後十餘步,嘟囔了兩句才追上去。
西街的主道此時空無一人,晦暗的天際摻着微薄的霞光,光亮甚至不及各宅各院的檐角下亮起的燈籠。
“你方才在茶樓上看見誰了?”蘇木握着左手腕,交疊在一起的手随着邁動的步子一搖一晃。
沈行在止住步子,垂眼看着她,“你看見了?”
“你若說的是二樓的那個人,我沒看見,”蘇木勾着護腕的束帶,“你若說的是你瞥過去的那一眼,那我看到了。”
沈行在驚異于她的觀察入微,總能注意到身周的不同,熟練異常。
“一位同僚罷了。”沈行在顯然不願多說。蘇木哦了一聲,也不再多問,跟在他身側。她的好奇心不重,想要追根究底的事情少之又少。出身使然,她身周多是參政之人,多少都有不可對外人語之事,她若十分好奇,那早就被好奇死了。
熹王府與靖遠侯府在更安靜的西街街尾,一條路很長,二人不說話,只能聽見時起的風聲。高門宅院,屋子太大,連熱鬧也傳不出來。
蘇木低着腦袋走路,故意落後兩步,每一腳都踩在沈行在模糊的影子的頭上。從附近的狹巷裏忽然竄出一只黑貓,将蘇木吓了一跳,立刻攥緊沈行在的袖子,跑到沈行在的前面。
看着蘇木一臉驚魂未定的表情,沈行在忍不住笑出聲。
“你笑什麽?”蘇木沒明白他為什麽而笑。
沈行在遙遙指着在別人家門口石獅子腦袋頂上甩尾巴的黑貓,“你怕貓?”
“……”蘇木倒是不怕貓,只是突然有東西竄出來讓她有些猝不及防罷了,何況“我一個姑娘家,怕點貓貓狗狗怎麽了?”
“沒怎麽,是該怕。”沈行在忍俊不禁,笑得極其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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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木面無表情地推開他。好歹大家剛剛才一起挨過李禦史的罵,這人怎麽還是一見她出糗便幸災樂禍。
被人推開沈行在也不惱,走路時還是忍不住虛握着拳抵唇掩笑。蘇木和他走了一段路,最後還是忍無可忍,丢下他,自己一人加快腳程先走,把人甩在身後。
***
四國比試關乎一國顏面,亦是永昭帝即位後北豊頭一回舉辦的大型比試,朝中上下對此極為看重,以致一個月前便開始訓練選□□的參試者。
此事交由靖遠侯全權負責,訓練的前一日,靖遠侯在府上宴請幾位負責四國比試的官員。
四國比試分為文試與武試,北豊參加文試的士子由翰林大學士負責,參加武試的武生則由錦衣衛指揮使負責。
日頭不毒,前夜下過一陣雨後,這幾日都頗為涼快。熹王府的池塘裏新養了幾尾漂亮的錦鯉,是前些日子沈行在派人送來的,據說是極珍稀的品種,熹王平日裏養魚遛鳥,是個中好手,很是喜歡。王府的池子是一眼活泉,錦鯉在噴湧的池水中,水光粼粼,金光凜凜,煞是好看。蘇木不懂魚,但想想也知沈行在不會平白送東西到熹王府。
送錦鯉來是怕她忘不了在國公府将傅凝推下水的事情嗎?
池子離侯府的方向不遠,蘇木在亭中趴着欄杆喂魚食,隐約聽見侯府那邊熱鬧異常。
“怎麽那麽熱鬧?”蘇木特意将魚食抛遠了些,等錦鯉歡快地游向遠處,又在近處撒了一把魚食。
整治不了沈行在,捉弄捉弄他的魚也是好的。
對于她這樣幼稚的舉動青簪已然見怪不怪,面無表情道:“靖遠侯宴請了此次參加四國比試的所有參試者。”
蘇木掰着指頭仰着臉算,青簪忍不住出聲提醒,“此次參試者統共七十八人。
“他還真是不知道低調二字是怎麽寫。”蘇木抛魚食抛得累了,雙臂搭在欄杆上,将魚食一顆一顆的往池子裏扔,動作緩慢又懶散。
盯着錦鯉柔順的魚尾,蘇木忽然叫了一聲,吓得争食的錦鯉四下游散。她扶着欄杆支起上半身,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懊惱道:“我的魚符好像忘在沈行在那兒了。”
魚符可自證身份,唯北豊有品階或是官階者才有,一式兩份,一份存在宮禁內,一份自己留着,見符如見人。魚符于其他人作用不大,對蘇木這樣常去為人出頭而惹怒了別人仇家的人卻大有用處。那些人未必識字,卻一定認得魚符。
将手裏的魚食往池中撒幹淨,蘇木拍了拍手,“我去找他拿。”
“今日侯府人多,您當心撞見人,若是撞見侯爺還好說,撞見其他大人可就說不清了。”青簪提醒道。
“我就去後院,讓侯府管家幫我尋,尋到了馬上回來。”蘇木保證。
***
算命的可以不信,神僧可以不信,但青簪不得不信。近來青簪少開金口,以致蘇木都忘了這是只與衆不同的報喜鳥。
管家替蘇木尋到魚符後,沈行在宴請的人已經到了後院的不系之舟上。蘇木若要再翻牆回去便一定要經過不系之舟,只好從大門出去,走到游廊的亭子時迎面撞見走進來的傅凝。
傅鴻在此次四國比試之列,也在沈行在宴請的名單之中。傅凝不在受邀之列,借尋自己兄長之名進了侯府。
侯府守衛知她是傅鴻之妹,大約也是覺得傅鴻有一舉成名的能力,往常她來侯府都被攔在門外,此次卻進入得異常順利。
她初來侯府,進門便被恢弘的氣勢震懾住。傅國公圖淡雅之名,國公府內的布置處處雅致又低調。往時傅凝也不覺如何,與侯府一比卻有些寒酸。國公府不差,只是傅凝不成想,往日裏嫌奇珍異寶太俗,但奇珍異寶随處可見時,是如此讓人豔羨的氣勢。
她處處留心,小心翼翼,繞過游廊,見到蘇木背着手悠悠的往外走。一副稀松平常的模樣,路上見到幾個侍女居然還能叫得出名字,顯然是侯府常客。
傅凝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卻也只一瞬,很快換上笑臉迎了上去。
“蘇木,好巧啊。”
蘇木左右環顧,冷淡道:“這裏沒有人,你也別演了,我看着累。”
傅凝的笑臉僵了一瞬,又微笑道:“你來侯府做什麽?”
“玩啊,”蘇木就是要氣她,“我天天都來侯府尋沈行在玩,你不知道嗎?”
傅凝攥着裙擺,咬牙道:“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日日往男人府裏跑可不太好吧。”
“你日日往人家未婚夫跟前湊又合适了?”蘇木将沈行在常坐的那張紅木圈椅拉開,往椅背上靠,“傅三小姐,這做人呢,不要太嚴于律人,寬于待己,好歹一視同仁總要做到吧。”
她坐在紅木圈椅裏,随意又散漫,與沈行在的舉止有三分神似,若非熟悉,斷不于相似至此。思及此傅凝将聲音都擡高了些,“你自己名聲不堪,又怎能怪我。”
“再好的名聲也架不住傅三小姐跑到別人面前說我抄你文章撕你衣服打你侍女,日日說夜夜說,三人成虎,衆口铄金,謠言久了,便當了真了。”蘇木叩着扶手,摸出淺淺的劃痕,手指頓了頓,又摩挲着扶手,“五歲你砸了秦先生的花瓶,說是我砸的。六歲先帝要來查你我的書法功課,你那日将我的手踩傷,先帝誇你的字比我的好。九歲你抄了我要獻給太皇太後的祝壽賦,反咬一口說我抄了你的文章。十一歲你明知我不會彈琴,卻硬将我推到衆目睽睽前,在我被衆人奚落時說要替我救場,贏得滿堂喝彩。十四歲跑到我的未婚夫面前說我嫉妒你,動手打你。你可真別鬧了,我都後悔沒能早幾年就推你下水。”
蘇木一條一條地将傅凝的栽贓列舉,傅凝惱羞成怒,微笑也維持不住,“你名聲如此,這些謠言只要在你身上便有人相信,這是你的問題。”
“确實,我的問題,我太過光明磊落,給了你得寸進尺的機會。”蘇木捂住臉嘆息了一聲,“可你為什麽要如此陷害我呢,我既然有問題,你等着我自食其果不好嗎?陷害我還髒了你的手不是嗎?”
傅凝忽然環視四周,游廊空無一人,只有廊底潺潺的水流聲。她心下起疑,往後退了兩步,“這附近是不是有人?你想害我?”
蘇木無辜地攤開雙手,“我只是将你做過的事情說了一遍,又怎麽能叫害你。說到底是你心虛,才覺得處處都是針對你的陰謀詭計。”
傅凝瞪着她,卻打定主意不再與她說話,兩相對峙,撐出一身氣勢。
氣氛凝滞,傅凝站久了,腰腿漸漸發酸,卻不願先認輸。
蘇木将手指搭在唇上憋笑,故意往椅背上蹭了蹭,尋了個更舒适的姿勢,還翹起了二郎腿。
她幾番動作,如何舒适如何來,甚至眯着眼睛伸了個懶腰,彎身趴在了桌上。
傅凝意識到自己被耍了,氣得嘴唇都在發抖,“司徒蘇木!”
“傅三小姐當心隔牆有耳。”蘇木枕着手臂微笑,“被人聽見了,三小姐苦心經營十幾年的名聲便毀了。”
蘇木猶愛用激将法,傅凝猜出這附近大約是沒人的,忍無可忍,“你也不需如此得意,我若将你在侯府打我的事情傳出去,你猜外面的人會信我還是信你?”
“又想陷害我?”蘇木微一挑眉,扁了扁嘴,“你已借我成名,如今得償所願,為何仍不放過我?”
她變臉變得極快,傅凝忽然大駭,驚慌失措地四處張望,依舊不見人影。
蘇木擡手用力揉了揉眼睛,剎時眼眶通紅,嘴唇動了動。傅凝看懂她無聲的話,猛地擡頭,靖遠侯府最高的樓閣頂層,大開的軒窗裏,站了不少人。
五雲處極高,傅凝仍心存僥幸,蘇木起身朝她走去,二人面對面,蘇木壓低聲音,“聽得見哦。”
作者有話要說: 蘇木:不就是裝可憐嘛,我也會。你怎麽欺負人呀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