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5)
表情還是顯出古怪,“只是想問問。你若不便說就算了。”
“沒什麽不便說的,只是覺得那丫頭有趣,帶出去玩幾天而已。”
青雲的嘴角明顯抽搐了一下,悶葫蘆似的沉默片刻,終是無話可說,“那好,我先走了。”
白隐始終沒作出解釋,興致盎然看着青雲古怪的步伐,嘴角邪魅一笑便飛身追上前去,“對了,你說起那朱砂,我倒是想起一件事。”
“甚麽?”
青雲那緊張的語氣引得白隐暗笑,“是這樣,我近來……”白隐故意拖長了聲調,等着青雲焦急,“打算安排你和赤木見一面。”
“哦……這時候和武昭相見,恐有不适吧?”
“我倒覺得這時候相見是最好的時機,沒有人能比你的出現更讓赤木安心。”
“那便好。”
青雲見白隐的笑容暗藏深意,頓時有些不自在,臉上燥熱無比,逃也似的消失在白隐的視線中了。
白隐臉上的笑容仿佛也被青雲帶走,那笑臉終究凝固,最後終是面無表情。
那個朱砂到底有什麽吸引人的地方?能讓青雲這樣的冰山都為之動容?白隐嘴角上揚,笑裏邪氣盎然。
看來,自己還真要好好研究研究那丫頭呢。
白隐伸了個懶腰,“藏藍!”
話音未落,藏藍便風一陣影一般出現在白隐身後,“王爺有何吩咐?”
“看着澄玉,要是被人發現她在這兒……”白隐拖長聲音,“你懂的。”
藏藍看了看自己下身,連連點頭,“藏藍懂!”
“上次派你找來的東西準備好了沒?”
“回王爺,早就備好候着了!”
藏藍說完打了個口哨,一只銀翎黃嘴獵鷹出現在兩人頭頂。那鷹圍在藏藍的身邊繞了繞,最後落在他身邊不遠處。
白隐啧啧兩聲,“這鷹,倒是聽你的。”
“王爺恕罪!”藏藍連連賠笑,“藏藍只是想,若将這玩意訓好,說不定将來有用武之地。”
“用武之地?”白隐若有所思沉吟半晌,突然笑了,“好!記得讓本王見識見識你們這兩只鳥的用武之地!”
白隐滿意颔首,理了理松垮垮的衣衫,攥住鷹腳鐐扣就往門外去了。
吾功坊裏,刀槍劍戟争鳴有聲,白隐帶着鷹剛一出現便引來衆人側目,“叩見王爺!”
“父王呢?”
“回王爺,王在裏面練武!”
白隐揮手讓衆人退下,自己帶着那只鷹大搖大擺往吾功坊裏走去。
這吾功坊,對白隐來說還真是陌生。雖然皇室子弟都要在這裏練武學藝,連白澤也不例外,可白隐卻是個特例,從來不肯到吾功坊裏來學功夫。尤其是幾個太子都長大之後,這裏反倒成了白石偶爾舒展拳腳的去處。
兵器架一旁,白石正接過宮人遞上來的汗巾擦汗,見到白隐,立刻收斂了自己混亂的氣息。
“兒臣拜見父王!”
“起來罷,”白石表情嚴肅,可是眼神中的喜愛已經外露,“今日怎麽有功夫來見本王?沒有新鮮樂子了?”
“父王這樣說,讓兒臣習性慚愧。”
白石大手一揮,“莫要在本王面前裝佯。快說今日來又是為何?”
“兒臣尋到了一只上好的獵鷹,父王打獵的時候正好能派上用場!”
白石順着白隐目光望去,臉上喜色非凡,“好!真是好鷹!”
“那,不如明日城南圍場一展拳腳?”
說道玩樂之事,白石就從未有過拒絕,可是今日卻格外反常,面有為難地搖了搖頭,“最近是不行了。本王三日後便要出征甘寧。”
015:你是第二個
“出兵甘寧?”驚訝中帶着惱怒,聲音的主人重重一拍桌子,“憑什麽出兵甘寧?”
青雲冷眼看着這位冰藍大将軍的憤怒,聽着她的喋喋不休,“白石這個混蛋到底想幹什麽?想收回兵權想瘋了麽!”
“如若是為了兵權,他大可不必親自出征。讓外戚南征北戰才是削弱勢力的最好方法不是麽。”
冰藍郡主望着平靜的青雲,那份鎮定更是增加了她對青雲的傾慕。只見她擡起一只手臂撐在坐塌上,胸前的衣襟豪放開敞,露出傲人山峰,古銅色的皮膚為她平添幾分狂野,眼神中的愛慕一覽無遺,“那麽,依你看是為了什麽?”
“三日前,駐紮甘寧的兩個士兵逃走了。”
“士兵?那和這有什麽關系?”
“此番出兵,所有士兵的軍饷增加三倍,也就是說,這一場仗打下來能讓他們過幾年衣食無憂的生活。而武昭的實力遠遠不及大商,這場仗穩贏不輸。可那兩個士兵卻白白扔了這筆只賺不賠的買賣。”
冰藍郡主黝黑的眉毛聳起,疑惑不解地看着青雲,“然後呢?”
“然後,在他們逃出去當晚,附近城裏的當鋪收到一樣價值連城的寶貝。”青雲的聲音戛然而止。
胃口被吊起來的冰藍郡主聳動洶湧波濤,嗲聲嗔怪,“是什麽寶貝?你都把我勾了起來,怎麽又不說!”
“藍月之玉。”
四個字一出口,冰藍郡主的姿勢頓時僵硬凝固住,嗓音激動得顫抖不已,“你……再說一遍!”
青雲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又重複了一遍,“藍月之玉。”
确認了自己的耳朵沒出問題之後,冰藍郡主從坐塌上一躍而起,“怎麽可能?藍月之玉不是早就已經毀了麽!”
“如若毀了的話,白石為何又要親自出征?”
仔細想想,青雲的話并無道理。以白石的性格,萬萬不會做任何對他沒好處的事情,連他都出手了的話……冰藍郡主越想越氣,一只茶杯飛出去摔了個粉粉碎,“好啊!沖鋒陷陣的事情讓我們上,有了好處就要自己獨享!看我依不依他!”
青雲語調稍有嘲諷,“白石的野心已經展露,更何況此事重關藍月之玉,以他的性格,必然不肯妥協。”
冰藍郡主抿唇不語。
當年的白石是被莊家一族與亡父紮藍大公一手扶持起來,故而多年韬光養晦,不敢有太大動作。直至近年,白石開始收回外戚的兵權,甚至動到了自己的頭上。
今日藍月之玉重見天日,誰得玉田,便可得獨霸天下,白石絕不會退讓。可若真被他得到了玉田,自己和諸多外戚的逍遙日子也算是過到了盡頭。
“既然他不想給我留條活路,”冰藍郡主狠狠然道:“那也只有拼個魚死網破了。”
“将軍打算如何安排?”
“傳告甘寧駐軍,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在白石發兵前奪下玉田。”
青雲那橙色薄唇撇了撇,“以青雲看來,将軍有些被沖昏了頭腦。”
“為何?”
“現在最重要的不是奪下玉田,而是制約住白石。不然,就算玉田被我們掌控在手,其開采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不日待到白石發病,以我們在甘寧的兵力,完全敵不過白石。而毀掉玉田,更是對誰都沒有好處。”青雲語重心長,“我們,比白石更需要那塊玉田。”
冰藍郡主被青雲這番話哽得無話可說,胸口起伏,一拳砸在楠木茶幾上,厚重的茶幾頓時裂成兩半。
青雲默不作聲,冷眼看着冰藍無理的發洩。将手邊能砸的東西都砸便了之後,冰藍力竭,軟綿綿攀上了青雲的胸膛,翹起了嘴唇,“那你說我該怎麽辦?”
青雲稍稍閃身,微妙地從冰藍的懷抱中躲開,“出其不意。”
出其不意。冰藍沉吟片刻,左手攥拳用力揮入右手掌心,“我明白了!”
躲在藥廬中,朱砂越想越覺得自己中了白隐的詭計。
“聽那個家夥的主意能有什麽好處!本宮怎麽就聽信了他的鬼話!”朱砂憤憤往地上啐了一口。因為躲避白隐那些吐着信子的爪牙,她一直盤腿坐在桌子上沒有下來過,雙腿早已經麻得跟木樁一樣,“混蛋!”
朱砂惱怒地揉着自己的頭發,縱身一躍跳到地上,大刀闊斧就往門外走去。
地上的毒蛇不愧是白隐的爪牙,一看朱砂跳下來便圍在她的腳邊,擋住她的去路。
“想攔住本公主?哼!”朱砂随手抓過一只藥罐,便沖蛇砸去,等那蛇散開就踩在藥罐的渣滓上,一步一步跳過去,得意地吐着舌頭。
眼看離那不堪一擊的木門還有兩步遠的時候,朱砂剛跳上去便覺腳下劇痛,身體不穩便沖着滿地毒蛇撲了過去……
“啊!”
慘叫聲還沒停止,朱砂突然覺得自己跌進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睜大眼睛一看,“白隐!混蛋!”
白隐皺眉,坦然松開手,朱砂頓時摔在地上,胸前都快被砸出兩個坑,“你幹什麽!”
“你好像不太喜歡本王抱着你,”白隐面容坦然,“所以就松開了。”
朱砂氣惱地從地上爬起來,将白隐這堵人牆紛紛推開,“那你就躲遠點兒,別讓我看到你!”
說罷,朱砂擡腳就走,腳掌剛碰到地上卻痛得整個人縮住,再次摔成了一團。
自己這是哪輩子作孽?朱砂委屈不已,淚珠兒噼裏啪啦就往下掉,卻始終咬住嘴唇不肯發出聲音。
腳心的疼痛鑽心,一只手格外溫柔地輕輕抓住了她的腳腕。朱砂驚得将腳往回縮,卻被白隐抓住動彈不得。只見他有條不紊地脫掉朱砂的鞋子,然後是襪子……
“白隐,你這混蛋,放開我!”
白隐面無表情,“只是幫你處理傷口,不要太敏感了。”
“用不着!”朱砂硬要将腳縮回去,白隐這次卻用了力氣,将朱砂整個人都扯過去,牢牢勸進他的懷裏。
“這種傷口,若是不處理的話,以後恐怕沒辦法走路,”白隐玩味道,“本王可不想要個殘廢的藥人。”
朱砂的粉拳用力砸在白隐的胸膛上,“狗嘴裏果然吐不出象牙!”
白隐沒說話,“你說,如若你的澤哥哥不要你,你會怎麽辦?”
“澤哥哥……”朱砂一聽這話,鼻子就有些酸,逞強地別過頭,“不用你管!”
“那麽,本王算不算個不錯的選擇呢?”
白隐的聲音似是風中的吟唱,讓朱砂響起了幼年在家鄉聽到那牧人的低歌,似是在睡夢中那麽朦胧……
“我……”
朱砂正因那聲音而迷茫的時候,腳心鑽心的痛将她拽了回來。
“好痛!”朱砂看着腳心,一灘血洋洋灑灑,藥罐的碎片已經被撥出來,“你為何不提前說聲!”
白隐挑眉,“提前說了你豈不是怕得要死!虧本王故意幫你轉移注意。”
轉移注意?朱砂凝視着白隐的瞳仁,他的瞳仁好像隔着一層霧那樣迷離,琥珀色的眼瞳中一片空無。
原來只是轉移注意而已……
“又哭什麽?”
白隐興致盎然地故意問着朱砂,卻被朱砂躲過那尋淚的指尖,“痛啊!痛了當然要哭了!”
“希望不是心痛。”
“怎麽會是心痛!”
兩人四目相對,朱砂瞪大了眼睛,卻總覺得自己是那樣沒底氣。她別過頭去不肯看白隐。
腳掌被白隐捏在手裏,他也不再說話,倒了些草藥擦在朱砂的腳心輕輕揉着,等到朱砂回過神的時候,他已經幫她将鞋襪都穿好,“走兩步,沒病走兩步……”
朱砂撲哧破涕而笑,在地上來回走了兩步,驚喜地看着白隐,“真神奇!不痛了!”
白隐得意,“那是自然,這是本王新研究出來的毒藥,雖然不知毒效怎樣,止痛的效果卻出奇好。”
口中的道謝立刻被朱砂頓在嘴邊,怒指白隐:“你你你!你每天除了毒藥還知道別的麽!哪有你這種人!你這是幫人看病還是給人下毒啊!”
“沒辦法,本王不會醫病,只會下毒。”
朱砂啐了白隐一口,推門便走,然而那陽光剛投入眼中,朱砂頓覺全身無力。
“看來毒性還不錯,”白隐得意,“千儀公主想回宮了?”
雖然眼前什麽都看不清,朱砂的倔強卻絲毫不減,死死抓着白隐的袖子說着狠話,“只要不見到你,去哪兒都行!”
“這樣啊……”白隐打量着朱砂,邪魅低笑,“千儀公主回宮前是不是該注意下儀表?”
“儀表?”
白隐點頭,但想來朱砂也看不到,便應了一聲,“這幅模樣回去,看起來倒真像是個離家出走邂逅采花賊的姑娘。”
“什麽?”朱砂慌亂地摸着自己的頭發,發髻早就散開,只摸到一頭亂發,“還不都是怪你!”
“本王覺得你現在該說的好像不是這種話,”白隐說着将朱砂拉着坐下,“別動。”
靈動的雙手在朱砂頭頂飛舞,溫柔地幫她解開了發髻,五指從柔順的頭發中滑下來,然後将朱砂的長發輕輕盤了起來……
想來,這還是第一次被男人這樣梳理頭發,連父王赤木都沒做過這般事情,朱砂喉嚨發澀,“白隐,你常為女人梳頭麽?”
背後的聲音思索片刻。
“你是第二個。”
016:邪魅少年
“你是第二個……”
那麽第一個是誰?這個問題在朱砂的腦海中揮之不去,盡管不停告訴自己不管那個人是誰都和自己沒關系,卻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不去想那個問題。
這樣思緒萬千地跟着白隐出了藥廬,朱砂一直聽不進去白隐的話,直到他将自己丢在城門口。
“白隐!我怎麽回去?”
勝雪寶馬上的白隐桀骜不羁地聳聳肩膀,“難道讓本王将你抱回去?”
“呸!你去抱那讓你梳頭的人吧!”
白隐沒有回答,嘴角玩味的笑意卻讓朱砂羞紅了臉,“你不要亂想!本宮沒別的意思!”
“你站在這裏罷,很快有人接你回去的。”
語畢,白隐竟然猛踢馬肚子,撇下朱砂一人便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朱砂氣得直跺腳,可她追也追不上白隐,很少出城的她也不知道如何去皇宮。
如若這是武昭……哎。
迷茫的朱砂漫無目的在街上走着,兩只耳朵胡亂灌着路人的閑言碎語。
“聽說王後娘娘的娘家出了大事兒……”
“聽說宮裏一位公主出宮私奔了……”
“聽說王要親自出征個什麽寧……”
朱砂撇撇嘴,無知。
不過她也聽說過,大商對于王室的事情很是謹慎,從來不會告知百姓。正是如此,才使得百姓更好猜疑。不似武昭,父王赤木對自己的子民從無隐瞞,正因如此才獲得了民心。
但是甘寧的事情和藍月之玉的事情呢?
朱砂越想越揪心,尤其是聽說王要出征甘寧,她的焦急就像是潮水一樣湧來。
就在朱砂焦急萬分的時候,一個梳着朝天揪的胖小子出現在朱砂面前,“姐姐……”
小家夥裹着紅肚兜,小肚子腆着,手指頭還咬在嘴裏,那樣子別提有多可愛,正眨巴着眼睛端詳朱砂。
“怎麽了?”朱砂的同情心泛濫,蹲在小不點兒面前,“找不到家了?”
“唔……”小家夥的黑眼珠兒滴溜溜轉了兩圈兒用力點點頭,“嗯!”
朱砂不假思索,“那,姐姐帶你去找爹娘好不好?”
“好!”
将小不點兒抱在懷裏,朱砂的思緒走馬燈般倒轉,終于停在了六歲的那一年,有一段不凡的記憶讓那個年月變得格外特殊。
那年的朱砂雖不似他這般年幼,卻也是不谙世事的年紀,在和水雲統一戰線央求父王去看花燈多次無果之後,兩人竟然做了個大膽的決定——微服出巡!說白了就是偷溜出去。
水雲不知從哪兒為朱砂弄來套尋常小孩的衣裳,将她用心卻低調地打扮一番後兩人便偷偷溜出皇宮去也。
那時的水雲也年輕,冒冒失失的性格比起現在有過失而無不及,竟然為了和人搶個花燈追了半條街,又跟着一個美男的背影追了一條街,再回頭的時候,朱砂已經不知去向了。
當年站在街頭的感覺和現在有幾分相似,同樣的迷茫,同樣的不知所措,卻多了份無憂無慮,自顧自站在街頭盡情看燈也趣味盎然。
直到街上的人漸漸散去,花燈一盞一盞熄滅,朱砂才恐慌起來。
在那樣的街頭,朱砂遇到了一個人,他站在朱砂面前,玩味地打量着朱砂。
比自己高出一頭的個子,雖是年少青蔥,臉上笑容卻邪魅非凡。
“找不到家了?”
朱砂雙手在背後糾結,沉吟片刻點了點頭,“嗯……”
“哦。”
少年沒有多看她一眼,竟然就這樣轉身走了!
空蕩蕩的街上,除他之外再無一人,仿佛茫茫黑夜中唯一的一盞燈。當恐懼感襲來的時候,朱砂也管不了什麽面子不面子,拉長了哭腔,“你就這樣走了?”
少年回頭,興致盎然地看着她,“不然呢?”
不然?這時候的回答不應該是:“要不要我送你回家麽?”
“你怎麽對別人不聞不問的?”
“我問了,”少年坦然,話語中帶着挑逗的邪氣,“你,是想讓我幫你麽?”
朱砂委屈點頭,少年平靜反問,“我為什麽要幫你?”
“孔子曰: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泛愛衆。不是麽?”
“泛愛衆?”少年眨了眨眼睛,他的睫毛出奇長,就好像烏黑的羽扇,想了想之後,他揚起了一邊的嘴角壞笑,“廣愛衆人啊,我做到了。”
“是說樂于助人啊!孔子都這樣說了呢!”
“那,你讓孔子來送你回家好了!”
少年撇下這麽一句轉身便要走,朱砂的眼淚随着他的腳步噼裏啪啦就往下掉,賭氣地轉身便走。
夜色如水,每條街道看起來都一模一樣,朱砂嘆了一聲,秋風瑟瑟,衣袍翻飛,她将衣服緊了緊,突然眼前黑了一下,緊接着,一條寬大的披風劈頭蓋臉扣在了自己身上,還帶着暖意。
少年出現在自己面前,還未說話,朱砂便先掉了眼淚,不知是委屈還是害怕,她的聲音顫顫巍巍,“你不是不管我麽?”
“我說我要管你了麽?”
“那你……”
少年皺着眉頭,打了個哈哈,“當做搭救小野貓算了,我喜歡貓的。”
“喜歡貓?為什麽?”
“因為,地府裏面沒有貓,物以稀為貴。”
“地府?你是從地府來的?”
少年的笑容有些凄涼,“你看像不像?”
朱砂聽不懂他的話,也不敢亂發問,生怕不知哪句話觸動他的神經讓他又撇下自己不管了。
長街一望無際,朱砂的手在嘴邊迎着哈氣迅速搓起來,少年拉着她的手腕,将她的小手握緊了自己的手掌之中。
“松開!”朱砂條件反射地低呼一聲,将自己的手掌扯了回去。
“怎麽了?”
“這……”朱砂臉紅,聲音像是蚊子聲一樣大,“男女授受不親。”
“你不是冷麽?放心,我沒有對你做什麽的打算,”少年的聲音冰冷了許多,“能讓我喜歡上的人不多。”
朱砂不敢多言,跟在他的身後,“這是在往皇宮走麽?”
“不知道。”
“你不知道?”
少年一本正經點頭,“我又不是武昭人。”
“那你還說送我……”朱砂的哭腔更濃,站在原地一步都不肯動,“你根本不認識路!”
“對啊,”理所當然的語氣看起來很讓人搓火,“我也迷路了,只是找個人陪我一起迷路而已。”
“迷路還有組團的麽!?”
“反正,”少年揉了揉頭發,“這世界上不是有一種人,只要在身邊,不管一起做多荒唐的事情都很正常麽?”
朱砂聽不懂他的話,只是很懊惱,“我可不是那種人!”
“呵,呵呵呵……”少年幹笑,“這是你自己說的!”
那笑容沒有來讓朱砂感覺難受,她吸了吸鼻子,正要發火,就聽到不遠處士兵們叫喊自己的聲音。
有了救兵,說話的底氣也足了許多,朱砂雙手叉腰,“要迷路你自己去迷好了!我不陪你胡鬧!”
說罷,朱砂很不義氣地丢下了少年轉身便走,邊走還邊勸慰自己——不是她朱砂不仗義,是這個人實在是太讨厭。
沒錯兒,真的很讨厭,那種看了之後讓人忍不住心跳加速的感覺,非常讨厭。
少年目送着朱砂的背影往火把的方向走去,漸漸變得越來越模糊,突然覺得周身很冷。
“朱砂公主……呵呵呵。”
童年的記憶到這裏便停止了,朱砂嘆了一聲,多少年過去,這段記憶從來沒有消失,可是那張曾經讓她心跳加速的臉漸漸變得越來越模糊,也只有在夢境之中才會偶爾出現上那麽一兩次,卻也是影影綽綽,讓人分不清虛實。
又或許說,這樣的人從未在自己的生命中出現過呢?
朱砂思緒混亂的時候,已經不知不覺來到了衙門口,“有人麽?有小孩兒走失了!”
衙門裏熱鬧非凡,衙役來回奔走,不知道在忙着什麽,根本沒人有功夫搭理她,“哪兒來的丫頭,沒事兒幹就滾遠點兒,別煩我們!”
朱砂正愁着心裏一股火沒處撒,“衙門不就是為了百姓辦事的麽!有什麽事情能比百姓的事情更重要?”
一席話引來兩個衙役側目,盯着朱砂看了兩眼之後哼笑一聲,“你懂什麽?老百姓滿天下都是,可那從武昭而來的千儀公主可就一個,她要是橫屍街頭你來負責?”
“放心,”朱砂咬牙切齒,“本宮還沒死!你死了本宮都死不了!”
衙役沒明白“本宮”倆字兒是什麽意思,只被朱砂的話氣得鼻子噴火,正要上前怒斥,剛好趕上知府急匆匆出門,差點兒和朱砂迎面撞上。
“幹什麽!瞎了你的狗眼了……”知府厲聲怒罵,剛罵到一半就被吓得腿都軟了,掏出了袖子裏的畫像對着朱砂的臉上上下下來來回回打量了好幾圈兒,“千千千……千儀公主!”
朱砂挑眉,冷眼看着知府,“這小孩兒找不到家了!”
“小孩兒?什麽小孩兒?”
咦?到底是誰瞎了狗眼?朱砂瞪了知府一眼轉身看自己的腳邊。
剛剛還站在自己身邊的小不點兒不見了!
朱砂納悶兒地環視四周,終是在街角看到了那小家夥,他站在路邊,依舊腆着那裹着紅肚兜的小肚子,沖着朱砂吐了吐舌頭。
糟了,自己好像又被白隐給整了!
017:改日再見
“公主!”朱砂剛一出現在醉芙軒,鹦女綠玉等人便團團圍了上來,個個哭成了淚人兒,“公主您可算回來了!”
朱砂被她們抱得有點兒喘不過氣,“別別,本宮九死一生的,可不想死在自家院子裏,要冤枉得沒辦法投胎的……”
“公主,好容易才回來,是不是不該說這樣的喪氣話?”
朱砂循着聲音,從衆人的擁抱中探出頭,就看到了站在不遠處那海棠樹下的玲珑。
短短幾天不見而已,玲珑卻瘦了一大圈兒,整個人憔悴得不成樣子,連往日光滑的發髻今天看來都有些淩亂。
看到玲珑這幅樣子,朱砂頓覺心酸,将周圍的人推開,還未走到玲珑面前就是淚水盈盈,“玲珑啊,我好想你!”
一滴眼淚,聞聲便從玲珑的眼角流了下來,玲珑連忙抹掉,“公主怕是累了,進去休息吧,床榻……一直都準備好呢。”
朱砂随着玲珑往房裏便去,自己幾天未回來,床鋪卻一塵不染,那床褥也是每天在換,朱砂腦海中浮現出玲珑含淚鋪床疊被的樣子,鼻頭便酸澀不已。
“公主還是睡會兒吧,”玲珑利落地幫朱砂寬衣解帶,“起來還要去請安的。”
朱砂點頭躺下,心中感慨着還是家中好,心裏踏實之後,疲倦也翻湧上來,一覺便睡到了夕陽西下。
雲香殿裏,楚雲王後雙目無神地呆坐在軟榻上。
“王後娘娘,該用膳了……”
楚雲王後擺擺手,連那拒絕的動作都有氣無力,更別說是吃東西。
澈玉,自己的親侄女,就這樣說沒就沒了。雖然那丫頭愛慕虛榮又小家子氣,有時候那不上臺面的樣子着實讓她惱火。可在這宮中女眷裏,卻是為數不多的“自己人”。
縱然是一國之母,楚雲王後也有孤獨寂寞要人陪伴的時候,現在澈玉已香消玉殒,澄玉不知所蹤……
“王後娘娘,千儀公主求見。”
楚雲王後嘆了一聲,“進來吧。”
朱砂邁進雲香殿,這座平日裏向來熱鬧喧嚣不停的宮殿從未表現出過這樣的孤寂,陰暗的空間讓朱砂有點兒畏懼,吞了口口水來到楚雲王後面前。
“朱砂見過王後娘娘,王後娘娘千歲千歲……”
“千歲……”
楚雲王後似乎沒察覺到站在面前的是朱砂,只是失魂落魄地呢喃着,“孤寂一生,千歲又如何?”
朱砂偷瞟楚雲王後,不知道這楚雲王後今天唱的是哪一出。
“喲,”沉默了半晌,楚雲王後仿佛才剛剛回過了神,“這是朱砂來了。”
自己可跟這兒杵了半天,朱砂笑得有些尴尬,“王後娘娘……”
“來來,”楚雲王後笑着沖朱砂招招手,“以後閑了便多到本宮這兒來,有好吃的好喝的,還有首飾和漂亮衣裳……”
楚雲王後笑得有些猙獰,瞪大的眼睛像要吃人,朱砂連連點頭稱是,竭力找機會從楚雲王後身邊開溜。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遠至近,停在了朱砂面前。
那是怎樣的一張臉啊,曾經細膩的皮膚現在像是枯葉,雙眼滿是血絲,嘴唇也幹裂,好像枯涸的河床。
這張臉讓朱砂不由心酸鼻酸,淚眼氤氲,“澤哥哥……”
朱砂一開口,白澤就露出了個笑容,卻讓人覺得那樣勉強。白澤也不顧楚雲王後就在身邊,一把攥住了朱砂的手将她扯進懷裏。
“小朱砂,你終于回來了。”
白澤這不合時宜的親密動作顯然激怒了楚雲王後,這女人一拍桌子,“澤兒!別忘了你的身份,怎能如此不檢點!”
“母後,”白澤這才注意到楚雲王後,“澤兒有話想對朱砂說,改日再來向母後問安。”
往日儒雅憨厚彬彬有禮的太子白澤竟然也會做出這等事情,連朱砂都覺不可思議,“澤哥哥……”
“澤兒,你站住!”楚雲王後怒喝一聲,“難道你也對母後厭煩了?”
楚雲王後說這話的時候,一滴淚從鬓頰滑落,白澤卻已沒機會看到,直拽着朱砂除了雲香殿。
最後一眼,朱砂轉望楚雲王後,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已不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充滿希望,而是滿是怨恨的陰毒。
朱砂終于決定将“婆婆和兒媳婦是天敵”列為等同于“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一個準确級別的真理!
禦花園邊的冼蓮湖,青蓮慵懶地漂游在湖面上,朱砂被白澤拽到湖邊傻傻站着。
朱砂抿着嘴唇,看白澤這樣急慌慌将自己拽來卻又不說話,只好呆呆看着水中的倒影。
水裏的白澤,不再像往日那般沉穩,在湖邊徘徊兩圈之後,有些局促地站在朱砂面前,扳過她的肩膀使她與自己對視。
“朱砂……”白澤舔了舔嘴唇,那厚唇開啓閉合欲言又止了半晌,“這些天,你還好吧?”
“還好。”
“你……去哪兒了?”
“澤哥哥莫要問了,”朱砂心裏松了口氣,幸好自己之前想到白澤或許會問,所以早就準備好了答案,“朱砂只是心煩意亂,出去走了走,惹得大家擔憂了。”
白澤颦眉,知道朱砂不想回答,便也沒有追問,“上次的事情實乃是情非得已,并不是我不想幫你,只是……有些事情,我們都身不由己。”
“呵……”不是預先準備好的臺詞,朱砂确實是忍不住有心感慨地苦笑一聲,“是啊,所以不該螳臂當車不自量力。”
“朱砂!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朱砂也懶得去計較什麽意思,她擡起頭來凝望着白澤的眉眼,這個寬厚溫和的男人,到底是不是她要找的人?朱砂喉嚨哽咽,“澤哥哥,我能依靠你麽?”
“你當然……”
白澤的話說到一半兒卻還是吞了回去,他沒有資格向朱砂允諾什麽。
然而朱砂早已做好準備,只要他肯說,就算是謊言,自己也願意相信。然而白澤的話,就那樣戛然而止,讓朱砂那最後的勇氣都全部流失。
“澤哥哥,我明白了,”朱砂努力擠出個笑臉,晃了晃小腦袋瓜,故作輕松道:“沒別的意思,不過随口問問而已。時候不早,朱砂就先回去了。”
“朱砂!”
就在朱砂轉身的瞬間,白澤伸出手,正準備拉住朱砂,将這些天自己心中所想全部一股腦倒出來的時候,一聲中氣十足的渾厚聲音在兩人不遠處響起,“這不是澤兒和朱砂麽?”
“見過父王!”
“見過王!”
白石的氣色看起來不錯,滿面紅光,想來定有喜事,才讓他興奮成這個樣子。
不知是根本就沒注意到,還是白石故意忽略掉了這個平日裏他最喜歡的“小朱砂”,在見到白澤之後,白石目不斜視大踏步來到白澤面前,“本王今晚在邀月亭大擺筵席,屆時莫要遲了。”
“是,兒臣知道。”
朱砂一直提着氣,擔心被白石問起什麽,然而白石卻轉身便走,全将她這公主當成了空氣。
氣氛頓時有些尴尬,白澤清了清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