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亞瑟王不懂人心。”
無數不同的聲音相同的話語充斥耳邊，仿佛要擠滿她周圍的空間不給她分毫喘息的餘地。
想要擡起手捂住耳朵卻發現好似被禁锢般無法動作。想要反駁卻不能發出任何聲音。
不，比起被禁锢，或者說是沒有手腳和唇舌的機能更準确一點。
這是無法給予選擇的【命運】，她意識到了這點，随即便鎮定了下來。
眼前毫無預兆地出現光，她反射性地眯起眼睛，有淩冽的風劃過肌膚的觸感，夾雜着的濃重的鐵鏽味和近乎實質的血腥味刺激得她不由得皺起眉頭，心裏升騰起不安的情緒。
待眼睛适應了光的強度，她放眼望去，昏黃的天空牽扯着幾縷血色的殘陽，此起彼伏的屍體将大地染成紅與黑色，不同程度破損的旗幟零散地斜插在屍體間随風發出“嘩啦”的聲音。
突然有金屬摩擦地面的聲音劃過，間隔許久相同的方向又傳來金屬之間摩擦的聲音。她順着聲音的方向看過去，瞬間露出痛苦的表情。
堆疊成小山般的屍體上，阿爾托莉雅用聖劍支撐着身體半跪着，望向遠方的眼神痛苦而迷茫，鮮紅的血液将金燦的發浸染，順着額頭的弧度流下劃過受傷緊閉的單眼，就像她正不斷流失的生命一樣不停地流動着直至脫離她的身體穿過冰冷的屍體群最後融進黑紅的泥土。
她何時見過她這樣的狼狽？一直以來即使心中存有痛苦，阿爾托莉雅的眼中也從未有過迷茫，作為不列颠前路的開拓者，她向來都是目标明确且一往直前的，形勢不容她猶豫，而她也堅信着未來存在的希望。
而眼前的阿爾托莉雅，年輕的身軀上竟透着遲暮與絕望的氣息。
“……我引發了無數場戰争，奪取了無數人的性命。所以我會死的比任何人都悲慘——被所有人憎恨而死，我明明、接受了的”
不同于往常的果斷自信，變得幹澀而細小的聲音，被抽泣分割成斷續的話語。晶瑩的淚水順着臉頰劃過，花了一張本就傷痕累累又髒亂的小臉。
阿爾托莉雅在哭訴。
這樣的認知讓她的心髒刺痛，但那細數自己罪責的自白更讓她擔心。
她從未想過阿爾托莉雅心中竟是這樣認知自己的。為不列颠的未來而拼盡一切，封鎖起自己人性的部分而做一個理想的王，為人民的歡樂而欣喜，為人民的痛苦而悲傷，如此的她，認為自己有罪，随時準備接受自己殺孽的懲罰。
Advertisement
阿爾托莉雅已經做得很好了呀。
她的王太過正直善良而走進了人心的誤區。
而她作為她的導師和首輔，作為深愛着她的人，竟然絲毫沒有察覺。
“……不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我所追求的，不是這樣的結果……！我知道不列颠總有一天會結束。但我相信那應該是更加平穩，像是睡着一般才是——！”
是的，那是她所知道的，阿爾托莉雅從一開始就對她說過的目标。而且事實上阿爾托莉雅會産生這樣的想法與她不無關系。不列颠終會滅亡，這是她一開始就透露給她的，而“已知的未來不一定意味着不能改變”的觀念也是她所影響的。
那麽眼前的景象難道就是阿爾托莉雅的未來嗎？
不列颠會毀滅在阿爾托莉雅手中，這與當初所預見的未來并無不同。但是問題是眼前的阿爾托莉雅，她在哭訴，在不甘，在……悔恨。
意識到這個現狀，她突然感到恐懼。
會發生不好的事情！在阿爾托莉雅身上！
“——這是錯的。絕對是錯的。”
不……不可以再說下去了……！
她不假思索地跑過去從背後抱住阿爾托莉雅的脖頸，铠甲的冰冷和軀體的溫熱傳遞到她的皮膚，她能感到臉頰接觸阿爾托莉雅臉頰的觸感，甚至能感覺到阿爾托莉雅發絲劃過她臉頰的微癢。
不要再說下去了！求求你！
眼前一片模糊，眼淚順勢而下，她第一次如此用力地呼喊。
阿爾托莉雅！不要……！這樣下去你會……！
用力地抱住阿爾托莉雅，她試圖阻止她。
這樣不行的……！
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她可以觸碰到阿爾托莉雅，但是這些對阿爾托莉雅而言是并不存在的。
這是不可給予選擇的【命運】。
她只是【觀測者】，不具有幹涉的能力。
“我、 就算能容許我自身的死亡，也絕不容許這樣的情景。”
不可以的阿爾托莉雅……
時光是……不許……凡人追悔的啊……
“不要！阿爾托莉雅！”
猛然從夢境中醒來，心髒的跳動是如此劇烈仿佛身體都在随着每一次的跳動而顫抖。
梅林雙目失焦，思維有一瞬的空白。
“怎麽了？”聽到梅林的聲音阿爾托莉雅放下手中的公文快步走到床邊。
床上原本睡得安穩的人此時卻面露恐懼冷汗連連，眼角可以清晰地看到延伸至鬓角的淚痕，看得阿爾托莉雅有些心疼。
“沒事了，我在這裏。”她湊過去擦去她臉上的汗水，輕拍她的胸口想要平複她的情緒。
梅林緩了片刻才回過神來，尚盈着水霧的眼睛看向阿爾托莉雅，脫力的手努力撫上她的臉頰。
“阿爾？”聲音還帶着虛弱的顫音。
“我在。”握住撫摸自己臉頰的手，阿爾托莉雅露出放心的笑容，“是做惡夢了嗎？”
“嗯。”
确認眼前完好的阿爾托莉雅是真實的，梅林模糊地一語帶過方才的夢境。
那是在這次出征時的事？還是以後某次戰争的結果呢？
無論如何，她一定要阻止阿爾托莉雅的那個未來的到來。
稍稍握起無力的手，梅林分神看了看周圍，發現自己正躺在阿爾托莉雅卧室的床上。
“我怎麽躺在這裏？”她之前明明是在和阿爾托莉雅一起處理公文的，就在不遠處的書桌邊。
“你一定是最近太累了。”阿爾托莉雅露出無奈的笑容，又細細地看了一下床上人的氣色，覺得她緩和了些才放下心來，“你就那樣坐着就睡着了。”
說不清究竟是因為要做夢才會睡着還是因為睡着了所以做夢，但那正是魔法師夢境出現的一個契機。不過她不準備讓阿爾托莉雅知道這個夢境，以免她心憂。
窗外有絲絲的亮光透進卧室，牆上的燭光也在清晨的日光下逐漸微弱。
“已經天亮了嗎。”梅林撐起身體準備起身。
“不再多休息一會嗎？”阿爾托莉雅不放心，梅林的臉色并算不上好。
“不了。”輕輕搖着頭，銀白的發絲趁機垂到胸前擋住了一半略微蒼白的側臉，“阿爾今天就要出征了吧。”
在她出發之前，還有事情要做。
梅林快速地洗漱完畢，走到放置聖劍的劍架前，看似纖弱手臂卻輕易地舉起了雙手的聖劍。
“阿爾。”
一邊說着她轉過身，看到阿爾托莉雅已經單膝跪在她身前。
這是每次阿爾托莉雅出征前她們所必做的儀式，沒有其他人的見證，只有她們兩人所知的祝福。
只是這次她不會陪伴在她身邊，加之夢境的警示，梅林異常地認真。
——仿佛想要将自身的力量全部傾注于阿爾托莉雅身上。
将聖劍平舉而後劍尖輕置于阿爾托莉雅的肩上。
柔弱的聲線因緊張而低沉甚至有些顫抖，好似從天邊傳來。
從兩人的腳下至整個身軀，翠綠色的光芒由單薄逐漸變得比以往都濃厚仿佛要凝固。
【以大地龍神之名，您必将無往不勝。】
“以大地龍神之名，我的王啊，你必将平安得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