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吶

南柯樓的魔音樂隊,還是有一定影響力的。

魔音灌耳,對普通百姓無大的影響,但隐在市井中的魑魅魍魉就倒黴了。

唢吶鼓簫蔓延城市上空,魔音穿過街道,飄進樓宅,滲入窗戶,不放過每個邊角。

街頭賣陽春面的掌櫃,捂頭發出鵝叫聲;四寶齋的賬房先生,扒拉着算盤驀地現出一顆碩大魚頭;花滿樓的梨花床吱呀呀響,閉眼摟着姑娘親的小郎君莫名摸到一手涼,睜開眼,懷中抱着一條正沖他吐信子的大花蛇;天橋下正給人看手相的神算子搖身變成一只黃鼠狼跳上房檐逃走了……

整個城都亂了,動物悲鳴聲混雜人叫聲沖上雲霄。

遲先生也聽到了飄在耳際的魔音,好在他有南柯樓的‘庇音符’,窩在房內躲過一劫。

另有一些隐在暗處,修為不算低的妖精未被魔音逼出真身,但妖脈多少受損,有的考慮投靠南柯樓,成為女魔頭手下一員,從而取得南柯樓的庇音符咒,有放蕩不羁愛自由的妖精收拾包袱打算換個城市住。

慕月西站在白塔上,瞧着被南柯樓魔音搞得一派沸騰的城市,露出了缺德的笑容。

她就愛看熱鬧,越熱鬧越好。

算着時辰,司馬家的迎親轎子應該到了司馬府後門。

因是納妾,喜轎不可走正門。

說起司馬家的這筆交易,慕月西很是得意。

一月前,遲先生往南柯樓領進個大美人,正是聶貪歡。

慕月西一眼瞧出對方是個畫皮鬼,傾城容貌下藏着一張被燒得皮肉翻飛的鬼臉。

聶貪歡說她想嫁入司馬家報仇。

憑借聶貪歡畫的一副好皮囊,迷倒司馬家那個流連風月場所的小六郎不難,但司馬府前後門有門神守護,一個小小的畫皮鬼進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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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貪歡的仇人是司馬筠的爹,現任荊州刺史司馬博。

司馬博身上戴着一塊辟邪的玉環,她靠不進他的身。

刺史日常出行,玉環不離身,在郡主夫人的淫威下,老刺史表面一副老幹部作風,更是不敢出入風月場所,聶貪歡潛伏星雲坊三載,無從下手。

迷倒司馬筠之後,聶貪歡托關系找上南柯樓,欲借南柯樓之力,擊退司馬府的門神,順利入府,待時機殺掉司馬博。

月華長老當場問出疑問,既然她能親近司馬筠,為何不綁架司馬筠從而引出司馬博。

聶貪歡給出的答案是,一,她不想傷及無辜。她要取的是司馬老賊的人頭,與旁人無關,哪怕是他的血緣親屬。

二是,她眼中的司馬博生性涼薄,只怕即便拿他親兒子要挾,那老東西權衡一番會選擇棄子自保。

她想到的最劃算且安全的法子,便是嫁入司馬府,當衆揭穿司馬老賊的惡行,讓他身敗名裂,替聶氏一族慘死的亡靈讨回公道。

南柯樓做的是強取豪奪的買賣,□□的生意不接。

月華長老當即拒絕,說這樁生意有違南柯樓生意規則。

慕月西也覺得有道理。

可當聶貪歡擡出五箱閃亮亮的金子,還有一枚仙器“留影珠”時,慕月西立刻改了嘴臉,對着月華一陣咆哮,“你有沒有正義感啊,人家一個身負血海深仇的弱女鬼,舉手之勞幫個忙的事,你竟然袖手旁觀。”

……月華輕咳一聲,“樓主,你忘了我們是邪門歪道麽,壓根沒正義感這一感。”

慕月西搬出南柯樓祖訓:“掙錢既正義,正義既天道。你若有違天道,我不吝啬替天行道送你一曲唢吶。”

……月華長老嘴角一陣抽搐,慕月西當即拍板,“這樁生意,本樓主接了。”

她從聶貪歡這得了五箱金子和仙器,轉而又從司馬筠身上坑了一千金,做了個裏外通吃賺得盆滿缽滿的奸商。

随着喜轎的逼近,司馬府兩扇門前的貼畫門神,感覺不對勁,相繼從門畫內落地,隐身觀察。

迎親樂隊的魔音入耳,兩個守門将閉眼捂耳,不堪折磨。

唢吶擂鼓響在耳際,兩個守門将耳朵淌血,直接暈死過去。

後門乃小卒,易攻破,但持守正門的乃是錄有仙籍的中将。

前門的一雙守門将感覺後門不對勁,從貼畫上現身,然後發現暈倒兩側的守門小厮中央站着個遮着面紗的紅衣女。

“何等妖邪,此宅受紫薇星君持護,休得放肆。”

慕月西揚了揚手中的請帖,“我來蹭個喜酒喝,讓是不讓。”

“此門只通凡人正修,不通妖邪,你滿身邪氣,若不回避,休怪我二将無情。”

慕月西眼皮一擡,眸底淩厲乍現,“瞎了你們的狗眼,南柯樓的人也敢攔。”

倆守門将愣了下。

南柯樓的大名他們聽過,尤其樓主的銷魂吶連仙人都要忌憚三分,看此人裝扮,貌似傳說中的現任樓主,號稱色批喇叭魔的慕月西。

兩個守門将默契回頭,說悄悄話。

“是那個女魔頭。”

“我看是。”

“打不過,怎麽辦。”

“象征性打一下,若上頭曉得咱們故意怠戰,有的罰。”

“總比被他唢吶送走強,況且司馬府裏沒幾個好東西,早就不想守了。”

兩守門将默契回頭,隐去手中的長矛和利劍,義正言辭道:“看你是女流之輩,考慮到我們手中的神器會傷你根本,我們肉搏吧,當然你也不許吹唢吶。”

慕月西點點頭,“你們兩個看門的,有點意思。”

她放肩頭的金絲猴溜進司馬府,微微一笑,喚出一柄金唢吶。

兩個守門将,大驚失色。

“不是說不吹唢吶麽。”

“堂堂樓主不可言而無信。”

慕月西摩挲唢吶紅木杆,“誰說我要吹唢吶了,今日讓你們神将長長見識,解鎖唢吶新用法。”

兩守門将還未反應過來,慕月西抄起唢吶朝一個守門将的腦袋鑿去,小将當場被敲得眼冒金星,眼珠子一轉,當場暈倒。

另一個徹底驚呆,心裏閃過靈魂拷問,唢吶還能這麽用?只一瞬的自我拷問,錯過召喚長矛的最佳時機,手中長矛還沒拿穩,金光閃閃喇叭頭迎面而來噴了他一臉的迷煙……小将頓時眼皮發腫,睜不開眼,感覺有無數細針紮入眼睛,他疼得亂叫,“你使詐,不講武德。”

唢吶淩空一轉,優雅翻個花樣,唢吶碗直擊小将的膝蓋骨,被偷襲的小将跪地捂眼,慕月西一腳将對方踹到,踩着人肚皮進門,反手扔出兩道霧繩,地上的二将瞬間消失,貼畫上守門将身上多了兩捆繩子……

慕月西罵咧咧,“兩個小喽啰不配欣賞本姑娘的音樂才華,想聽我當場演奏,還不夠格。”

司馬筠喝得微醺,搖搖晃晃進了洞房。

月照紅燭,海棠嬌羞,囍床邊坐着覆着紅蓋頭的新娘。

司馬筠憨笑着坐到新娘身邊,“我終于迎你進門了,這是我夢了多少次的場景。不怕娘子笑話,自見了你,我對其他女人提不起興致來,吃藥都不管用,雖然你入府為妾,但我保證正妻有的你也有,正妻沒有的,你還有。我會疼你一輩子,不離不棄。”

新娘一動不動,亦不回話,司馬筠以為新娘子害羞,拿起喜杆,滿心歡喜地挑起紅蓋頭。

随着喜帕被掀開的一瞬,司馬筠眼底的歡喜驟然褪去,轉而被驚恐替代。

新娘的臉一片焦黑,臉頰處有燒焦的皮肉翻着,幾道化膿的血水從燒傷處淌下,啪嗒啪嗒打濕了地面。

司馬筠來不及尖叫,白眼一翻,暈過去。

司馬府辦了幾桌喜宴,幾桌賓客正談笑吃喝。

司馬博嫌聶貪歡的藝伎身份低微,不曾出面,長風郡主倒是領着丫鬟給賓客送了些點心水果,前院的賓客全權交由管家照看。

司馬博嫌前院吵,公文看不進,覺睡不踏實,幹脆去了後院溫池泡澡。

老頭正眯眼享受溫泉花瓣浴,一只小猴子溜進來,在攤在岸上的衣物裏一陣翻騰,最後叼走一塊刻着貔貅的黃色玉環。

不一會,侍女來報,郡主再催。

司馬博這才慢騰騰從溫池裏出來。

前院賓客席,司馬管家正挨個敬酒,司馬博一臉嚴肅匆匆趕來。

司馬博随身佩戴的驅邪玉環丢了,在場賓客皆有偷走或拾到的嫌疑。

司馬府着令封門,發現暈倒在門口的小厮,司馬博這才意識到府內混進了賊人。

喜宴被打斷,衆賓客交頭接耳低聲議論着。

司馬管家安撫衆人幾句,又道若是有提供刺史大人的玉環線索者,重重有賞。

人群交頭接耳,再次陷入熱議。

因是晚輩納妾,前來吃喜酒的賓客,多一半是司馬筠的狐朋狗友,還有些旁支帶着全家來抱司馬家大腿的,司馬博不願跟一群小輩和旁支耗着,打算先回屋子。

轉身之際,身着喜服的新娘子挑燈走來。

月華盈身,梅花燈映得美人有股朦胧感,婀娜高挑的美人分花拂柳,身側的花樹亦黯然失色。

席間賓客得見新娘,無一不在心底感嘆一句真絕色。

聶貪歡不疾不徐,走到刺史身邊才停下。

“司馬博,你可是在找你的貔貅玉環。”

司馬博先是被這個未曾謀面的兒媳婦的容貌驚豔,聶貪歡的名頭他不是沒聽過,本以為是個略有姿色的風塵女迷暈了他那沒出息的小兒,未曾料到竟如此天姿國色。

“混賬,一個小小賤婢,竟直呼本官名諱。”司馬博微怒。若非看她長得美,他定當即賞她一頓家法再轟出司馬府。

聶貪歡不愠,紅唇微微一勾,“那貔貅玉環你日日帶在身上,可讓你想起當年送你玉環的故人。”

司馬博瞳孔一震,雙手微抖,“你……你是何人。”

聶貪歡唇角笑意消失,眸底暈上惡毒冷意,她一擡手,緩緩揭掉臉上的畫皮,露出一張血肉模糊的焦臉。

衆賓客捂眼吸冷氣,有孩童直接吓哭,有婦人俯身作嘔。

聶貪歡盯着渾身發顫的司馬博,趨步逼近,一字一頓道:“我乃當年被你活活燒死的發妻,聶無雙。”

長風郡主聽到動靜走出來,盯着丈夫與丈夫三步之遙的毀容新娘子看。

“這……這怎麽回事。”

當着衆賓客的面,聶貪歡将二十餘年前,荊州境內轟動一時的紅楓山莊滅門慘案真相道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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