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月色
兩人不談及沉重的話題就只能無窮無盡的拌嘴, 多數時候都是沈行在逗她反擊。她幼時為別人犧牲了良多,萬般懂事的委屈自己。沈行在見不得她這樣委曲求全,只願意她随心所欲。今日教她對他張牙舞爪, 以後慣着她在所有人面前都恣意任性。
下馬車時蘇木還在沈行在身後揮了揮拳頭,郭宮看在眼裏,就當沒看見。做侍衛的忠心護主,但就算蘇木現在上去踢沈行在一腳,他也斷不會阻攔。他隐約覺得, 在侯爺這裏, 郡主是一個可以稍微縱容一點的存在。
沈行在轉過身,蘇木的拳頭還舉着沒來得及收回,半路一轉, 假裝揉了揉眼睛。
沈行在失笑,裝作看不出她拙劣的演技,“本侯府上後日又到幾筐荔枝,郡主若想吃,記得早些來。”
提起荔枝,蘇木便想起上回吃得上火的慘狀, 下意識地捂住腮幫子,算了算日子, 婉言拒絕,“後日不行,舒秦後日生辰,我要去幫他慶生, 不如你幫我多留一日?”
剛說完,沈行在的臉色就肉眼可見地拉了下來,蘇木以為他是嫌她太貪心了, 真誠道:“不留也行。”
她說完就跑,沈行在眯着眼,看她一路小跑,跳上臺階,又跳過門檻,水藍色的裙角蹭過門檻後消失在視野裏。
“還真是喜新厭舊。”沈行在心裏酸的冒泡,往日裏帶她去吃東西,她眉開眼笑一口一個小侯爺說話甜的很,眼下舒秦回來了,連吃的都哄不來她。
郭宮體貼提醒,“侯爺,郡主與舒大人自小青梅竹馬,算起來舒大人才該是故交。”
沈行在忽然沉默了半晌,再開口已經是說正事的冷淡語氣,“傅國公的賬本可都歸納清楚了?”
“還差一點……”郭宮頓了頓,“明日便能完成”幾個字才到嘴邊,就見沈行在進了侯府,将他扔在身後,“辦事如此不及時,你下月的月錢沒了。”
郭宮張着嘴,百口莫辯。給他的期限不是五日嗎?這還差兩日,他明日就能完成難道還不夠高效?
***
荔枝自南方快馬加鞭送來,即便冰鎮着,也放不長久。
同蘇木提過的後日,一整個白天也不見蘇木的消息,倒是到了晚上月明星稀之時,沈行在在五雲處,看見侯府的牆頭上有人。
到了院子裏接人,蘇木還坐在兩堵牆之間橫架的梯子上,兩只腳穿過兩節梯子中的空檔在空中晃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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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模樣有幾分滑稽,沈行在牽起唇,覺得她尴尬的神色有意思極了。
蘇木坐在梯子上不敢亂動,看見沈行在笑她還有些咬牙切齒,“別笑了,快幫我下去!”
沈行在不慌不忙,只覺得她局促羞惱的模樣可愛的緊,也一躍上了牆頭,蹲在她面前與她面對面,分明是很市井潑皮的蹲姿,生生給他蹲出了從容華貴的感覺。
大約差的就是這張臉吧。
“怎麽卡在中間了?”沈行在沒有伸手,眼中的笑意在月光下濃得像絢爛至極的星河。
“我原想來找你,半道才記起現在是晚上,于理不合,想回去時不知該怎麽轉身了。”蘇木閉着眼睛,語速極快,“你別笑了,快幫我一把!”
沈行在嗤得笑出聲,一開始還有所收斂,月影下只能看見他聳動的肩膀,後來連笑聲都越發明朗。
“……能不能放我下去再笑。”蘇木有氣無力道。她在這裏進退兩難很久了,兩邊牆頭挨着的院子都無人居住,離府裏人活動的地方遠,她連求救都沒有法子,若不是沈行在偶然看了一眼牆頭,她恐怕要等到打更的人來才能下去。
沈行在笑夠了,才伸手,“手給我。”
蘇木依言伸手,身子也努力往前傾,在他準備握住她的手腕時出聲提醒,“別抓我的手腕,抓手臂。”
“傷不了你。”沈行在說着,手掌卻還是貼着她的小臂,手臂發力,将蘇木拉向他。
牆磚窄,蘇木踩在靖遠侯府的牆頭上,同沈行在膝蓋碰着膝蓋。兩人距離之近,沈行在甚至能清晰地聞到她身上的酒香。
“喝酒了?”蘇木所在的位置恰好擋住了灑在沈行在身上的月光,一片黑暗,蘇木看不到他皺起的眉。
蘇木點了點頭,又推此及彼怕沈行在看不到她的動作,重重地嗯了一聲,“喝了。”
“同舒大人喝的?”
蘇木今晚的情緒過于高亢,不比尋常。今日她去為舒秦慶生,想來是那時喝的酒。給姑娘灌酒,也不知是不是心懷鬼胎。
“對呀,”食指與大拇指比出一段距離,怕他看不清,蘇木還貼心的往他臉上怼,收攏成鬥的手掌心不期然被他溫熱的呼吸撲的有些濕漉漉,“喝的果酒,我沒醉。”果酒不醉人,但畢竟還是酒,因為甜,她喝的又多,免不了有些上頭。
放在平日裏她還不至于為了一把梯子進退維谷,就是果酒上頭,才讓她一時記不大起平日裏是怎麽靠着梯子在熹王府與靖遠侯府左右穿梭的。
沈行在一手扶着她,免得她一個不穩從牆頭栽下去,将梯子抽過來,靠着靖遠侯府的牆根放好。
“自己能爬梯子嗎?”沈行在問她。
“……我喝的是果酒,沒有醉。”
沈行在哼笑一聲,“沒醉?七十三相乘為多少?”
“……你不會真以為我沒喝酒也能算出來吧。”她就算清醒着也必不可能算出來。
戳了戳沈行在的肩膀,蘇木示意他讓開,“我要下去了。”
看着她扶穩梯子,沈行在才松了手,從牆頭躍下,一手扶着梯子,一手随時等着她若是滑了腳也好接住她。
待踩在地上,蘇木才反應過來,她應該回王府才是,看來真的喝的有些遲鈍了。她扶着梯子,有些懊惱。
“醉傻了?”沈行在悶悶笑了兩聲,屈指敲了敲空心的竹梯讓她回神。
蘇木瞥着他,“說了果酒不醉人。”她揉了揉眼睛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大概是把它當水喝了太多,有點上頭,反應慢了點。”
院子裏沒有燈火,沈行在在五雲處見到她,臨時起意來接,也未将郭宮帶在身邊,手邊連個燈籠也沒有。不過今晚月明,蘇木的眼睛被揉得通紅,借着月光,像琥珀枕杜鵑,七分的姿色,倒有了十分的驚豔。
她的反應着實慢,愣愣的,一雙眼睛沒有任何目的性,就只是因為睜着眼必須要看向一個地方,剛好就将目光歇在他臉上。不帶一絲念想,太過幹淨。
沈行在看着她水濛濛的眼睛,心中一片柔軟。他喜歡的東西寥寥,可一旦喜歡了卻一定要得到。他既動了心,此生便是非蘇木不可,也不容許她只将他當做可有可無的朋友。
他一向耐心十足,慢慢來也無妨。
蘇木慢半拍的反應現在才跟上,拍去裙上因方才爬梯子沾的灰,對着院門擡了擡下巴,“我能吃荔枝嗎?”來都來了,總得帶點什麽走。
沈行在回過神,故意逗她,“沒了。”
“……”說了她沒醉,還有腦子。沈行在不是貪嘴之人,也沒那麽大方能将幾筐荔枝随手賞給府裏下人,珍貴的水果他總大筐大筐的往府裏運,卻只吃那麽一點,剩下的等收壞了再扔。
蘇木吃東西是為了飽口腹之欲,沈行在不同,他就是為了顯氣闊。米爛成倉,無外如是。
小氣,不給吃就不給吃吧,她也不是非饞這一口。
“那你再幫忙把我送回去吧。”蘇木擡手扯了扯他的袖子,她現在這般情況,萬一自己爬梯子回去,怕是又要被卡在中間。
沈行在垂下眼,看她兩指捏着那一小片布料。她平日裏腦子機靈的時候很少會這麽不顧距離對他上手。她與舒秦關系好到能互相推搡,對他雖說也不拘束,卻還是會隔着一根規矩的線。
他沒避開她的手,垂眸掩住笑意,動了動手臂,蘇木扯着他袖子的手就跟着晃了兩晃。
“喝完醒酒湯,自己回去。”
“……說了沒有醉,我清醒的很!”蘇木沒輕沒重地推他,動作之大,沈行在沒防備,被她推的一趔趄,往後退了兩步才站穩。
沈行在嘶了一聲,皺着眉像要發作。
蘇木鈍鈍地意識到自己好像有些過分了,讷讷開口:“抱歉,好像……是有點醉。”
沈行在眼中滿含戲谑,“醒酒湯還喝嗎?”
“……喝。”
作者有話要說: 木木:沒醉,必不可能醉!
小侯爺:醉吧,再醉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