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心有猛虎,(5)
便走了。
“玲珑啊玲珑,這圍獵,可是件好玩兒的事情啊!”從皇子孰走出來,朱砂興奮地對玲珑道。
“好是好玩兒,”玲珑憂心重重地嘆息道,“只是此番參加圍獵的乃是一些外使。這些外使平素裏便無法無天,不守禮儀,粗魯不堪。此番圍獵,只恐又生禍端。公主殿下,要麽,您還是不要去了?”
“咦,那怎麽行!”朱砂連連搖頭,“玲珑你何必天天草木皆兵?這麽大的熱鬧若是錯過了多麽可惜!你我小心些便是了,若是不去,豈不是又會教人感覺蹊跷?”
玲珑想了想,覺得朱砂所說的倒是不無道理。而今正是微妙之局,還是順應形勢,小心行事才是要緊。當下便只得點了點頭,卻依舊憂心不已。
剛回到“醉芙軒”,門外便響起了呼喚之聲。
“咦,這不是木茗?”朱砂瞧見走進來的,乃是白澤的近身太監木茗。
“公主殿下,”木茗笑着說道,“這幾日太子殿下因忙于政事,可少些了探望您。然而奴才知道,雖然很少相見,,但太子殿下可是一直惦念着公主殿下您哪!瞧,這不是聽說了明日城南圍獵,太子殿下便急忙命奴才給您帶來了一套羌族獵裝。”
羌族獵裝!
朱砂的眼睛一亮。
這羌族乃是上古狩獵之族的一脈,十分喜愛狩獵,并且一直深居在深山之中。他們能争善戰,并且善于設下陷井引誘獵物。傳說羌族的女子個個兒貌美如花而又輕盈如鹿,羌族的男子個個兒敏捷如豹而又桀骜如狼,是個了不得的民族。雖然而今這個民族已然成為了一個美麗的傳說,但是關于他們的傳記和服飾卻一直流傳了下來。比如羌族獵裝,便是質地最為輕盈透氣,而又便捷舒适的獵裝。只是這種獵裝十分難得,乃是需要用動物的皮膜與布料縫制而成,皮膜乃是要用整張的,不僅耐磨,而且可以起到保護作用,穿起來舒适無比。
因為父王赤木喜歡帶朱砂狩獵,所以朱砂也有過一件制作精良的羌族獵裝。朱砂一直捧若珍寶,十分的喜愛,卻苦于恐大商注重禮制,看輕武力,所以并沒有帶到這裏。這會子聽說白澤送了自己一件羌族獵服,朱砂如何能夠不開心!
“公主殿下,這裏還有一個十分精巧的小小水襄,您可以戴在身上。若是公主殿下您能夠喜歡,相信太子殿下便萬份的欣慰了。”到底是人家太子殿下宮裏的人,說話就是中聽。聽在耳朵裏是舒服,落進心裏是一片的甜蜜。
“木茗,你可要好好替本宮謝謝澤哥哥,”朱砂笑意盈盈地差玲珑等人接過來,道,“多虧得他惦念着,要不然,我還真不知那天到底要穿些什麽好。”
木茗淡淡地笑,“公主殿下一個女孩兒家,不知道如何狩獵倒是正常的。太子殿下吩咐了,明日會使人牽匹最溫順的馬兒來,然後再派一個得力的侍衛跟随于公主殿下。您只需要跟着慢慢的玩耍即可,不用跟在大家後面圍獵。那圍獵可是個體力活兒,像公主殿下您這樣柔軟的身子骨兒可做不來,看看熱鬧,開開心心的多好。”
“好!”雖然朱砂并不認同白澤的這番想法,但對于人家的好心,她還是由衷的感激了。畢竟,像白澤這樣體貼的人在世上并不多見。更何況是在這陌生而又冰冷的大商國,有這樣一個溫柔的人如此牽挂着自己,朱砂有種說不出的溫暖感覺。
送走了木茗,朱砂坐在床上,将那件羌族獵裝打開來。但見那是由鹿皮膜縫制的獵裝,袖子乃是淺淺的杏色絲綢,這種獵裝,對于女子身材的要求是很高的,因為它會凸顯女子身材的凸凹,尤其是腰部的纖細。這樣的一件衣裳,胸口綴着五彩的石頭,既古樸又甜美。與之相配的是一頂鹿皮小帽,帽子兩邊有五彩的珠子垂下,十分的可愛。
“果然還是太子殿下最有眼光!”綠玉拍手笑道,“這套衣裳的顏色真襯我們公主殿下!”
“那還不是因為我們公主殿下美麗無雙!”鹦女滿目驚豔地道。
“少來,你們倆個。”朱砂紅着臉嗔道,“就會拍馬屁。”
“公主殿下,”院兒外響起了一陣笑聲,朱砂轉頭瞧去,但見清荷托着一個小小的托盤走了進來,“王後娘娘命臣前來送上一件獵裝,希望公主殿下能夠喜歡。”
楚雲王後?
朱砂與玲珑相互傳遞了個奇怪地眼神,想不到楚雲王後如何會好心的送禮物來。
“想是因為上回緋紅衣裳的事情,也有些介懷。”撤散了其他的宮女,清荷笑着說道,“公主殿下自不必放在心上,只要收了便可。明日城南圍獵,王後娘娘自然是不去的,所以也不必拘謹,只要去好好玩兒便可以了。熱鬧盡量不要去湊,免得圈入莫名的禍事裏。”
朱砂深表同意地點了點頭。
“況且還有一點,”清荷若有所思地說道,“這一次的召見外使,卻是從來沒有過這麽長的時間。這些外使們被圈養得這麽久,說不準會在那一天鬧騰出什麽事情來。而且想來這白石也一定會在那天有所動作,公主殿下您可萬萬不要離這些人太近,最好找個安全之處靜靜地藏好。”
“好。”朱砂點了點頭,但眼睛卻閃爍着完全口是心非的光芒。
014:目光
“咦,奴婢怎麽覺着,公主殿下又美麗了許多似的。”瞧着已然穿戴整齊的朱砂,綠玉啧啧稱奇。
“咱們公主殿下本來就漂亮。”鹦女替朱砂将腰帶正了正,由衷地贊嘆。
“公主殿下自然是美的,”綠玉一邊細細地思量着,一面說道,“只是今日的公主似乎又和別日裏大不一樣。”
大不一樣?
綠玉臉上的表情帶着七分琢磨,三分好奇,并不像是在拍馬屁的模樣。朱砂轉頭瞧向銅鏡裏的自己,窗外的陽光照進殿中,像是給朱砂的臉上鍍了層淡淡的金暈。而朱砂的臉龐好像格外的溫潤,像是含着十足的水份,輕輕一彈就會滲出水來。那張小臉兒清秀而又粉嫩,目光明亮,被這件淺杏色的羌族獵裝襯得格外的柔媚可愛。
好像皮膚變得更好一些了哎。
朱砂摸着自己的臉蛋感慨,難道說這大商的溫暖潮濕确實能夠滋潤女人的皮膚嗎?
不過,眼下可沒有時間去自我欣賞,剛剛換好了衣裳,便已然聽到殿外有人在喚了。走出去,但見木茗牽一匹淺灰色俊馬,帶着個溫和容貌的侍衛走了進來,揚聲道:“公主殿下,太子殿下已然趕往宮門口了,若公主殿下您也準備好了,還請公主也同趕往宮門。”
“好。”朱砂應着,急急忙忙地拿過那頂小帽,戴在頭上,便要往外跑。
“公主殿下稍等一下。”玲珑卻一把拉住了朱砂,将朱砂頭上的小帽正了正,又用手捋着那些五彩石頭的綴成的裝飾,輕聲道,“公主殿下一定記得清荷的囑咐,千萬不要去湊熱鬧,千萬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不要讓奴婢替您擔心。”
“放心,放心!”朱砂重重地點頭,“本宮一定會記在心上,表現在行動上。”
玲珑這才笑着點頭,又接過鹦女遞過來的小水襄,替朱砂系在了腰間。
朱砂低下頭瞧了眼那個精致的小小水襄,然後開心地搖了搖玲珑的肩膀,歡歡喜喜地跑了出去。
瞧見奔跑出來的朱砂,木茗驚豔地瞪大了眼睛:“哎喲,公主殿下,您這是,簡直是讓奴才驚為天人哪!”
“少來啦。”朱砂掩嘴而笑。
“公主殿下,請您上馬罷。”木茗笑呵呵地将那匹馬牽了過來,“這是太子殿下特地為您挑選的馬兒,性格溫順而又擅長郊外奔跑,希望您不要害怕才是。”說着,便伸手去扶朱砂。朱砂瞧了一眼這匹馬,是性格溫順的蒙買族純種母馬,體形嬌巧,并且擅長在叢林奔跑。雖然不似那種戰馬般烈性善跑,但是對自己的主人卻是十分的體貼,絕對不會發生讓主人掉落馬背的慘劇。朱砂其實根本不用木茗來扶自己,但父王赤木的告誡一直被朱砂銘記在心,所以便作出一副嬌滴滴的樣子,由着木茗扶上了馬。
“公主殿下,”木茗這才想起他身邊的那個一臉純厚笑意的侍衛,“他叫溫良,乃是太子殿下的侍衛。殿下說,您獨自前去狩獵多有不便,有人在旁照顧着,總會好些。”
“謝謝。”朱砂由衷地感覺到溫暖,不由得轉過頭瞧了眼那位人如其名的溫良,“那就要有勞溫侍衛你了。”
“不敢。”溫良依舊一臉的春風和煦。
一行三人,便朝着宮門口出發而去。
但見那宮門口已然聚集了很多的人,依仗隊伍高舉着幡旗,在侍衛簇擁下的皇族們個個兒氣宇軒昂,遠遠兒的便已然被那華麗的陣仗所折服了。
“哈哈,小朱砂穿上這身衣裳果然英姿飒爽,真不愧為我大商的女兒!”太久沒有見到白石,一見面,就用他特有的大嗓門大大地誇贊了朱砂一番。
但見這位君王一身白虎皮獵裝,頭上戴着鑲嵌着紫玉寶石的皮帽,濃眉大眼,一臉威武之氣。那虬張的肌肉簡直快要從衣裳裏暴裂出來,讓朱砂不得不感慨縱然年越五旬,但白石卻到底是個結實而又充滿了力量的男人。在他的身邊,是騎着那匹白馬的白澤,白鹿皮紫袖的獵裝,額上戴着玲珑紫緞抹額,朱砂驚奇地發現,似乎這充滿了優雅與神秘的紫色格外的适合白澤。那張略帶着異域情調的深陷下去的明亮眼眸被這紫色襯托得那樣俊美,讓人誤以為天神下凡。
白澤正用一種驚豔與傾慕的目光望着朱砂,似乎并沒有想到這一件淺杏色的羌族獵裝能将眼前的小女子打扮得這樣嬌俏可人。那齊額的帽子上垂下五彩的小石頭分墜在兩邊,顯得那小小的瓜子兒臉更加的嬌小玲珑。而這帶着晨曦陽光般美好的顏色讓朱砂婉若綻放在晨露中的小花兒,欲語還羞,清新可人。
“殿下!”輕輕一笑,露出一排整齊的小牙兒,朱砂笑嘻嘻地跟白石打着招呼。
“好,好。”白石喜不自禁地點頭。
“澤哥哥。”朱砂将目光轉向白澤,心中卻因白澤那充滿了柔情的目光悸動。這是朱砂第一次看到白澤露出這樣的表情,那并非是平素裏像看待小女孩般的歡喜,而是……一個男人在看一個女子時的眼神,帶着心動與深情。
突然之間,朱砂好像感覺到有什麽東西變了,但是什麽,朱砂卻一時說不出來。她的臉紅了紅,羞澀地別過了白澤的視線。這是第一次,朱砂産生了想要回避白澤目光的念頭。然而,當她看到白澤不遠處那身着月白獵裝的白隐之時,先前滿心的羞赧與甜蜜便全部消失殆盡了。這厮似乎天生便有着可以把朱砂全部的歡喜和快樂之情都趕跑的能力,只讓朱砂想要對他橫眉冷對。
但見這厮頭上戴着月白镏金抹額,一頭黑發高高束起,濃眉高挑,黑眸灼亮,正吊兒郎當地身體前傾,一只手橫在馬身上,用帶着饒有興趣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朱砂。這眼神好像可以穿透朱砂的衣裳,将她的身體尺寸量個清楚般,令朱砂感覺到十分的惱怒。
視線相對,朱砂狠狠地瞪了白隐一眼。不用看,也能知道在那張臉上定是會綻出無比讨厭的笑容,讓人有想要胖揍他一頓的沖動。
而此時,朱砂這才發現,原來在自己的身邊,竟然出現了千年難逢的白華!
這少年依舊也是獵裝打扮,瘦高的身材,蔥白衣裳,雖然面色蒼白,但經這一包裝倒也顯出了幾分英氣來。只是,只是這張臉上的表情,盯着身邊的朱砂,卻是完全一副超為不爽的神色,好像他站在朱砂的身邊有多掉架兒似的。
“你這卻是……好些了?”雖然不太想和他說話,但是朱砂卻還是出于禮貌的問候了一聲。
“嗯。”從鼻子裏哼出了一聲,白華不耐煩地将視線從朱砂的臉上移了開去。
還真是臭屁。
朱砂無聲地翻了記白眼給他,看起來,三兄弟裏除了太子白澤,其他的兩個都不怎麽正常。不過,才懶得理他們,今天只要能好好的玩兒便好了!
想到一會兒可以策馬狩獵,朱砂便有說不出的興奮。
“怎麽澈玉和澄玉都還沒有到?”倒是白澤想起了那對姐妹來,白石卻略有些不快地皺了皺眉。
“來了,來了,那不是正在趕來?”見到白石的臉上已經浮現了不快,順海便急忙指向遠方說道。
果然,在不遠處已然看到了一前一後兩匹坐騎,為首的是澄玉,這小妮子身着绛色獵裝,看起來倒是格外的神采飛揚。而落在後面的是澈玉,身着一襲玫粉色獵裝,不曉得是不是為了與她臉上的紅痘痘相映成趣,竟然還戴了個玫粉色的面紗。
朱砂心裏思量着,是不是應該一會子仔細瞧瞧那澈玉今日有沒有戴那些金花花。恰在此時,一個小太監自宮外奔了進來,在順海公公的耳邊輕聲地細語了些什麽,順海公公便笑着對白石說道:“殿下,外使們已然在城南獵場外恭迎了,一同前往的百官也在城門口處迎駕。”
白石用略冰冷冷的目光瞧了眼這對姐妹,便微微地點了下頭。
“起駕城南獵場!”順海公公底氣十足地喊道。
終于出發啦!
朱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鬥志昂揚。只要能夠走出這深宮,朱砂就會感覺到無比的自由與順暢!生活啊,是多麽的美好!
然而,就在朱砂調轉馬頭之時,眼角的餘光卻無意中捕捉到了一絲異樣。
一種不祥的預感突然間緊緊抓住了朱砂的心,朱砂迅速地朝着那異樣感覺的來源瞧去。
一抹白色的身影正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一片樹林之中。
那件雪白的袍子和飛揚起來的黑發,那削瘦得簡直看不出半分人間氣息的身材,卻是讓朱砂再熟悉不過的了!
是那個“女鬼”。
朱砂感覺到自己的脊背正慢慢地爬上一種寒意。而恰在此時,自一棵粗壯的樹幹後面,探出來了半個腦袋。一頭黑發遮住了臉龐,只露出半只眼睛,詭異地望向朱砂。
她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她想要幹甚麽?
是想傳遞出一種信息,還是想要提醒自己些什麽?
朱砂定定地望着她,一時之間,竟然忘記了出發。
014:目光
015:意外
“你在幹什麽!”身邊傳來一陣不耐煩的聲音,打破了朱砂那婉若陷入了夢魇的微怔。轉頭,看到文王白華那張寫滿了不爽的臉。“你在搞什麽,愣在這裏?攔着本王的路,讓本王怎麽走?”
“看!”朱砂好歹是沒忘記自己乃是和這個文王白華是一個陣營的,當即便伸手指向了那女鬼所在的方向。這朱砂的面色蒼白,神情緊張,使得文王白華也唬了一跳,下意識地看過去,但那朱砂所指的方向卻是一片郁郁蔥蔥的樹林,陽光散落,草舞莺飛。
“你這瘋瘋颠颠的傻女人!”豈料那文王白華又哪裏是像白澤那般懂得憐香惜玉的主兒?見朱砂這樣戲弄自己,當下便暴躁地嚷起來,“你在這裏裝神弄鬼的做甚?還不快點走!”
啊?
朱砂愣了愣,她瞧過去,但見方才出現女鬼的地方,哪裏還有半個女鬼的影子?
“快走!”白華一記暴栗敲在朱砂的腦門上。朱砂“哎喲”一聲,揉了揉腦門,确實沒有發現異樣,難道自己剛才眼花了?
“那咱們走罷。”朱砂輕輕地嘆息了一聲,那名喚溫良的侍衛便笑呵呵地,牽起了馬兒,大步走在前面。這匹馬兒性子也忒溫順了,走起路來一搖一擺,扭扭捏捏,被人牽着,好像坐花轎一樣,讓朱砂頓時掃興至極。
前面的一行人馬已然浩浩蕩蕩地奔出了好遠,揚起的塵埃足以模糊了視線。那文王白華倒是并不着急,伸出雙臂枕在腦後,悠哉悠哉地在馬上顫着,昏昏欲睡。可是朱砂這平素裏習慣了快馬加鞭馳騁于林中,怎麽受得了這番像騎在牛上的感覺?更何況還是遠遠落在了那些人的身後!
“哈,朱砂,米騎的是馬還是女(驢)啊?”澄玉騎着一匹棗紅色的馬兒疾馳而過,朝着朱砂大笑起來。
“哈哈哈,是牛吧?”還不待朱砂反駁,那頭戴面紗的澈玉也騎着快馬奔跑過來,朝着朱砂哈哈大笑。
朱砂氣壞了,可是這兩個死妞子早已然疾馳而去,把朱砂遠遠兒地抛在了後面,急得她恨不能猛夾馬腹迅速地沖過去,與澈玉和澄玉一較高下。然而那個人如其名的溫良卻不急不躁地,慢慢悠悠地走着,全然沒有一點兒想要進取的意思。
“溫良,咱們不能快些走麽?”朱砂無奈地問溫良。
“公主殿下,屬下只恐您不常騎馬,走得快了會吓到您。”溫良溫和地說道。
“可是,咱們已經離組織好遠了哎。”朱砂指指前面,又指指自己,“會不會被落下呀?”
“你急個什麽勁兒?”白華在馬上彎下修長的身子,揪過一株小青草,摘下多餘的葉子,将那清新甜美的草心兒放在嘴裏叼着,漫不經心地說道,“你指望着能趕上場熱鬧,好好兒的玩兒個過瘾?卻不知,那到底是場熱鬧,還是洶湧而來的殺機。本王勸你最好還是就這樣慢慢兒的走罷,好菜不怕晚,好酒不怕遲。”
好菜不怕晚,好酒不怕遲。
朱砂微微地怔了一怔,她着實沒有想到這白華會說出這番大道理來。不過,他的這番話,倒是與昨天清荷的主張頗為一致。難道說……朱砂的心中微微地一動,瞧向這白華,但見這厮的臉上完全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卻,不知怎麽有着一股子深藏不露的精明。
難道,這個膽小鬼其實是個扮豬吃老虎的主兒?
朱砂頗為疑惑地抹了抹鼻子。而牽着刀兒的溫良則輕輕地笑了笑。
那是一種,頗有同感的笑罷?其間,還夾着種心知意會的默契。可憐的是朱砂原本已然準備好了看熱鬧的急切心情,就這樣被扼殺在搖籃裏了。
想來,這絕對是那個溫柔的澤哥哥故意安排好的,唯恐那邊與外使發生了甚麽沖突,會傷害到朱砂吧……
就這樣晃晃蕩蕩地來到了城南獵場,遠遠兒的便已然看到四處飛揚的旗幟和聚集在一起的人影。朱砂聽到吹揚的號角之聲,和白石洪亮的大嗓門在說着兵分幾路,最後以獵物最多的一隊為勝的競賽。然而待到朱砂等人趕到之時,人家的隊伍早已然潛入了獵場深處,卻是半分熱鬧都沒揀着,欲哭無淚的朱砂便将一腔憤怒都發洩在了白華的身上。
“文王殿下,”朱砂轉頭笑眯眯地問白華,“你就甘心咱們這樣落在後面,你那兩位哥哥說不定一會子都要滿載着獵物而歸呢。你兩手空空的,可不怕被人恥笑你無能麽?”
白華那略有些蒼白的臉微微地紅了一紅,朱砂看到他那雙挑起的丹鳳眼裏閃過一絲惱怒。但這家夥擡眼瞟了朱砂一下,便很快将這惱怒藏匿了下去。
“想上學激将法?”白華鄙夷道,“可惜你這死丫頭還太膩了點兒。”
說罷,他慵懶地伸了個懶腰,指了指不遠處的一片樹林,道:“那倒是個蔭涼之所,可以去小憩一番。”
說罷,便帶着他那兩名侍衛,興沖沖地奔着那樹林去了。
喲喝,這厮病了這幾日,抗忽悠的能力也提高了啊。朱砂十分意外地瞧着騎在馬上的白華,那少年特有的修長而削瘦的身影在馬上有種說不出的飄逸和灑脫。看他的身段就知道這厮絕對不是個普通的騎手,皇族世家,哪有一個皇子會不懂得騎馬?可惜了這番騎術,只因為明哲保身而去呼呼睡大覺,還真是無趣。
朱砂噘着嘴巴,由着溫良牽着馬兒颠颠兒地跟在白華身後,也朝着那片樹林走過去。
“公主殿下不要不開心,是不是想要打獵玩一玩?”到底是白澤手下的侍衛,跟他的主子一樣看得出個眉眼高低。朱砂險些感動得快要哭出來了,不住地點頭稱是。
“那屬下帶您去打點小獵物罷。”溫良笑得寬和。
“真的?”朱砂驚喜地問。
“嗯,”溫良點頭,“屬下帶公主殿下在附近轉轉,打只野兔野鴨供公主樂一樂可好?”
“好!”朱砂開心地點頭,忍不住拍起了手來。
“那咱們走。”溫良說着,牽動馬匹,朝着遠處一片更為茂密的樹林裏走去,“屬下帶公主殿下玩一小會兒,便回來與文王殿下彙合,要不然只恐一會子太子殿下尋您不到,會擔心的。”
“嗯,嗯。”朱砂深表同意。
“哎,你們!”剛踏入樹林,便聽到白華那不耐煩地喊聲,“快些回來,要不然遇到了龐然大物,受了驚吓,可別說本王沒提醒你!”
朱砂卻哪裏還願意理那膽小鬼,只恨不能溫良再走得快些,好快快地甩掉那個讨厭的家夥。
偏巧,這樹林卻是越走越遠。朱砂瞧着兩旁越來越濃密的樹林,和地上越來越長的野草,突然之間感覺到有種莫名的不安。
溫良突然擡頭瞧了一瞧,然後他伸手在懷中一摸,用力一甩,朱砂還不待看清他的身手,便只見自天上直直地掉下來一只野雁,在地上用力地撲騰着翅膀。
在那野雁的喉間,插着一支輕盈的飛镖。
朱砂低頭瞧着那只野雁,心,在瞬間跌入了谷底。
“溫良,你到底是甚麽人?”朱砂擡起頭,瞧着背對着自己的溫良,冷冷地問。
“呵呵,公主殿下果真是慧芷蘭心,一下子便被您識破了。”溫良依舊笑得有如無公害的蔬菜,慢慢地轉過身來,“想不到您小小的年紀竟有如此眼力,真是失敬。”
“因為你用了暗器,”朱砂淺淺地笑,在這片陽光都無法透進來的茂密的樹林之中,她像是一朵靜靜綻放的山茶花兒,清新而又可人。“本宮可從未聽說在皇宮裏有哪個侍衛可以随身佩戴暗器的。溫良,你原本是澤哥哥身邊的人,本宮才對你毫無戒備,可是你這樣處心積慮的将本宮帶到這裏來,又是做何事呢?”
“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溫良笑呵呵地,自腰中拔出了佩劍,“只是想要送公主殿下一程。”
送我一程?!
朱砂頓時寒意頓起,她忙不疊地緊緊勒住了馬缰繩。到底是匹純種良馬,這匹蒙買族純種馬立刻感應到了朱砂身體所傳遞出來的緊張信息,便立刻渾身肌肉緊繃,前蹄輕輕地刨着地面。
大概只有經常與馬兒打交道的人才能夠具有這種跟馬兒心意相通的本領,朱砂輕輕地用一根手指撥弄着這匹母馬的頸部。這種隐語,乃是禦馬司的高手教過朱砂的。馬兒天生便是由母馬用舌頭按撫的,對于身體上,尤其是頸部十分的敏感。這種手語,是包括了蒙買、阿提、兀丹等勝産名馬的地域通用的手語。不知道從哪裏開始流行開來,只傳聞是位馴馬的先祖流傳于世的。
那馬兒顯然已然領悟了朱砂所傳遞過來的信息,已然将身體緊繃着,慢慢地蓄積力量,準備與朱砂一起奮起一擊。
“溫良,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是誰派你來這樣做的?”朱砂問,“你難道不知道,這樣做其實是很冒險的麽?本宮好歹也是大商國冊封的公主,又是武昭國郡主,難道,你就不怕被殿下怪罪麽?”
“呵呵,呵呵呵呵………”溫良哈哈大笑,舉着長劍一步步逼近朱砂,“公主殿下,您真是太天真了。您難道真的以為,今日的這番圍獵是像家宴一樣其樂融融麽?這等微妙的局勢,只要很小的一件事情就可以讓外使與殿下兩種勢力拔劍相對。在這場矛盾裏,犧牲一個小小的異國郡主,又能如何?”
在那雙原本溫和的眼中,迸射出的,是陰冷和殘酷的光芒:“即便是,将那小小的武昭國夷為平地又如何?公主殿下以為,那些乾青國和回合國的賤民,都是怎麽死的?”
朱砂那握緊了缰繩的手,緊了又緊。
016:錯何,對何?
朱砂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這樣的死亡方式,是朱砂從來沒有看到過的。
自打來到大商以來,朱砂的生活中突然出現了太多太多的第一次,痛苦、驚駭和詫異充斥着她那單純的世界,沖擊着她那原本簡單毫無雜質的世界觀。
清風襲來,吹動了溫良的衣衫,好像他還活生生的,随時能夠跳起來給朱砂致命的一擊。
朱砂眨了眨眼睛,目光,慢慢地從溫良的身上,轉移到了他身後的挺拔身影。
青色長衫輕舞,一頭黑發飛揚,那飄逸的身姿帶着優雅的味道,他高舉手臂,以溫良的身軀擋住了他的面容。
竟然,只用一支手臂,便能提得動這魁梧身材的溫良!
溫良的屍體在慢慢地下降,朱砂看到那緩緩露出的,是戴着銀色面具的臉龐。清冷、無緒,黑眸婉若寒潭深不見底,面具下那淡桔色的唇卻微微地上揚着,露出一個微妙的弧度。
他……在笑嗎?
手一抖,溫良的屍體便轟然倒在了地上。
“可惜了我的發帶。”他低下頭,瞧了眼那勒住溫良的緞帶,輕輕地嘆息一聲。
人……一條人命,竟然比不得一條發帶所帶來的嘆息麽?朱砂有些難以置信地望着這張神秘卻俊美的臉龐。
“青雲?”朱砂輕輕地喚道。她着實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上青雲,雖然這次的城高圍獵乃是白石招待外使的活動,作為冰藍郡主的使者,青雲出現在這裏并不足以為奇,然而,在這樣的一個緊要關頭出現,卻不得不說是一件令人驚訝的事情。
青雲唇角微揚,擡起頭來,清冷的眼眸迎上了朱砂。
笑意漸濃,青雲突然舉步,朝着朱砂走過來,似乎只是一眨眼的瞬間,便已然欺身至了近前。低下頭,青雲朝着朱砂的臉頰撫去。
幹……幹什麽!
雖然心中對青雲素來報有好感,卻怎奈這是只剛剛殺過人的手,朱砂下意識地向後仰去。
那只手頓了一頓,寒眸微眯,青雲竟低低地笑出了聲。
雖然那眼中有掩不住的笑意,映在朱砂的心裏,卻有一種說不出的疼。
修長的手指在朱砂發上輕輕一拔,系着發辮的緞帶被他抽了出來,像是一匹綢緞攸然滑落,朱砂一側的頭發盡數散落。
“你欠我一根帶子。”青雲說着,将朱砂的發帶拿起,毫不客氣地攏住飛舞的長發,系了上去。
這樣的一種姿勢,露出青雲修長而結實的頸子,清冷冷若細瓷的肌膚,有種說不出的妖冶。朱砂突然覺得眼前的男子是一種冷到極至的媚,豔到至極的美,這是,比女人還要美的一種動人吧?
“瘋子!”在朱砂身後的文王白華終于忍無可忍,一把拉過朱砂,憤然轉身離開。
“哎,等一下。”朱砂被白華拉得一個趔趄,差一點跌倒,卻又記挂着身後的青雲,便急忙轉過頭瞧向青雲。
這青雲大概已然習慣了每次朱砂的離場方式,只是泰然自若地系好了頭發,站在那裏淡淡笑望着朱砂。
這般的表情,倒更加讓朱砂覺得自己這樣做太不禮貌了。
“白華,你等一下。”朱砂有點窘迫,她總覺得,自己方才躲避青雲的方式就已經足夠讓他傷心,眼下這白華又是在做什麽呢!“白華,青雲好歹是救了咱們一命的人哎!怎麽就這樣說走就走了?”
白華卻根本不予一理睬,緊緊拉着朱砂,大步朝前離開。
這白華的态度為何與玲珑一模一樣?朱砂有心想要掙紮,卻牽動了手臂上的傷口,不由得輕叫出聲。但這白華到底不是個憐香惜玉的,只是黑着一張臉拉着朱砂疾步離開。
青雲卻一言不發,只是笑望着朱砂的身影離他越來越遠。
“白華,我好痛哎!”朱砂幾番掙紮不成,不由得用力将白華的手提起來,然後俯身重重地咬下去。
“哎呀!”白華被唬了一跳,急忙甩掉朱砂的手,一邊捂着被咬疼的手,一邊跳着腳吼道,“你這死女人,醜八怪,竟敢咬本王!難道不怕本王殺了你麽!”
“你的本事還真是大,”朱砂好容易被放開,不由得甩了甩手腕,然後扶住了自己受傷的手臂,嗤笑道,“若果真有這麽大的本事,為何不剛才殺了那溫良?”
“你!”白華氣得瞪起眼睛,卻終是被朱砂戳到了軟處,只得氣呼呼地揉着被咬的手,說不出話來。
朱砂四處張望了一番,看到不遠處有個相對平坦的草地,便慢慢地走了過去。
“你去哪兒?”白華揚聲問。
“去找溫良溝通一下,看看他是怎麽笑話你的。”朱砂頭也不回地說道。
白華連續吃了幾次癟,雖然氣憤,但還是耐着性子跟在朱砂的身走,一前一後地走到了那片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