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本事

校場之中的人不少, 擂臺下坐着朝中幾位戰功赫赫的将軍,此次受了命來指導武生。臺上武生拳腳相搏,打至精彩處底下一片喝彩, 熱鬧的緊。一眼看去,唯獨沈行在坐在一群壯漢中間,別人都是身披堅甲大刀闊斧,唯獨他像是錦繡堆裏金珍玉馐養出來的公子哥,懶懶散散地看着擂臺, 像尋常聽戲一般, 格格不入。

“沈行在怎麽在這兒?”武生與士子皆安排在上饒城外的清河別莊受訓一月,熹王的老師謝老将軍被永昭帝請來坐鎮,蘇木依從熹王囑托來拜訪謝老将軍, 半道遇上舒秦,便同他一起來到校場。

舒秦側過身讓她進去,“此次四國比試的一應事宜皆由靖遠侯負責,訓練的這段時日他會常來。”

蘇木了然,也不再多問,跟在他身後去尋謝老将軍。

經過沈行在面前時蘇木只笑着同他對視了一眼, 記挂着熹王交待她的事,也未與沈行在打招呼, 便興沖沖地去尋謝老将軍。

校場中的小吏立刻搬來了兩把椅子,按規矩蘇木不能與謝老将軍同座,舒秦便坐在兩人中間。

蘇木大大咧咧地按着舒秦的背讓他往前傾一點,好讓她能越過他同謝老将軍說話。舒秦順着她, 雙肘支在膝上,托着額無奈又好笑。

謝老将軍聲望高,老爺子征戰沙場幾十年, 不拘小節,蘇木那些在文官眼裏罄竹難書的罪狀于他就只是性格直率容易得罪人了些。

“你想同我說話,與舒大人換個座便好,堂堂指揮使被你按着,在場這麽多人,舒大人多沒面子。”舒秦身高腿長,被蘇木按着,坐姿憋屈又有些滑稽。

“蘇木怕您,不敢同您坐在一起。”舒秦就着不變的姿勢,在蘇木之前開口,說完便又被她用力往下按了按。

謝老将軍一聽樂了,“怕我什麽?”

“前兩年官學請您去講兵法,她因畫不出地形圖挨了您一板子,打那之後對您是又敬又怕。”舒秦一點不給蘇木留面子,将事情抖了出來,氣得蘇木面紅耳赤地踢他一腳,“就屬你什麽都知道!”

被請來指導武生的幾位将軍都是已為人父為人祖父的年紀,聽着兩個跳脫活潑的小輩拌嘴,紛紛大笑。郭宮也被逗笑,努力板着臉,還是沒忍住露出一點笑聲,被沈行在偏頭冷淡的一眼硬将笑吞回去。

***

“沈行在!”舒秦是武生訓練的總督導,事務纏身,陪着蘇木敘舊了一會兒便不得不去忙。蘇木別過他打算回府,半道上遇見沈行在。

沈行在被她叫住,轉過身,似笑非笑,“郡主原來認得本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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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木眨了眨眼,雖摸不清這位小侯爺又怎麽不高興了,但她今日心情恰好不錯,也就對他突然的毛病格外包容,“小侯爺生的這樣好看,怎麽能不認得呢。”

沈行在的面色緩和了不少。他自然知道這都是蘇木的奉承話,一點當不了真,可偏偏她說,他便氣不起來。

沈行在失笑,“生的哪樣好看?”

“……”

蘇木想這世上果真沒有人不愛聽溜須拍馬的,如沈行在這般高傲輕狂的人更是喜歡聽贊美之詞。雖心裏對此萬般腹诽,卻也順着他道:“哪樣都好看。”

誇的越發不走心。

沈行在一臉無奈,唇角的弧度卻明顯至極。

天色不早,蘇木将人哄熨帖了便同他道別,“那我先回去了。”

“一起。”沈行在旋過步子走在她身邊。

“你不住在這裏嗎?”朝廷調派來的夫子都安排在清河別莊住下,沈行在作為此次主事,蘇木還當他也住在此。

“此處環境太差,床太硬,地方也不夠大……”

“行了,我知道了。”蘇木聽不下去,打斷了他的話。和沈行在的侯府相比,哪裏都是狗窩。挺高大的男子,怎麽就嬌慣成這樣,偏偏聽他嫌這嫌那也不覺得不妥。

兩人并肩往外走,沈行在高她一頭,腿也長出一截,走不了幾步蘇木就落到和跟着沈行在身後的郭宮走成一排。沈行在走了一段發現人落到後面去了,不動聲色地放慢步子,裝作無意道:“郡主與舒大人的關系似乎很好。”

兩人都未停下腳步,蘇木的心思都在和沈行在說話上,并未察覺兩人的距離又拉近了,“我從前常去巡撫司,他在司內任職,一來二去,也就成了朋友。”

朝中要員沈行在都一一調查過,舒秦是上一任錦衣衛副指揮使的兒子,自幼便進入錦衣衛,接受其父親的訓練。永昭帝即位後需要培養自己的親信,一手将其提拔至錦衣衛指揮使。

“陛下許郡主進巡撫司?”比之舒秦,沈行在倒是格外關心蘇木去巡撫司的事情。巡撫司一向閑人免進,錦衣衛日常辦公、審訊犯人、追捕武功操練都在司中。蘇木貴為郡主,雖說與尋常的貴女相去甚遠,但再不同,永昭帝也不太可能許她進巡撫司。

蘇木雙手背在身後,走路時手與發尾都一蹦一跳,有她這年紀該有的無憂無慮的模樣。

“我皇兄不想我進,但也不攔我。起初進巡撫司大概是……”蘇木望天回憶,“大概是我六歲的時候吧。那時皇兄被我爹接着住在熹王府,王府隔三差五就有人想混進來,下毒的,綁架的,潛入府裏暗殺的……那些殺手僞裝的模樣五花八門,我爹為求穩妥,便讓我去巡撫司學一些偵查鑒別之術。畢竟我是府裏最常與皇兄待在一起的人,只要我機靈一些,皇兄便能免去許多危險。”

先帝子息薄,彼時皇嗣被迫害之事時有發生,最後只剩永昭帝一根獨苗。後來熹王用王府上下一百餘口的人命做擔保,承諾定會保下永昭帝。永昭帝住在王府的那段日子,王府刺殺都是家常便飯。

蘇木雲淡風輕,說起刺殺時只道是尋常,不唏噓,也沒有後怕。可一個小姑娘,自出生起便要被牽連,過上不知死時的日子。才六歲,要去巡撫司學保命的手段。

沈行在記起險些遇刺那日,她當下便去馬車的暗格裏尋兵器,可尋常人誰會将兵器放在馬車裏。她教侍衛處理血跡時也異常熟練,對周圍的異常尤為敏感,甚至“你認眼睛的本領……”

“在巡撫司學的呀,”說起自己的本事,蘇木臉上的表情鮮活不少,“人能靠易容換臉,但眼睛卻永遠改變不了。論認眼睛的本事,錦衣衛裏都沒幾個比得上我。”

大概連她的姨娘給她送點心,她都要提防着是否是要她命的刺客。

她提起此事還驕傲地擡起下巴,自顧自地顯擺她獨特的本事,眼中熠熠生輝,沈行在卻心疼。想她從小見到人要提心吊膽,親近之人不敢輕信,吃東西也怕被下了毒。一樣年紀的小姑娘還在學琴棋書畫,學詩書禮記,她就已經學會了生死。

蘇木渾然未覺,還在興致勃勃地回憶童年,“我爹将我交給指揮使大人的時候,指揮使大人頭都大了。我每天定時定點地去巡撫司,那段時間巡撫司是不許審犯人的,就怕吓着我,為此不知道耽擱了多少事……”

“我知道了,不必再多說。”沈行在幾乎是有些匆忙地打斷她的回憶,語氣生硬。他并不願意聽到這些她引以為傲的經歷。

“啊……”蘇木溫吞地啊了一聲。沈行在可能是覺得她話太多了。她每回與人吹噓自己獨會的本事時确實都會有些剎不住。

她閉了嘴,到別莊門口時沈行在徑直将她帶到自己的馬車上。蘇木意思意思地客氣了一下,便順從地上了更舒适的馬車。

“委屈嗎?”馬車上沈行在忽然問她。

這話題跳的猝不及防,蘇木半天才明白他這是接着她閉嘴前的話在問。他的神色難得有幾分認真,很想知道答案。

“不委屈啊,”蘇木掰着手指跟他算,“你看,我現在還活蹦亂跳,北豊還有了一位明君,我爹有從龍之功,整個上饒也找不出第二個比我還得聖寵的郡主了,這麽算下來倒是我賺了不少。”

“整個上饒除了你也找不出第二個郡主。”蘇木顯然不願意将氣氛染得過于沉重,沈行在便順着她的意。

“那,總之我就是上饒最得寵的郡主。”蘇木打死不放棄最後的一點倔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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