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心有猛虎,(6)

之上。

朱砂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白華有些難以置信地瞪着朱砂,“你就這麽坐在那兒了?”

“是啊,不然還怎樣?”朱砂擡眼瞟了眼白華,“難道喊人給你這位王爺建個亭子?”

白華四下裏望了望,想來他已然與朱砂跑到了個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兒,這般模樣确實是沒法子喚人來伺候自己,便只能随遇而安了。他不無煩惱地低下頭看了看這片草地,在郁郁蔥蔥的青草叢中,有蠳蠳飛舞的小蟲快速地奔跑而過,白華感覺到一陣頭皮發麻。他左右瞧了瞧,最後終是無奈地脫下了短罩衫,鋪在草地上,然後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

“還真是挑剔。”朱砂啼笑皆非地瞧了眼白華,然後無奈地搖了搖頭,繼續關注起自己的傷勢來。

幸而朱砂穿着的是件上等的羌族獵裝,那質地純厚而又彈性十足的鹿皮柔韌無比,雖然被那飛镖劃破,但也令那淩厲減少了一半的勢頭,可是即便這樣,朱砂的手臂還是被劃傷了一道細微的血口,滲出了鮮血。

“疼……”朱砂瞧着這傷口,卻不敢去碰,只是輕輕地撫着手臂,咧着嘴巴,心中叫苦不疊。

“真是個麻煩的家夥。”白華冷哼一聲,一把拉過朱砂。

“哇呀,你幹什麽!”朱砂被這樣一拉,疼得快要哭出來了,“你怎麽這麽粗魯啊!到底懂不懂什麽是體貼啊!”

“少廢話!”白華的臉攸地紅了一紅,然後自袖口抽出一把匕首,拉起朱砂的袖子,割斷了下去,然後自腰間拿出手帕,替朱砂小心翼翼地包紮。

“暫時先這樣止住血,待到尋到父王他們,便會有禦醫替你上藥。”白華一邊包着,一邊說道。

朱砂驚訝地瞧着白華。這少年的臉龐近在眼前,他頗為糾結地皺着眉頭,認真而又不耐煩地盯着朱砂那受傷的手臂,将那手帕系得緊緊的。

心中那原本的厭惡在這一刻微微地有些動搖,朱砂像是一只小刺猬,慢慢地收好了膨脹起來的硬刺,老老實實地等着白華的包紮。

“還有這裏,”白華瞧到了朱砂脖頸之上的傷,十分不悅地斥責,“你這女人的腦袋真是有問題,好端端的,跑本王前面去做什麽?你難道真的以為他會殺本王嗎?”

“難道不會?”朱砂驚訝地瞧向白華。

“這……”白華也愣了一愣,然後沮喪道,“不知道。”

“……”朱砂頓時一臉黑線。

“無論如何,身為女人都不要再做這種傻事了,沖在前面是男人的事情。”白華的話讓朱砂終于領悟到了什麽是語言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思及這個家夥剛才還猶豫着想要把自己交出去,朱砂便感覺到十分的反胃。

“你有沒有帶手帕?”白華問。

“沒有。”朱砂心不在焉地答道。

“你到底是不是個女人啊!”白華再次憤怒起來,“怎麽不帶手帕?”

朱砂沒有說話。

在她的袖子裏,藏着兩塊手帕,那是先前白澤遞給自己擦眼淚的。每一次,想要還給白澤的時候,朱砂都會退縮。不是因為害羞,而是……她想要把它們帶在身上。帶在身上,就好像是一份難得的溫暖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一樣,走到哪裏都不會覺得孤單。

她不想讓它們變髒,哪怕是自己的血。

“真是服了你了!”白華無可奈何地喝斥,然後用力撕下獵裝的一條,替朱砂系在了脖頸之上。

這一次,他沒有像系朱砂手臂傷口處那樣用力,而是輕輕的,在朱砂的頸後打了個簡單的結,看上去,竟然有幾分可愛。

“那個溫良,到底是什麽人?”朱砂喃喃地問,“他為什麽要殺我呢?”

“你問本王,本王問誰?”白華重新坐下來,舉起手臂舒展着筋骨。“你管他做甚,都已經是死屍一具了。”

“但是他想要殺我哎!”朱砂不可思議地叫嚷,“我到底哪裏得罪他了,要下這樣的毒手?我,我自從來到大商以來,有何時不小心翼翼,不戰戰兢兢?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麽,要他們這樣巴望着我死!”

“你……”白華望着像發怒的小貓一樣叫着的朱砂,眼中閃過一抹錯愕。

在那雙一向倔強而靈氣逼人的眼眸之中,閃過了一抹淚光。

017:鬼

青雲笑望着那被白華拉走的朱砂,那明明受了傷,還不住地回頭瞧着自己的孩子,那個,到什麽時候都會把別人的感受放在第一位的孩子。

她像是一朵嬌嫩的小,花,清清爽爽,快快樂樂的綻放,露珠兒晶瑩無比。

青雲低下頭,瞧了瞧自己的手。剛才,就是這只手,讓她害怕的吧?

她在怕什麽?血腥?屍體?可嘆青雲的這雙手已然沾了太多太多的血腥,怪不得她如此害怕。

唇邊綻出一抹自嘲笑意,青雲搖了搖頭,轉頭,目光卻被不遠處的一個身影吸引。

“你?”黑眸微微地一怔,随即便再次漾出笑意,“你還在這裏?”

沒有回應,在那不遠處的樹林之中,卻有一抹白色的身影動了一動。靠着一株粗壯樹幹,慢慢地坐在地上,好像嬰兒般蜷縮成一團。

青雲瞧着這個人影,陽光從樹端上照射下來,斑駁的陽光灑在那漆黑的長發上,與那白衣形成鮮明的對比,幹枯的手緊緊攥在一起,抱住膝蓋,臉被頭發遮擋住,完全看不清容貌。

“你在跟着那個孩子嗎?”青雲問。

那個人身形微微地頓了頓,依舊沒有說話。

“你何苦如此,”青雲微微地挑唇,“既然該到了離開的時候,就不要再如此執着和眷戀。你放不下的是什麽?是不甘,還是不願?”

輕輕地顫抖着,那個人将頭緊緊地貼在了膝蓋之上,原本瘦弱的身子,此刻更加的單薄。微風拂過,吹得那襲白衣飄起,将那女性的線條勾勒無疑。

“給你一個算不上警告的警告,”青雲用手輕輕地撫了撫那束住長發的綢帶,眸上閃過一抹陰冷,“不管你想要做人還是做鬼,若是傷到那孩子,我可不會饒你。”

那白衣女子身體一震,慢慢地擡起頭來。蒼白的臉,鮮紅的唇,眸光裏卻湧現着隐隐的淚光。然而青雲卻根本懶得瞧那眼淚一眼,轉身便翩然離去。

而青雲口中的那個孩子,這會子正在為自己的這番境遇所煩惱和感慨。

為什麽殺我……

這個問題,朱砂想不出,猜不到。按着常理,自己這個異國的郡主來到這繁華鼎盛之邦,被人欺負被人看輕是件很正常不過的事情。

她的心願很簡單,能夠讓這個強大的商國,不要去欺負自己那原本弱小又經歷了一場瘟疫洗禮的武昭國,讓自己的國民有一個可以喘息的機會,讓他們平安的繁衍生息下去。可是她朱砂又得罪誰了呢?到底有什麽人,非要致自己于死地?

朱砂想不明白,她真的想不明白。

這會子朱砂坐在草地上,感覺到一股子從心裏往外的疲憊。讓她沮喪得連話也不想說,坐在她身邊的,八成是朱砂從來沒有想過會如此親近的白華,這一切都亂七八糟的不像話。

朱砂悻悻地摘掉頭上那頂綴着五彩珠子的小帽子,然後拉住另一側的發辮,輕輕一扯,發帶滑落,黑發飛舞。

白華微微地側過頭,打量了一眼這個難得安靜下來的小貓。青絲飛舞,纏繞在她的臉際,目光裏有淚光點點,櫻唇微張,像是飽含了雨露的花瓣,竟是那樣的惹人心憐。

心,突然劇烈地跳動起來,這種陌生的感覺讓白華十分不痛快。

朱砂轉過頭,被眼前白華的表情唬了一大跳。但見這白華皺起眉頭,像是在瞪溫良那般,用充滿了仇視的眼神盯着自己,好像随時要跳起來打擊自己一般。

“你幹嘛?”朱砂不甘示弱地瞪回去,“想吓唬我啊?”

白華被朱砂抓個正着,一張臉又紅又白,憤然轉過頭去,連辯駁都沒的,只是兀自低下頭,無比糾結地盯着地面。

“喂,”朱砂叫了一聲,白華卻沒有反映,急得朱砂提高了音量吼道:“喂!”

“幹什麽!”白華攸地将身體躲出去老遠,然後用手揉着耳朵,一臉厭惡地瞪着朱砂。

“幫我一個忙。”朱砂舉起手,青蔥似的手指間夾着的,是一枚粉色的綢帶。“幫我把頭發束上,可好?”

白華剛剛想要發火,但瞧到朱砂那受了傷的手臂,便只緊緊地抿了抿嘴,默默的接過那緞帶站起身來,走到了朱砂的身後。

“低頭。”白華不耐煩地命令。

“低頭幹什麽?”朱砂費解地問。

“你不低頭本王怎麽束啊?”白華像是吼白癡一樣地吼。

朱砂氣結,但是好歹是有求于人,便只得照做着低下頭去。

伸出手,将那迎風亂舞的長發攏到一起,那溫潤的長發一點兒也沒有被熾熱的暑氣感染,反而是散發着熒熒的水氣,清冷微涼,抓在手裏與那絲綢無甚分別,白華有些好奇,是不是所有女子的頭發都是這般柔順的?

“快點吶,在發什麽呆啊?”朱砂為了方便這白華束頭發,早已然低下了頭去,這會子已然保持這姿勢半晌了,脖子都覺得有些疼了。

“哦?哦。”白華微微地怔了一下,便急忙收斂心神低下頭來認真地去綁好朱砂的發辮。待到束得好了,白華突然發現,朱砂的胳膊、脖子,加上這發辮,已然被白華打了三個結。他突然之間覺得有些好笑,便咧開嘴巴笑了出來。然而,當白華擡起頭,目光卻像突然之間被燙到了般地,整張臉錯愕地全部放大。

“鬼……”他結結巴巴地,竟是連句整話也說不出了。

“你弄好了沒有啊?”朱砂這樣低着頭很難受,不免不痛快地嚷。

“……”白華張了張嘴巴,卻發不出半點聲響。

就在他的眼前,就在那不遠處的樹林之中,緩緩地走出一個白色的人影。一頭黑發垂在身前,那麽長,幾乎擋住了整張臉,一只眼睛隐隐露出,死死地盯住白華,一點一點,朝着這邊移動過來。

白華感覺到脊背慢慢地爬上一層涼意,冷風吹過,讓他禁不住地打了個哆嗦。

風,吹起那女人的一頭長發,露出血紅的嘴唇,這嘴唇竟然咧開來,露出個無比詭異的笑容。

“呀!”朱砂大叫起來,顧不得手臂的疼痛,伸出雙手去扳那突然緊緊捏住了自己脖子的白華的手,“你要幹嘛,你這個神經病,臭白華,你想要殺了我嗎!”

然而擡起頭,朱砂卻赫然看到了正緩緩走過來的那個……女鬼。

女鬼!

她果然是在跟着自己!

朱砂被唬得說不出話來,白華捏住朱砂的脖頸的手冰涼無比,更增加了朱砂的寒意。偏偏這女鬼含情脈脈地望着白華,一步一步接近。

“你!你!你!”白華被唬得一張臉慘白如紙,目光游離,甚至不知道應該看向哪裏。他大步後退着,卻被腳下的野草絆了一下,徑直跌倒在地上。

那女鬼越過朱砂,慢慢地朝着白華走過來。

這白華已然滿頭大汗了,想要逃,身體卻僵硬了似的根本動彈不得。只得眼睜睜地瞧着那女鬼在離自己咫尺之近的時候,蹲下了身來。

“不要!不要!”白華真是一點都沒有辜負他膽小鬼的盛名,被吓得緊緊閉上眼睛大喊,“你快走罷,走罷!本王生平沒有做過甚麽虧心事,你要是缺金少銀,本王今兒晚上便喚人燒大堆的金銀元寶給你,什麽金山銀山,金童玉女随得你挑随得你選……”

“華兒……”輕輕柔柔的聲音響起,這樣美的聲音,難道竟是出自這女鬼的口中麽!

朱砂驚訝地瞧着這女鬼,白華更是猛然睜開了眼睛。

“這聲音……”白華怔怔地瞧着這女鬼。黑發垂下,隐隐看到的,是那微微上揚的紅唇,含着似喜若輩的笑。白華伸出一只手,慢慢地,将那女鬼額前的長發攏起。他的指尖冰冷,手指微顫,慢慢地,像是害怕又像是猶豫地攏起了那發,露出了一張削瘦得幾乎只剩下皮襄的臉龐。

慘白的臉,沒有一絲血色,顴骨凹凸,似乎沒有一點血肉,只有一張白得吓人的皮緊緊包着骨頭。說這是只鬼,絕對不會有人置疑,然而,這只鬼,卻眼眸秀美,露出既喜且輩的目光。

那鮮紅得刺眼的唇,也在微微地顫抖。

“玉……兒?”華白嘗試性地喚道。

那“女鬼”閉上了眼睛,微微地點了點頭,臉上綻出欣慰的笑容。

“玉兒?”朱砂頓時忘記了自己的疼痛,欣喜地叫了起來,“你就是那個玉妃嗎?那個,白園的主人?”

玉妃的身形微震,似乎“玉妃”這個名字讓她大受驚吓。她轉過頭來,用帶着震驚與意外的目光瞧着朱砂,四目相對,雙方的心裏,都激蕩出了異樣的情愫。

于朱砂,是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一張臉,她着實想象不出,到底會是怎樣的事情會把一個活生生的女子折磨成眼下這般的可怕模樣。似人非人,似鬼非鬼,似乎全身的肉,都消失得無影無蹤,而她又是,怎樣淪落如此的呢?

看到朱砂眼裏的驚詫與隐隐的害怕,還有她打量自己時的目光,玉妃的心像刀絞一樣的疼。她慢慢地低下頭,枯幹的手,緊緊地相握,緊緊地,眼睛痛苦地閉上了。

白華的手放下來,額前的長發順勢落下,遮住了那張曾經美麗到豔驚四座,而此刻卻幹癟可怕到令人不敢多看一眼的臉。

018:隐藏在真相背後的

那玉妃緊緊地抱着膝蓋,像個受了傷的孩子,長發将臉全部遮住,沒有了半分的空間。黑發、長袍,将她緊緊地包裹在其中,仿佛只有這樣她才會感覺到安全。

那來自于白華眼中的驚恐和害怕讓玉妃感覺心都涼了。盡管這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卻還是在面對的時候做不到真正的坦然。這個,曾經一度站在白園那株白蘭花兒樹下,癡癡地望着自己的少年呵……那個曾經許下将來會她自己走,會給自己幸福的少年,便是他,也還是嫌棄自己了麽?

而這個小小的少女,恐怕換作是幾年前,站在自己的面前,玉妃是連看都不會看一眼的。縱然她清秀可愛,但比之玉妃從前那豔壓群芳的美,到底還是有些距離。曾經對任何女人都不屑的玉妃呵,曾經對任何男人那神魂颠倒的愛慕都不屑一顧的玉妃……竟然也混到了今天的這步田地。

到底是世事的無常,還是一個有趣的玩笑?

玉妃的心,碎成一片一片,明明是盛夏,卻已然如置冰窟。

手上,突然間覆上了一層溫暖,讓玉妃的身體一震,擡起頭,透過那絲絲縷縷的黑發,看到的,是一張帶着關切與疼惜的臉。

“到底……是誰把你害成這樣的?”那個小小的少女輕輕地問,“到底是什麽使你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這溫暖像是一道無形的洪流,一下子沖破了心裏建築了多年的堅硬城堡。委屈、辛酸和痛苦一股腦兒地湧出來,讓玉妃措手不及。眼淚,有如斷線的珠子簇簇滑落,她突然間俯下身,倒在膝上恸哭起來。

那只溫柔小手的出現,讓白華也微微地一怔。玉妃的痛哭讓他的心也跟着微疼起來,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表現出的是何等的冷漠。便坐起身來,想要伸出手去拍玉妃的背,卻終究還是放了下來,頗有些不自在地問道:“玉兒,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你怎麽會突然之間就不見了呢……倒叫我……倒叫本王好找。”

僅僅是好找那麽簡單麽?

朱砂轉過頭去,十分鄙夷地掃了白華一眼。

瞟見朱砂的目光,白華的臉紅了一紅,便将臉扭了過去。

“我……”玉妃張了張口,原本是想要好好兒的傾訴的,這麽多年,這麽多年了,都沒有一個人能夠這樣與自己說話。她是多麽的想要把一切都說出來呀!可是在這會子,玉妃能做的,卻只有哭的份兒。她的淚水已然将衣衫浸濕,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恨不能哭盡畢生的力氣,讓她氣喘籲籲。

溫暖的小手輕輕地拍了拍玉妃的背,朱砂安慰道:“你這樣瘦弱,仔細哭壞了身子。”

溫柔的話語,體貼的語氣,像陽光般照進了玉妃的心裏,那充滿了痛苦的內心,竟然感覺到了一絲欣慰。

“方才,那溫良要殺我的時候,可是因為你的出現而讓他走了神?”朱砂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問道。

玉妃點了點頭。

“玉妃,你是怎麽跟到了這裏的?”既然這纏了自己這麽久的“女鬼”近在眼前,那纏繞于心的疑問便索性一股腦兒的傾倒出來。

“我……”玉妃嗫嚅着說,“我藏到了楚雲王後的馬車底下……”

馬車底下!

楚雲王後!

“楚雲王後怎麽來了?”朱砂震驚道,“可是我并沒有看到她啊。”

“你當然沒有看到她,”玉妃牽動那鮮紅的唇,冷冷笑道,“那個狡猾的女人怎麽舍得跑到這裏來送死?”

“不是說,王後娘娘會随後出發,在距城南獵場幾裏外的行宮處休憩麽?”白華微微皺起眉來,“難道這只是一個幌子?”

“根本就是一個幌子。我自知殿下的先行隊伍自然是要騎馬的,便打算藏身在那馬車裏,待到她上車之時便去親生殺了她,可惜,我等來等去,前來登上車辇之上的人卻不是她,而是數個蒙着面的黑衣人。”

黑衣人!

朱砂的心底裏沉。

“這件事情定有蹊跷,我想下車卻已然是來不及了,便只能屏息靜氣地藏得好了。”玉妃輕嘆一聲,誰想馬車一路并沒有駛向別宮,而是徑自奔向了獵場,他們在距獵場幾裏之外下了車,然後一路飛奔向獵場。我待到他們全部跑得幹淨了,方才下了車。我這一身裝扮只恐被人瞧見,想跑又沒得跑,只能跟着跑上獵場,想着若有機會便再藏在哪裏跟回來……那馬車,因不知還會有怎樣的機關,着實是不敢再去藏了。”

瞧着這昔日風光無限的大美人,想到她那時候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便是要天上的月亮,父王白石也會搬着梯子替她去摘的日子;想到她意氣風發地與父王共乘一辇,那氣勢那美貌完全都将楚雲王後比下去的從前。再看看眼前這個自身不保,卻藏身在馬車裏的可憐女人,白華突然之間有種說不出的難過。

這是不是,命運的嘲諷之處呢?

“如此看來,這次的圍獵,确實不是件簡單的事情。”朱砂深深地吸了口氣,心中感覺到無限的寒冷。這麽說來,無論是澈玉澄玉還是自己,還是白華,恐怕,都不過是白石這棋盤上的一粒棋子,除了起到穩定棋般的作用,是生是死,是留是棄,全都無所謂的。

無論王爺,公主,還是郡主,在皇族利益的面前,全部都是浮雲啊……

“玉兒,你還沒有告訴本王,到底是誰把你害成這個樣子的?你方才口口聲聲地說要殺楚雲王後,莫不是此事與她有關?”白華這厮恐怕早就想到這次圍獵是場鴻門宴了,所以才躲得這樣遠,所以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只是專注地望着玉妃問道。

本王……玉妃在心裏輕輕地重複着這兩個字,想到這個少年在愛慕自己之時,總是稱呼自己為“我”的,而今,卻也擺出那尊貴的身份來了麽?

雖然心中有掩飾不住的凄涼,但玉妃心裏洶湧澎湃的恨意卻足以将這點凄涼掩蓋。即将說出口的真相,讓玉妃的身體都控制不住地顫抖,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方才緩緩地說道。

“這事不旦與莊楚雲那死女人有關,恐怕,與整個莊家都有着脫不開的幹系!”

莊家?

朱砂意外地瞧向玉妃。如果說,這只是簡單的嫔妃之間的争風吃醋,又如何會與那莊家扯上關系呢?

“事情的起因……”玉妃那鮮紅似血的嘴唇顫抖着,幹枯的手,自腰間慢慢地摸索出一樣東西,目光複雜地瞧了過去,“還是源于這個東西。”

朱砂的面容,立刻變了顏色。

那是一枚耳環,蝴蝶形,鑲嵌着微藍的美玉,那看似精巧的細小的玉石,一經陽光的照耀,便像幹渴的孩子貪婪地汲取着陽光,然後散發出耀眼而瑰麗的光芒。

“藍月之玉!”白華脫口而出。

“華兒也知道?”玉妃驚訝地瞧了眼白華。

白華的臉微微地紅了一紅,悄然看了眼朱砂。朱砂,卻只是低頭望着那枚耳環,沉默無語。

“看起來,華兒也不再是曾經那個懵懂少年,而是這般遠見卓識了呢。”玉妃淡淡地笑着說道,僅聽她的聲音,便已然被這悅耳有若莺啼般的嗓音醉倒了。可以想象,這樣一個美妙的人兒,在從前是怎樣的風光無限。玉妃轉過頭,繼續瞧着這枚耳環,唇邊綻出一抹苦澀笑意,“要怪,只能怪我當初太年輕,以為擁有了殿下的寵愛,便可以肆無忌彈地去做任何事情。卻不知,千古以來,帝王之愛,是最為靠不住的。”

說着,便兀自陷入了沉默。

朱砂沒有說話,身為帝女的她,同樣無法理解父王赤木擁有除了母妃和水雲之外的嫔妃。雖然比起白石的濫情,父王赤木已然算得上是相對專情了,民間既沒有選秀也不會有采選,皇宮的嫔妃加起來不超過十個,但就是這樣也依舊鬥得雞飛狗跳熱鬧非凡。只是,牽扯整個一個家族去對付一個女人……莫不是,這玉妃有着足以對莊家造成威脅的勢利麽?

“這耳環,若本王記的沒錯,當是父王賜予你的罷?”白華的目光,也落在了那枚耳環之上,神情裏有些酸澀與欲蓋彌彰的不快,“記得你十分喜愛這對耳環,每天都戴着。為了這,你還編了支舞,喚作‘蝶舞’,是吧?”

“你都記得,”玉妃的眼中閃過一抹感動,卻攸地深沉了下去,“可是殿下他還記得嗎?我就這樣突然之間的消失,他卻不曾有半點悲傷……不出半月,便寵幸了新妃。想想,我從前還真是天真呵……”

說罷,便兀自低頭輕輕摩挲着這枚耳環。

“這耳環,卻是害你如此境遇的罪魁禍首麽?”朱砂可沒有耐性聽這玉妃在這裏感慨君王的無情,她關心的,只有一件。

“是,就是它。”玉妃點頭,“那時候只知道這鑲嵌着藍月之玉的耳環十分的珍貴,卻并不知道它還有着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正是這個秘密,讓我陷入一場殺機之中……”

朱砂的手,緊緊地相互絞着,手指已然微微地泛了白。

019:女人最怕的是什麽?

朱砂感覺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的呼吸已然消失,她全部的感知都集中在了自己的耳朵上。朱砂緊緊地盯着玉妃手裏那枚綴着藍月之玉的耳環,等待着玉妃講述那隐藏了若許年的真相。

陽光照在玉妃的身上,卻只讓她感覺到寒冷。這樣的一段往事,是她人生最不堪回首的轉折,拜這這轉折所賜,玉妃從人生的最颠峰,徑自跌入了永無止境的地獄。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盡量用平和的語氣說道:“這對耳環,當殿下賜予我之時,殿下曾說過,他畢生的心願,是讓我成為他的後,多麽美麗的誓言,多麽美好的未來。我曾以為我獲得至高無上的榮譽,卻原來我得到的,是墜入地獄的開始。”

“我一直當這枚耳環不過是綴了精美玉石的寶物,最多不過價值連城。然而卻哪裏知曉,這件寶物的貴重完全超越了我的想象,它甚至,在某些人的眼裏或許比我的命還要來得尊貴……匹夫無罪,懷譬其罪,說得大概就是這個意思罷。“

“殿下說,讓我盡量不要将這對耳環佩戴出去,以免惹人不悅。其實我知道殿下所說的那個人是誰,無非就是那楚雲王後罷了。當年我在後宮之中的地位除了這楚雲王後無人能及,我錯以為只要将她扳倒,我便可以順利地登上後位。所以我便故意戴着這耳環出席了一次盛大的夜宴。”玉妃的臉上挂着似喜猶悲的笑容,仿佛在回憶那一天自己的風光無限,也仿佛是在懊悔着當年自己的莽撞。

“那一日,我果然如預期般倍受矚目,只可惜……那天殿下瞧着我這耳環之時臉色大變。就連我獻上‘蝶舞’之時,都沒能讓他笑出來,而那楚雲王後的目光卻格外的陰沉,天真如我,錯以為那是女人赤裸裸的妒忌,卻并不知道,那是一種殺機的流露……”

白華的嘴唇緊緊地抿了抿,他的眼神裏閃過一種混合着留戀與傾慕的神色,那是源于一種少年特有的愛戀,集于對成熟女子的向往與心動。似乎,比起玉妃自己,那一天她翩翩起舞的身姿與美麗,白華要更加的沉醉與回味。

“然而便是這一次我自以為是的嘩衆取寵,卻給自己惹來了天大的禍端!”事到如今,玉妃突然之間感覺到了自己的情緒反而平靜了下來,她的唇邊挂着淡淡的自嘲的笑,苦澀地說道,“那天夜裏,殿下将我狠狠地訓斥了一番,殿下的表情我至今仍然記得……在他的眼睛裏,我第一次看到了驚恐與擔憂。我着實不知道,在這個萬萬人之上的王面前,還有什麽是可以威脅到他的?想來,卻是我錯了。能夠威脅到殿下的,不是別人,正是楚雲王後,和整個莊家的勢力!”

玉妃輕輕地嘆息一聲,目光裏充滿了憐惜與心疼,“我從來沒有看到過殿下有這樣無助凄涼的一面,那一天,殿下頹然坐在寶殿之上,嘆息不已。我不明就裏的發着脾氣,怪他只因為區區小事便如此苛責于我,殿下不得以,方才将其中的原由慢慢地解釋與了我聽。”

“原來,這藍月之玉,乃是世上最為珍貴的一種玉石,相傳它是上古麒國之君制成玉玺的寶玉,殿下他……”玉妃猶豫了一下,繼續道,“殿下他原本并非真正的皇脈,乃屬上古麒國的外戚,卻存了不該起的野心。那王位,殿下向往已久。并且說服了當時并非一等貴族的莊家助他贏得天下。想那麒國,原是最為注重血統純正的國家,如若血統不純正之人是絕然無法登上王位,或者觊觎貴族之位的。所以想來當時莊家與殿下一樣,想要為自己争得一個未來,便聯絡了各方勢利,将當時的麒國一舉推翻,建立了大商……”

“原來如此……”朱砂心中這才有些了然,怪不得這些外使的勢利如此之大,又如此不将這白石放在眼裏,卻原來,雖然他們助白石登上了王位,贏得了天下,但是在他們的內心裏卻依舊沒有真正瞧得上白石,在他們的眼裏,這個已然稱王的白石卻不過依舊是從前的那個血統并不純正的外戚罷了吧?或許這樣才使得那些外使們恃權放曠,對白石如此不敬,或許也正因為如此,才是白石與這些外使們的矛盾所在吧?

“然而,而今雖然四國已然平定,大商國看上去繁榮鼎盛,但是內憂外患無一不存在。而最為重要的是……那枚麒國國君的玉玺竟然丢失不見了。殿下曾經派數人前往各地尋找,卻一無所獲,而那藍月之玉的發源之地——乾青國卻也毫無發現,那傳說中埋藏藍月之玉的寶藏無影無蹤,無論怎樣搜尋也遍尋不着。可以說,現在的‘藍月之玉’已然非常稀罕了,但凡點綴有藍月之玉的首飾都不敢露于大廳廣衆之下,而這對鑲嵌有藍月之玉的耳環,點綴了如此之多的藍月之玉,又如何能不為我惹來殺身之禍?”

“那夜,殿下要我連夜逃走。但我又怎能甘心!難道堂堂的一國之君,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嗎?”

“越位高權重的男人,有時候反而保護不了他最珍貴的事物。”朱砂幽幽地嘆了口氣。

玉妃轉過頭來,用帶着傷感與無奈的目光瞧了眼朱砂,嘆道:“你說得沒錯,這正是身為帝王的苦澀和痛苦。縱然我當時百般的反對,殿下還是喚我快快離開,誰想這宮殿門口還沒有踏出去,那楚雲王後便已然到了。”

這還真是符合這楚雲王後的風格啊。朱砂暗暗感慨。

“她對你做了什麽?”白華的聲音發緊,雙手,已然緊緊地攥在了一起。想來,他已然完全走出了對于玉妃外貌不适的陰影,抹去這幾年錯過的記憶,現在的白華,與幾年前的白華重疊,眼前的玉妃也完全與多年前的玉妃重疊成一個人了。

“她……”玉妃的嘴唇顫抖起來,“她逼我喝下了一杯毒酒!”

毒酒!

朱砂錯愕地盯住了玉妃。

想當年,在武昭國的後宮之中,父王赤木那以水雲為首的幾個妃子鬥得天翻地覆,恨不能把宮殿的房頂都掀得翻過去。父王赤木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由着她們去鬧,根本無暇搭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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