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

001:晉見君王

好在這種跳窗爬樹的事情,對于朱砂來說并非陌生之事。先前在武昭國時,她就常常瞞天過海地溜到外面去玩兒,所以這會子她順着原路逃回去,手腳麻利地翻進窗子,又将衣裳與鞋子上的灰撣了,方才躺在床上小憩了會子。

先前的颠簸和連日來那非人的折磨所帶來的困倦一股股襲來,朱砂剛挨到枕頭,便渾渾噩噩的睡着了。夢中恍惚自己被抛向了空中,而在身邊飛舞的卻是一些呲牙咧嘴的毒蛇,這些顏色鮮豔的毒蛇耀得朱砂睜不開眼,她左右掙紮着,想要用衣袖掃開這些蛇,卻不料它們全都落在了朱砂的身上,吓得她大聲喊叫起來。

突然,一雙手接住了自己,朱砂感覺到自己跌入了一個人的懷抱之中。她欣喜地擡起頭,卻看到那個人的臉上帶着邪魅入骨的微笑,垂下眼簾笑望着朱砂。

“我倒可以救你,只是,你拿甚麽回報給我?”他低沉的嗓音,像是有魔力般回響在朱砂的耳邊。

“用一生托付,可好?”突然間湊近在自己的耳畔,溫熱的氣息,危險的信號,朱砂尖叫一聲,猛然坐起身來。

“哎喲!”

“啊呀!”

響應朱砂的是一聲尖叫,緊接着,朱砂便覺自己的腦門疼得要命。她捂着自己的腦門,卻瞧見玲珑正捂着下巴一臉痛苦地呻吟着。

“我撞到你了?”看到別人比自己更痛苦,朱砂的疼痛便立刻被縮小了,她關切地朝着玲珑伸出手,“可有撞壞沒有?我來瞧瞧。”

“不礙事。”玲珑一面捂着下巴,一面搖了搖手,“只是郡主您是不是做了甚麽噩夢,奴婢聽見您的喊聲方才跑進來的。”

朱砂張了張嘴,這才想起夢中之人所說的話,不禁感覺到一陣煩惱,當下便轉移話題道:“沒甚麽,許是累着了。對了,時辰可曾到了?”

“已經差不多了,奴婢便是來請郡主殿下更衣的。”

朱砂點了點頭,從床上站了起來。說實話,她倒果真很是欽佩玲珑的職業精神,縱然是已經疼得眼圈都紅了,卻依然精心地侍奉着朱砂更衣。看着那被朱砂撞得紅了的下巴,朱砂心中感覺到一陣歉疚。

“玲珑,你疼不疼?”朱砂想要伸手,玲珑卻向後微微一仰,躲開了朱砂。“郡主殿下,奴婢沒事,您只要安心更衣就好。”

說話間的工夫,門外婷婷袅袅地走進來幾個侍女,她們的手上都托着銀盤,每一個銀盤上疊放着色彩鮮明的衣裙。每一個都不盡相同。

玲珑朝着這些侍女招招手,她們便都走近了,“郡主殿下,這些衣裙乃是按着皇族近戚的品級為您準備的,王後娘娘說,郡主本是貴客,又是紅菱郡主的女兒,若是按着外蕃的品級着衣就不生疏了,所以便按着近戚女官的衣裳替您選了些新鮮的式樣,還請您自己挑選。”

近戚女官嗎?

朱砂怔怔地聽着,慢慢走上前去。先前,她只聽說,諸國之中,唯有大商是最注重女權的,在後宮之中縱然有嫔妃,卻也有着一些嫔妃出身貴族,充當女官的。只是今兒方知道,原來女官的衣裳竟也有講究。但見這幾件衣裳均霞光四溢,一見便知質地上乘,朱砂瞧了瞧,問:“倒是樣樣都精致,只是不知宮裏的女子們都常穿哪一種?”

“回郡主殿下,如今宮裏的主子們倒是都興穿五霞團花樣兒的。”

“哦……”朱砂點點頭,這裏面,倒果真是那件五色霞光花朵樣的衣裳最為搶眼,“那就這件吧。”

朱砂随手指向了一件淺藍色的衣裙,淡淡的藍,若水般透明,上面繡着纖細婀娜的蘭花兒。玲珑略帶詫異地看了一眼那件淺藍色的衣裙,随即便微笑着點了點頭,揚手,喚站在門外抱着花瓶的小侍女進來,将花瓶裏養着的木芙蓉選了兩朵開得正豔的,別在了朱砂兩旁的發髻上:“知道郡主殿下不喜歡那些俗物,便選了兩朵雅致的木芙蓉花兒。”

朱砂微微地一怔,想來,在門外的玲珑急匆匆地走開,便是去摘花兒了?她擡起頭,從銅鏡裏感激望着玲珑,玲珑卻依舊面色沉着地恭身道:“郡主殿下,梳妝完畢,請與奴婢來。”

輕薄的水紗質地,長長的裙擺,随着起步搖曳生姿,便是沒有看鏡子,朱砂也感覺到自己婉若淩波而行,便是心情也多了幾分優雅。那玲珑只在朱砂的唇上淡淡掃了一抹胭脂,像在白色的細瓷上點了一筆朱砂,與這清冷的衣裙忒地相襯。

暮色已沉,滿院宮燈搖曳。

玲珑走在最前面,手中提着一盞碩大的宮燈,令朱砂稱奇的是,那宮燈的提杆看起來如此深重,她竟然能夠提得穩穩當當,走路更是步步穩健。

跟在朱砂身邊的,總共四個宮女,個個兒挺胸擡頭,走路都不看腳下,更別提四處張望了。朱砂不得不得嘆息,到底是大商的地太平,還是大商人的腦袋太沉呢?

且不管腦袋還是路面的問題,入了鄉便多少得随俗不是?朱砂便也只得擡起頭來走路,誰想才走了幾步,便覺脖子疼了起來。想來,總是擡着頭走路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來的,她揉了揉自己的脖子,轉了轉腦袋。

“扶好了郡主殿下,”玲珑微側過頭看了一眼,吩咐侍女,又對朱砂道|:“郡主殿下,前方,便是王的‘泰和殿’了。”

“泰和殿”,朱砂擡起頭來瞧過去,但見不遠處矗立着一座巍峨宮殿,在通明的燈火下金碧輝煌。而在那宮殿口則有着成隊的侍衛靜守,有穿着明豔美麗的女子,在宮女的攙扶下進出,雖然還未到近前,便已然聽到了巧笑聲聲和輕輕的樂曲之聲,倒便得這已然慢慢沉下去的夜色多了幾分升平的繁華。

即将面對大商的國君了……那個打破了四國平靜的男人,那個……主載着幾國國人命運的男人……那個算得上自己舅舅的男人……他會是個甚麽樣子?

“朱砂郡主到!”站在宮門口的執事太監高聲的禀報着,那嗓門倒是忒地洪亮。朱砂一步步地邁進去,心裏竟有了種說不出的忐忑。

站在宮門前的華服女子們均停下來,好奇地盯住朱砂瞧,朱砂暗自清了清嗓子,學着玲珑的樣子擡高下巴,昂首挺胸大步向前。

好歹,咱是代表着堂堂武昭國的,走路也要走出個氣勢來。然,眼睛不是一天兩天就能長在腦袋上的,這種不低頭也能走路的本事朱砂到底也不是馬上就能學會的。她到底還是踩到了裙子,因這架子端得夠一本正經,所以朱砂這會子整個人都向着一旁倒過去了。幸好玲珑手疾眼快,扶住了朱砂,穩穩地挽着她向前走去,即便如此,朱砂還是聽到了一陣哧笑。

臉不由自主地紅了紅,朱砂決定繼續端着她的架子,咱有助手了還怕個啥子?

穿過一道由綠藤纏繞着的穿花長廊,便是真正的“泰和殿”了。但見那宮殿氣勢恢宏,琉璃瓦片,燈火下說不出的晶瑩剔透,華美奢侈。單單那“泰和殿”三個字,都是用碩大的珍珠攢成,爍爍生輝。

朱砂不由自主地贊嘆:大商就是有錢啊,怪不得大商國人的腦袋都擡得高,眼睛都長在鼻孔上了。

“郡主小心。”朱砂只顧着邊擡頭邊欣賞這漂亮的宮殿,卻不妨玲珑在一旁緊緊地抓了下自己。

嗯?

朱砂這會子方才回過神來,赫然看到自己的正前方就是一個巨大的火盆!這火盆離自己只有幾步遠,若是再這樣走幾步,非一腳踩進火盆裏不可!

喵了個咪的,這是誰暗算本宮?

朱砂的眼睛立刻瞪得圓了,她擡起頭,瞧見了端坐在宮殿正門口臺階兒上的人。

就在“泰和殿”門口,放置着一把澄黃的镏金雙鳳戲牡丹的雕花兒大椅,端坐在那鳳椅上的不是別人,卻正是在衆多華服女子的簇擁下的、白澤的娘親――大商的王後,楚雲王後。這婦人穿着五色明霞宮裝,頭上的九鳳頭冠明晃晃得刺人眼,倒是與她身邊的“金子”郡主澈玉相得益彰。楚雲王後端坐在那裏,笑眯眯地瞧着朱砂,笑道:“這是朱砂罷?”

廢話。

朱砂在心裏冷笑一聲,臉上卻露出了恭敬的笑容,俯身行禮道:“臣女朱砂,見過王後娘娘。願王後娘娘福安、康泰。”

“嗯,倒甚是有禮。”楚雲王後從袖口裏拉出來一塊帕子,掩着唇吃吃地笑,“怎地在城門口相見之時,卻是那副狼狽的模樣?連個禮數都沒有的?”

想起在大商城門口時的窘态,朱砂的臉上禁不住一陣滾燙,偏偏那些圍繞在楚雲王後身邊的女子們聽了這番話兒,都禁不住掩嘴笑了起來,還用十分鄙夷的目光瞧着朱砂,便更令朱砂臉紅了。

“朱砂,我們王後娘娘最是慈悲,她體諒你一路艱辛,到達大商的不易,所以今兒特地按着風俗擺了道‘鳳凰盆’。你即來到了我大商,便應去去身上的晦氣,自此沾我大商的榮耀,光宗耀祖,福澤後代了。”那澈玉的嘴巴倒是伶俐,上前一步對着朱砂噼裏啪啦的一通說教。

朱砂的眉頭,卻微微地皺了起來。

“來,這裏還有一壺酒,乃是禦前典藏的珍釀,你先飲了三杯,然後邁過這‘鳳凰盆’,自此便是我大商的子民了。”楚雲王後揚了揚手,立刻有兩個侍女走了過來,其中的一名侍女手上托着銀盤,盤上有一個酒壺和三個杯子,而在酒壺旁邊,又放置着一個茶杯。另一個侍女,作勢便要替朱砂倒酒。

“王後娘娘體貼朱砂,怕你不勝酒力,還特別準備了一盞清茶給你解酒呢。”澈玉的臉上挂着看好戲般的笑,望着朱砂。

那先前攙扶着朱砂的玲珑,手禁不住地緊了一緊,朱砂感覺到了她身體的僵硬,随即便輕輕拍了拍玲珑的手,掙脫了她的攙扶。

“且慢。”朱砂揚手制止住了那正欲倒酒的侍女,微笑着揚聲對楚雲王後說道,“武昭國素來仰慕大商的威名,而今朱砂能夠有幸前來大商面聖,感懷聖恩之情自不在話下,怎可只以區區三杯酒來衡量?”

說罷,便探手端起了酒壺,笑道:“便是這一壺,都不能表達朱砂的敬意呢。”

002:過招楚雲王後

朱砂瞧了瞧那近在咫尺的碩大的火盆,那是一個銅制的盆,盆裏架着燒紅的火炭,燃着成堆的柴禾,燒得正旺,火焰足有半尺,便是普通女子,想要跳過去也至少要被燃到裙擺,更何況是喝了酒,又被灌了杯茶之後的朱砂?

她端起酒壺,擡眼,望向了楚雲王後。

見朱砂伸手便端起了整壺的酒,在場之人無一不愣在了那裏。楚雲王後與澈玉相互瞧了一眼,竟不知如何應對了。

“郡主……”玲珑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朱砂卻只是淡淡地一笑,手持着酒壺走到那火盆前,揚手,便将酒壺倒了下去。

酒濺在燒紅的炭火上,竟使得火苗“呼”的一下竄起老高,那火紅的火焰,有如妖舌,妖冶邪豔地襯着朱砂那張清秀的臉龐,黑白分明的眸子裏含着狡黠的笑意和一股子不服輸的倔強,襯得那冰藍色的水色衣裙婉若火焰之中的冰藍熾點。一冷一熱,忒地妖冶,忒地逼人,忒地……眼熟……楚雲王後的眼睛驟然間睜得圓了,她的胸口不知道為甚麽,被一股子可怕的感覺束縛住,像是噩夢般無法掙脫之感,楚雲王後的身形猛地一震,竟險些從鳳椅上跌下來。而她身邊的澈玉,和那些個女人們則均發出了尖叫。連同朱砂身邊的那兩個侍女都吓得大叫起來。

朱砂瞧了瞧這些個被唬得花容失色的女人,又轉頭瞧了瞧幾乎要抱在一起的兩個侍女,想來若不是她們還記挂着這托盤裏的杯杯盞盞,恐早術擠成一堆了。

“來人,來人,着火了,着火了!”倒果真是那澈玉的腦子靈光,最選反應過來,忙不疊地大喊。

着火?朱砂差點嗆到。

還說甚麽堂堂大商國威儀儀,卻原來都是這等膽小如鼠,禁不住事的主兒!朱砂不屑地撇了撇嘴,不慌不忙地拿起那杯茶。這與其說是茶盞,倒不如說是湯盅,這麽大一罐,簡直是想要灌水牛!這楚雲王後就想要用這些來調理自己?不知道這些大商後宮的女人們腦子裏都裝了些啥,整人的把戲也忒嫩了點兒罷?想當初父王赤木前後納了兩個新妃,哪一個不被水雲整得死去活來?

這點小伎倆,簡直就是小菜一碟兒。

朱砂拿起那大茶盅,掀開蓋子,照着那炭火澆了下去。

火遇到了水,攸地發出“嘶嘶”的聲音,那四濺的火星驟然化為灰燼,黑漆漆的炭點飛舞,濺得朱砂的衣裙上一片黑色點綴。

“快快來人,火火,滅火!”待到那澈玉咋咋呼呼地喊來侍衛和太監們,那炭火早已然徐徐降了溫度,熄了火焰了。

“朱砂,你好大的膽子!”澈玉盯了那熄滅的火焰片刻,方才意識到了問題的所在,瞪着眼睛吼朱砂。

這會子,倒是瞧見了這“金子”的臉了。朱砂禁不住啧啧有聲地砸了砸嘴,将這澈玉郡主上下打量了一番。

“你在啧什麽啧?”澈玉氣得直跺腳,“本郡主在跟你讨論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你拿出點态度來。”

“我啧,因為我終究看到你的容貌了,本是清秀可人的一張臉,可惜卻好端端地被那些個金子搶盡了風頭,可惜,可惜。”朱砂搖頭嘆息。

“你在說我?”澈玉怔了怔,然後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果真是那些金子搶了我的美了?”

“朱砂!”端坐在鳳椅上的楚雲王後終于忍無可忍地吼了出來,“你好大的膽子!”

朱砂轉頭朝着楚雲王後瞧去,但見那盛裝端坐在鳳椅上的王後娘娘這會子臉也白了,柳眉也豎起來了,與方才那閑庭靜氣的樣子完全判若兩人。

朱砂,卻漫不經心地用袖子撣了撣衣裙上的塵灰。

“朱砂,王後娘娘在與你說話呢。”那澈玉被楚雲娘娘吼得恢複了意識,急忙推了朱砂一把。

朱砂擡起頭,冷眼瞧向澈玉,澈玉那原本推着朱砂的手竟不自覺地縮了回去。

“回禀王後娘娘,”朱砂慢條斯禮地站得直了,拱手笑道,“朝見王族必然要撣盡身上塵土,乃是我武昭的習俗。臨行大商之前,臣父便已然告之朱砂,對待王和王後殿下,要行臣子最恭敬的禮,臣女不得不遵從。”

“聽起來倒是綠色無公害,”楚雲王後冷笑,“然你方才不躍‘鳳凰盆’,不飲茶水,便是你所謂的恭敬嗎?”

“此話倒不應做這般解了。”朱砂只是微微一笑。

“那你說,應做何解?”

“回王後娘娘,方才王後娘娘是說,這火盆乃是用來褪盡黴運的?”

“正是。”

“這酒乃是用來借助驅走黴運的?”

“不錯。”

“這茶,乃是用來消酒的?”

“是。那又如何?”

“回王後娘娘,娘娘先頭是說,三杯酒便是盡我武昭對大商的恭敬之心了,朱砂說,三杯如何能夠?便是一壺也難傾盡我武昭對于大商的傾慕。這酒助旺火燒去老黴運,婉若我武昭國願輔佐大商日益輝煌,而大商又如浩瀚之水可恩澤萬物,平息一切浮華。恰如我武昭國方才經一場瘟疫的浩劫殘存餘溫,願得大商的撫慰與恩澤,臣民就此安居樂業。”

“哈哈哈哈,好一個願得大商撫慰,好一個臣民就此安居樂業!”

身後突然響起一陣洪鐘般的大笑,倒是把朱砂給唬了一跳,她忙不疊轉過身去,赫然發現自己的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隊人馬。

為首的那人,虎背熊腰,面如銀盆,濃眉大眼好似銅鈴,他的上身只穿了一件白色中衣,袖子全部挽起,腰間系着寬大的镏金腰帶,下身則穿着白色長褲,腳下一雙金絲線刺繡的大靴。身上的衣服已然被汗水濕透,額上也是大汗泠泠,這人是……

朱砂轉了轉眼睛,看到他的身後赫然站着大商的太子白澤,還有一位圓滾滾的太監,一隊侍衛均是腰佩長劍,虎目生威的……

難道他是……

“臣女朱砂拜見王!”便是個傻子,這會子也能猜出眼前的人是誰了罷?這會子再不來點殷勤的,啥時候來?朱砂急忙跪地行禮。而那些個方才還錯愕在那團大起大落的場景裏未曾清醒的宮妃們,這會子卻又都如夢初醒般呼啦啦跪倒了一地。

“平身,平身。”還不待朱砂行大禮,白澤便率先将朱砂扶住,哈哈大笑,“果然不愧是小菱兒的女兒,有我大商血脈的女兒果然有氣魄。”

“多謝王的誇贊。”扶着自己的這只手既結實又有力,手臂上傷痕累累,朱砂借勢站起身來,擡眼,便迎上了那雙大眼。

“嗯,果然與赤木所說一般無二,小朱砂确與小菱兒如出一轍!”白澤上下打量着朱砂,禁不住贊嘆出聲,“俏麗靈秀,聰慧可人。他赤木多好的福氣。”

“殿下,”白澤身邊那圓滾滾的太監上前一步,躬身笑道,“朱砂郡主乃是紅菱郡主之女,可是我大商的女兒家,此乃我大商的福氣,更是武昭的的福氣呀。此乃我大商福澤濟世,遍布四國之兆呀。”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縱然朱砂已經被這胖太監的這番恭維話弄得胃裏一陣翻騰,但看着白澤那幅受用不盡的表情,也只得無奈地點頭附和。

“小朱砂剛才的那番話說得有理,讓本王很是欣賞。”白澤拍了拍朱砂的肩膀,随即喝道,“還不快把這些勞什子都給本王搬走,難道還想讓本王跳過去嗎?”

人貴言重,剛才那些個原本想來救火的宮人們,這會子便急忙慌手慌腳地把個大銅盆撤了下去,又重新用淨水潑地,忙活得不亦樂乎。

朱砂悄悄地側過頭,看了一眼白澤。

月華初上,照在這身着繡着紫色繁華的白色長袍的俊美男子身上,溫和如水,明亮似月。那雙明亮的眼含着淺淺的笑意,笑望着朱砂,倒是無端地讓朱砂的臉紅了一紅。她急匆匆地轉回身,低下了頭。

“王您又去角鬥了?”那楚雲王後顯然已然将那銅盆的事情抛在了腦後,她站起身來,迎向白澤,嬌嗔道,“都說了您多少次,好歹也要顧及着點自己的身子,別累壞了。”

朱砂從來都沒有見過四旬以上的女人撒嬌,這會子見了,只覺脊背有些發涼。然而白澤卻似乎只是習慣了似的,哈哈大笑道:“放心,本王的身子骨結實得緊,這幾年天下太平,若是再不練練,恐都要生鏽了。”

“瞧您。”楚雲王後“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随即又望向白澤,“澤兒這剛回來便與父王去角鬥場,可曾累了?”

“回母後,兒臣理先參見父王,何敢有曾說疲憊之意?”白澤微微欠了欠身。他的語調是如此的沉穩,微風吹拂着他額前的碎發輕揚,連月光也憐惜他的俊美,輕柔地将清輝灑在他的身上。

優雅,很優雅。

朱砂的眼睛在一圈圈地放着心,這等風度才是真正未來國儲的樣子啊。看起來,父王和水雲交給自己的差事還是件美差,若能真的勾上這美男子國儲,那麽不僅武昭國的未來是輝煌的,自己的未來也是輝煌的呵!

“郡主,郡主。”玲珑一個勁地呼喚終把朱砂喚得醒了過來,“快跟上,入席了。”

“哦哦。”朱砂如夢初醒,跟上了前方那些走入宮殿人的步伐。

“郡主,此番乃初見國君,千萬要慎之又慎。”玲珑的提醒讓朱砂不由得再次清醒了幾分。

003:冤家路窄

走進“泰和殿”,卻未曾進入正殿。乃是在左側的偏殿稍做停留。

白澤大步流星地走入了寝殿,想是沐浴更衣去了。主角離場,配角們自然也就沒有了表現的欲望,其他的宮妃們都各自尋了個角落坐下,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兒,楚雲王後倚坐在最上首的位子上,白澤坐在她的身邊與他說着話兒,澈玉則眉開眼笑地端茶奉水,眼睛一個勁地往白澤身上撩。瞧這楚雲王後也全然沒有了方才欺負自己的勁頭,那張臉樂得,好像花兒一樣,兩朵金花花一左一右,把個好端端的月亮給弄得俗了。

朱砂興致素然地轉過頭去。這會子的楚雲王後根本沒有心情搭理她,所以朱砂便自己尋了個清靜的位子坐下了,這是一個對着門口的桌案,案上擺着一個美人形的青花瓶。這青花瓶通體晶瑩,乃是白瓷質地略帶青色水紋的,瓶裏插着幾枝應時的木芙蓉,倒是與朱砂頭上的兩朵極為相襯。朱砂饒有興致地盯着這幾朵花兒,似是比自己頭上的略豔了些,看起來忒地妖嬈。她站起身來,喜不自禁地想要伸出手撫摸那開得嬌羞的花瓣。

“王後娘娘,米的這件衣裳好生的漂亮!”

這聲音!

朱砂的神色禁不住一凜,錯覺吧?是錯覺吧?一定是錯覺!

她緊緊地閉上眼睛甩了甩頭,看起來自己真的是路途勞累,竟然出現了錯覺了,怎麽會在這裏聽到這種聲音,這個“米……”

“澄玉,你來得倒是甚遲。”但聽得楚雲王後嗔道,“又跑去哪裏玩了?”

澄……澄什麽?

朱砂已經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徹底失靈了。

“沒有啦,我去看銀……不是,我和銀哥哥騎馬去了。”喜滋滋的聲音,可惡的語調,還有那個什麽所謂的“銀”……

朱砂感覺到自己在一點點的石化。

“咦,那是誰?”朱砂聽到自己的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米看起來好眼熟啊。”

我不是誰,誰也不是我。朱砂恨不能鑽進那青花瓶裏。

“兒臣給王後娘娘請安。”

這熟悉的聲音,這令人厭惡得要死的聲音……天哪!朱砂果真想要撥開這些花枝子鑽進瓶子裏了,她緊緊地抱着那個花瓶,任由身後的澄玉如何拉自己,就是不轉身。

“喂,米在搞什麽鬼啊,有甚麽見不得人的!”澄玉這死女人,還真有幾分蠻力,竟将朱砂猛地扳過身來。那碩大的青花瓶子搖了幾搖,甚是有掉在地上的危險。

“咦,米!”眼前果然是那張讨厭的臉,澄玉瞪大了眼睛,指着朱砂叫道,“米,真的是米!”

“對不起,我是人,不是米。”朱砂伸手将澄玉指着自己的手指扳向一邊兒。

“你們認識?”楚雲王後問道。

“這死……”澄玉的聲音剛剛響起,卻兀地被一個低沉的聲音打斷了。

“這位美麗的少女很是眼生,許是初次入宮的罷?”

一股子涼意攸地爬上了朱砂的背,整個人瞬間僵住,朱砂慢慢地轉過頭,視線,終于碰上了那個不斷出現在自己噩夢之中的男人。

一襲銀白的袍子曳地,頭上束着銀冠,一頭黑發被高高束起又垂下來,柳葉形的胎記讓濃眉下的狹長笑眼婉若狐貍般即邪且魅,手中一柄折扇在身前輕搖着,好整以暇地笑望着朱砂。

這個男人!這個殺千刀的家夥,這個該下地獄的混蛋!

朱砂的眉緊緊地皺着,眼神裏充滿了敵意,瞪向這死銀子。

“米到底是誰?”澄玉在一旁跳着腳地問朱砂,“米怎麽會在這裏?”

“這位是武昭國的郡主朱砂。”溫和的聲音突然響起,像是陰雲密布的天空中突然出現的皎潔月光,趨散了雲霾。白澤站起身來,笑道,“朱砂郡主遠離家鄉,歷盡了艱辛方才到達大商,乃是我大商的貴客,澄玉不可如此無禮驚吓到了朱砂。”

好溫柔,好體貼。

朱砂感激地瞧着白澤,白澤,卻只是輕輕牽動唇角,露出了一個安慰般的微笑。突然,眼前白澤的臉卻攸地變成了一片雪白,唬得朱砂忙不疊後退了半步,這才看清原來是一柄紙扇擋在了眼前。

“原來是朱砂郡主。”那扇子的主人卻好死不死的正是死銀子。“想不到朱砂郡主果然如傳聞般清秀可人,當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呢。”

黑眸裏燃燒着灼亮,卻因那片黑而深邃無比,微揚的唇角含着誘惑人心的笑,一步步走近了自己。朱砂的胸口沒有來由地感覺到一陣壓迫,她憤憤地瞪了這死銀子一眼,轉身繞過他去。然後快步繞開他奔向楚雲王後的方向。縱然這女人有如老虎,但在這個時候,老虎畢竟要比毒蛇安全些。

“朱砂莫要害怕,這是我大商的二世子,端王白隐,他平素裏沒重沒輕的慣了,相處久了你便會習慣。”雖然是很客氣的話,語氣裏卻帶着明顯的幸災樂禍,楚雲王後安慰了朱砂一句,又轉向白隐道:“隐兒,朱砂乃是我大商的客人,你可不要胡鬧。”楚雲王後将手上的茶盞遞與了澈玉,“平素裏那些名媛麗姬們便也由得你逗了,她可是你素未蒙過面的表妹,你們都要好生照顧于她才是。”

“謹遵王後娘娘教誨。”那死銀子收了扇子,朝着楚雲王後點了點頭。然而大商之人定然是素來慣會口是心非的,瞧着這厮一臉的嬉皮笑臉,哪裏有半分遵從的預兆?而站在白隐身邊的澄玉則一臉憎恨地看着朱砂,三個人,呈三角狀,彼此看着的眼神各異,但相信都沒有半分的欣喜。朱砂而今是對這對狗男女是恨之入骨,尤其是那白隐,她巴不得抽他的筋,扒他的骨,連他的血都飲下去!

“王後娘娘,太子殿下、端王殿下,”胖乎乎的太監婷婷袅袅地走過來,笑呵呵地說道,“王有旨,因今日有朱砂郡主貴客到,殿中的宴便移至邀月亭了,還請各位前往。”

“那我們走罷。”楚雲王後玄先站了起來,其他人等便依次站起,朝着殿外走去。那楚雲王後昂首挺胸,走在最前面,朱砂看到她頭上那明晃晃的金冠一通亂顫,緊緊跟随着的是澈玉腦袋上的一小團金花花。白澤很體貼地走在楚雲王後的身邊,讓朱砂無限感慨,縱然其母惡劣,但總有完美如玉的兒子呵……想要快行幾步去跟随那白澤的腳步,卻怎奈周圍的宮妃們步履匆匆都趕着跟随楚雲王後,硬生生地将朱砂擠到了後面。

喊,真是勢利眼。

朱砂嘟了嘟嘴,正欲轉身問身邊的玲珑那澈玉和澄玉到底是對甚麽東西,轉過頭卻險些撞上一個人的臉。

險些驚叫出聲的朱砂赫然發現這個人竟然是那該死的白隐,真是冤家路窄,朱砂掃興地掉頭就走。

“別急。”白隐卻悄然攥住了朱砂的手,迅速地湊近她的耳邊輕笑道,“你是怎麽跑掉的?”

“滾開。”朱砂甩開他的手,擡腿便重重地踩在他的腳上,又碾了一下,在若預期般聽到了一聲悶哼之後便快步朝前奔去。這煞千刀的死白隐,讓朱砂氣惱不已。她怎麽也沒有想到,這個心如毒蛇般的男人竟然就是大商國臭名昭著的二世白隐。虧得臨行之前,水雲還誇他是甚麽“十分的邪魅迷人。”甚麽“惹得大商國中的少女們争相愛慕,男人不壞,女人不愛”的,在朱砂看來,這家夥邪是夠邪,壞是夠壞,就是看不出哪裏惹人愛。

惹人惡還差不多。

朱砂厭惡地轉過頭去瞪了白隐一眼,看到的卻是白隐邪魅的笑。

邀月亭,乃是座落在禦花園內一片蓮花湖邊的白玉亭子。

亭子依湖而建,很巧妙地将天上的明月與澄清的湖水包含在視野之中,那水色如煙,在月光下朦胧,那明月映水,蓮華正豔,燈火下輕輕搖曳的,都是一派升平的盛世之景。偏偏座中人均華服美盞,笑語嫣嫣,忒地令人感慨。

好一個美景繁華之地!

朱砂靜靜地望着這一切,心裏有股說不出的滋味。

“小朱砂,你站在那裏做甚麽?”白石擡眼,看到朱砂定定地站在那裏,低着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便禁不住好奇地喊她。

“朱砂?小朱砂?”誰知卻一連喊了幾遍也不見她的反應,幸得玲珑在旁邊推了推朱砂,朱砂方才回過了神來。

“小朱砂,你來到我大商,難道不高興?”這會子的白石已然換上了一件白蟒紋的金色華服,頭戴九龍珍珠冠,威風凜凜地端坐在那裏,眉頭緊鎖,略有些不快地看着朱砂。“難道是我大商待你不夠殷勤?”

“不敢,不敢!”朱砂恍然回過神來,便急忙俯身拜去,朗聲道,“殿下待朱砂何等厚愛?不僅賜朱砂別院,又有貼心的侍女服侍,華服美飾不說,便是連酒宴都移至了這等婉若仙境之地,如何讓朱砂不感動?”

一席話說得白石臉上的陰霾稍緩,他沉聲哼了一聲,又問:“那你卻又因何不痛快起來了?”

“回殿下,朱砂并沒有不痛快,只是……”朱砂說着,便嘆息了一聲,道,“想我武昭,因那場瘟疫損失了多少臣民?使得百姓形容枯瘦,良田無人打理,使得武昭國倒退了至少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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