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吶

慕月西在妝奁前鼓搗好一陣,才将街邊買來的小胡子貼對稱。

望着鏡中經自己喬裝打扮後不男不女的一張臉,慕月西表示很滿意。

她轉頭問綁在床頭的秦十六,“我這化妝技術怎樣。”

“惡心。”

“哪裏惡心?”慕月西懷疑起自己的化妝技術,想當年她可是拿過cosplay新人獎的,她趕忙端起鏡子照了又照。

“這不挺好看的麽,既掩蓋我的花容月貌,又平添一股風流不羁,介于男人女人之間,魅力發揮的好,葷素不忌男女通吃。”

她那頭自顧自嘀咕,秦十六譏诮道:“我的意思是你人惡心,你這個女魔頭趕緊将我放了,你若再強迫我,我便跳了河。”

慕月西輕放銅鏡,走到床前,随着她不急不緩的逼近,秦十六莫名感到一陣威壓,“你……你要幹什麽。”

慕月西捏上他的臉,惡狠狠道:“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不可以侮辱我的才華。”

……秦十六無語中,慕月西扣上挂在床角的紅紗幕籬走出房門。

門外走廊,碰到迎面走來的斷念。

慕月西是前任樓主紅姬收養的小徒弟,可能身為副樓主的綠俏看着眼饞,也從外頭領個男孩回來養,便是斷念,人稱念公子。

慕月西很佩服斷念,年紀輕輕又是一張娃娃臉,微微一笑帶起梨渦小虎牙,可他行事作風陰陽怪氣,話雖不多,但瞧你的眼神總讓你感覺一股被監視被剖析的陰恻感。

白衣少年又用那種意味不明的眼神盯着慕月西的幕籬看,“樓主可是要出門。”

慕月西搖搖手中折扇,“怎麽,樓主出門,還得向念公子請示不成。”

“屬下并沒那個意思,屬下是來提醒樓主,今日荊州來了不少仙修,樓主外出需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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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月西鼻孔裏哼了一聲,剛要登上稻草先生泊在樓前的破船,只聽身後又傳來斷念的聲音:“另外,屬下猜測,秦十六乃皇親貴胄。如今人間十六州有九州乃秦家天下,樓主可要三思。”

慕月西回頭瞧一眼披喪的少年,“我管他什麽身份,本樓主看中,是他的福分。你既自稱屬下,不如替我這個主上分些憂,屋裏那小子被我折騰幾宿,仍不妥協,要死要活的,我又是個憐香惜玉的主,你抽個空勸勸他,別老想不開,河裏的水鬼比我還色。”

斷念深邃的眼神盯着一身紅紗的身影上了船,船只漸行漸遠,很快湮沒飄渺水霧間。

屋內的秦十六正研究身上繩子的解法,慕月西這個女魔頭很會耍花樣,每天都給他換不同的捆綁繩法,好在他已經破解幾種,近日他更是暗中繪出南柯樓的地形圖,并掌握紅樓附近霧瘴的變化規律,只待有人來救,一舉攻破這邪地。

秦十六仍了繩子,走到鏡子前,擦掉畫了一臉的王八。

慕月西那個變态,每晚強迫他跟她玩骰子鬥蛐蛐下棋,他要不同意就要扒他衣服,他只好硬着頭皮陪女魔頭解悶。

昨晚他的“常勝将軍”輸了兩場,女魔頭摁着他腦袋,往他額頭和臉上畫了兩只王八。

王八擦掉,秦十六剛走到門口,門後蛐蛐籠裏的常勝将軍口中吐出女魔頭的聲音:“十六十六,出門溜達記得戴個面具哦,河裏母夜叉可不要臉了,可別被搶了去,還有,我要你畫的春宮圖你別忘了。”

秦十六低聲咒罵。

誰還有那女魔頭不要臉。

房門突然從外面拉開,秦十六瞧見門口站着一位一身白衣的少年郎。

時間還早,慕月西在街上溜達一圈,跟街頭設賭局的小攤小賭兩百,贏了一只絕頂聰明的金絲猴,然後肩膀上頂着猴子去福星樓吃烤鴨,烤鴨吃完又想起西巷的一家甜品鋪子。

西巷住的都是貧苦人家,街巷中央開鑿一條溪渠,沿路可見不少婆姨渠邊洗衣摘菜,街邊跑着玩蹴鞠的小童,三兩枝栀子花探出馬頭牆,悠哉走過,嗅一鼻子栀子香。

慕月西很享受這份平淡安逸的市井氣,所以昨夜在星雲坊對月華說的話,純屬玩笑。

她怎麽舍得一唢吶毀掉如此可愛的城。

慕月西剛要跨進甜品店,突然發現甜品店木門一側貼着一副畫風猙獰的“色批喇叭魔”。

猥瑣的眼神,酒糟鼻,招風耳,歪脖子……慕月西一把将圖撕下來,揉了揉仍地上。

人類好過分,越畫越醜,她本人明明貌似仙女。

慕月西是王記甜品店的常客,王婆子在院裏瞧見她,端着一簸箕甜杏仁過來打招呼,“慕小郎君,許久不見,咦,小郎君怎麽把我買的畫給撕下來了。”

王婆放掉簸箕,拾起地上的畫,寶貝似的展開。

慕月西翻白眼,“畫成這樣,居然賣得出去。”

“這可是遲先生親筆所畫,我花了二兩碎銀才購得。”

“夢談茶館的遲先生?”

“正是。”

慕月西冷笑,好你個遲先生,又拉二胡又當中介,這會兼職畫師,錢賺到她頭上了。

王婆招呼慕月西進門,“慕小郎君,您最愛的蓑衣杏乳剛做好,快進屋嘗嘗。”

“你們家幹嘛也要貼那個……啥圖。”

“我小兒服役歸來,不成想數年不見,出落得健壯标志,我擔心南柯樓那個女色魔看上我家小兒上門搶人。”

慕月西嗓子眼裏呵一聲:“放心吧,南柯樓的那個不來。”

“你咋知道不會搶到我家。”

慕月西無言以對,王婆拿着色批喇叭圖往院門走,“不成,我還是不放心,我先貼回去。”

慕月西後頭咬牙,“有個小道消息不妨告訴你,以後誰家門上再貼那個啥圖,女魔頭就去搶誰家男人。”

……

慕月西氣嗆嗆走進夢談茶館,臺上的遲先生正一臉陶醉的拉二胡。

臺下座無虛席,皆被遲先生的二胡聲感染,各個流淚滿面,如家裏添了新喪。

慕月西跟人拼桌,壓着火氣聽完臺上的遲先生拉完一曲二胡,待人放掉二胡端起茶盞小憩時,莫名感覺一股來自臺下的冷壓。

一衆賓客間,遲先生順着一股無形的冷氣精準尋到坐在一角的慕月西。

遲先生手一哆嗦,茶水灑一半,他忙拉出自己搭檔仇先生來說書救場,然後抱着二胡倉皇起身。

二樓雅間,慕月西剛被小厮迎進門,對面的遲先生撲通跪下。

“樓主,饒命啊。”

慕月西坐到牆角的太師椅上,端起桌角的香茗,品一口,斜倪一眼地上的人,“你個癞~□□,你是活膩歪了吧。”

“小的知錯,祖宗饒命,我再不敢私下接仙修的貼子了,小的是被逼的呀,我一靈力微薄的金蟾,不敢不接天音宗送來的帖子啊,無論小的躲去哪都得被揪出來,小的一思忖,不如大大方方接,小的知錯了,看在小的這些年為南柯樓做接引的份上,饒了小的這次吧。”

“等下,你什麽意思,什麽天音宗的帖子?”,慕月西放掉茶盞問。

跪地的遲先生愣神了,“那樓主所來何事?”

慕月西将一團紙仍他臉上,“你畫的?”

遲先生默默展開畫紙,是他批量印刷的色批喇叭魔沒錯,“是小的畫的。”

“在你眼裏,我長這樣?”慕月西忍住想将茶杯砸過去的沖動。

遲先生這才頓悟,忙磕頭,“樓主不知,這圖越醜越好賣啊。”

“什麽?”慕月西舉杯。

遲先生聰明的将臉貼地板上,嗡聲解釋:“百姓眼裏的樓主奇醜無比,畫得越醜,越能寬慰人心,實在是凡夫俗子膚淺無知的心理作祟,殊不知樓主比九天玄女還要美。”

“你見過本樓主真容?”慕月西繼續喝茶。

除了南柯樓的人,無人見過她真顏,但凡她出門不是帶幕籬便是罩面具,荊州一代的妖魔鬼怪甚至修仙世家弟子,見過她真容的都去冥界落戶了。

“屬下無福,未曾得見樓主尊顏,是屬下憑借樓主的神韻猜測樓主定是個絕世美人。”

“得了,馬屁不用拍了,我問你,你畫我的畫,賺了多少銀子。”

“大概……約莫三百銀。”

“好,你侵犯我的肖像權,這事我不跟你一個小妖計較,但版權你得分我一半。”

遲先生:“……謝主隆恩。”

外頭有賓客不斷呼喚遲先生,慕月西問:“你方才說的天音宗帖子怎麽回事。”

“回樓主,是這樣的……”

遲先生被熱情的粉絲催回臺上繼續拉曲子,慕月西被遲先生安排一個好位子,磕着瓜子逗着猴子聽小曲。

二樓某個位置,坐着幾個身着銀色雲紋的年輕人,有男有女,各個器宇不凡,仔細分辨,可見頭上有依稀靈氣氤氲。

飄逸雲紋,乃天音宗上等弟子服飾,據月華手下的探子來報,天音宗弟子将臨荊州城,先前還納悶,那些不食人間煙火的音修怎會跑來凡間,聽了遲先生的一番話,才知原是天音宗弟子瞧上了遲先生的那把二胡。

遲先生原本只做中介買賣,若有人想找南柯樓做交易,他負責牽線搭橋,從中抽取一些提成,後來不知從哪撿了個二胡,竟跑來夢談茶館搞藝術拉小曲,且真給他混出個名堂來。

常人道,即便不懂音樂,聽了遲先生的二胡也要流二兩心酸淚。

慕月西就不懂音樂,他聽了遲先生的曲子,不想流淚,只有一種想去上墳的沉重。

據月華長老說,遲先生原本是個粗人,不通樂理,突然變成音樂大師,一定是那把二胡的問題。

天音宗的音修,名震四海享譽八方,擅搜集天地間樂器至寶,看來遲先生的二胡傳到天音宗音修耳中,才引來這幫音修。

不愧為修仙弟子,有禮有節,明明是仗着天資來搶二胡,還非得給人送個帖子。

聽完了還不是要将二胡買走,至于遲先生手中的二胡能賣個什麽價位,還不是那幫子音修說了算,小小癞~□□哪有發言權。

樓上那幫子音修靜靜聽着遲先生的曲子,慕月西靜靜給金絲猴剝瓜子。

二樓某房間的門打開,走出一位銀發男子。

衆仙修起身行禮,銀發男子淡淡坐到弟子中央,一雙清淡的眸子朝樓下的賓客間一掃。

四目相交。

慕月西聽到心裏有一根弦,微微一動。

銀發男子接受樓下某道直白目光,微微一笑,慕月西只覺心裏翻起驚濤駭浪。

淡淡一笑,不止傾國傾城,還傾倒她一顆少女心。

這世間怎會有如此脫俗的美男子。

明明是濃顏系,偏帶着一身疏離感,那五官,那神韻,完全長在她心巴上。

被看一眼,如沐春風,感覺自己到了排卵期……

就在慕月西死死盯着樓上某個身影時,月華長老坐到他身邊,順着她的目光望過去,“怎麽,瞧你可怕的眼神,那人欠你錢不還?這只猴子挺可愛,哪來的。”

月華扒拉猴子,猴子扒拉她,慕月西被撓癢,偏頭躲開猴子的小巴掌,心不在焉回複着,“賭局上贏的。看見樓上那位銀發仙人沒,給我查,身份地址興趣愛好祖宗十八代,越詳細越好。”

月華:“……屬下遵命……銀發,雲紋織月霓裳,碧簫,像是傳說中天音宗那個不怎麽出門的病弱大師兄孑然。”

“你确定?”慕月西終于舍得從銀發美人身上移開,看屬下一眼。

“不确定,一切有待調查。不過樓主,我是來告之你,司馬家迎娶的吉時到了,南柯樓派出的迎親隊伍即将出發,只待樓主令下。”

慕月西白眼睇屬下,“多大的事還需請示上司,沒看見我正視奸……欣賞美男麽。”

月華輕咳一聲:“司馬夫人乃長風郡主,屬皇親貴胄,如今的秦氏皇族被紫薇星君賜過福,有門神把守。司馬府後門的守門神交由南柯樓的送親隊伍,屬下要将仙門弟子引走,并操控妖鬼拖住他們,念公子喝醉了,起不來,所以,正門的守門将就需樓主出面解決了。”

慕月西起身,摸了摸不停往嘴裏塞堅果的小金猴的腦殼,“分頭行動吧。”

臨出門前,她戀戀不舍瞥一眼樓上優雅喝茶的銀發美男,對着月華耳提命面道:“那是我本命,不要傷他,尤其是臉。”

“……屬下遵命。”

慕月西走出茶館,月華放出佛串裏的幾只傀儡小妖……

一女客聽曲子聽出神,目不轉睛盯着臺上搖頭晃腦的遲先生,騰出一只手抓桌上點心,抓到一只硬邦邦的手,她低頭一瞅,桌沿搭着一只半腐半枯的鬼手,桌子底下探出一顆蝙蝠腦袋,沖她抛個媚眼……

女客啊的一聲尖叫,打破臺上的悲傷音樂。

數只蝙蝠妖從桌下鑽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卷走桌上的瓜果糕點,還有只蝙蝠撲到女客身上亂摸亂親,頓時茶館亂做一團,賓客尖叫四逃。

樓上衆修士見勢,飛身而下。

蝙蝠妖見狀不妙,躍窗逃竄。

“追,切勿讓妖邪傷到無辜百姓。”

随着銀發男子一聲令下,衆修士齊齊追出門。

與此同時,司馬府的迎親吉時到,南柯樓派出的迎親樂隊混在凡人樂手中央。

鞭炮聲響。

四轎夫起轎,身着紅衣的樂手,奏響唢吶笙鼓,路邊看熱鬧的百姓紛紛議論聲中,藏着一具焦屍的喜轎沿路擡往司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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