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吶
流光峰主趕到慕月西跳崖的山頭時, 旁側圍觀着不少議論紛紛的弟子。
流光心道這小丫頭真會選地界，全山頭只有此處下頭有個深潭，若入戲太深一不小心真跳下去也死不了。
慕月西站在崖頂哭得慘不忍睹，瞧見流光搖着扇子慢悠悠過來, 眼皮抽筋似得不停給人使眼色。
救場的你倒是快點啊, 這後宮妃子漫步禦花園的調調是要急死她麽, 沒看出來她快演不下去了麽，圍觀同門無一上前攔着, 只顧着看笑話。
流光磨磨蹭蹭靠近飚哭戲的少女, 他辛苦憋笑。
慕月西見人不攔她，幹脆先一步出手死死拽住流光手腕, “流光峰主, 你不要攔着我, 我害師祖如此，罪該萬死, 你就讓我跳下去以死謝罪吧，讓我去死。”
小丫頭手勁不小, 流光被掐得呲牙咧嘴，慕月西抹一把鼻涕眼淚蹭人袖子上, 流光甩人，奈何對方死拽不撒手, 他這才咬着牙跟配合她念臺詞, “你這小弟子莫要過分自責，師祖雖被你氣倒，但你助師祖暢通心脈有功, 先回去罷。”
慕月西聽得滿意, 滑跪地上, 繼續往流光衣角蹭鼻涕泡，“嗚嗚嗚嗚……我就給峰主個面子，勉強答應你吧……”
嚯，好一個得了便宜又賣乖，怪不得師祖被氣成那樣，他不得不認輸，抽着自己袍角，“……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
流光峰主領着哭得肩膀一抽抽的小弟子順着小路往山楂小院走，一衆弟子議論着走開。
“她真要跳崖？”
“做做樣子而已。”
“我看不像做樣子，潭底通土龍窩，若真跳下去豈有命活。”
這話飄慕月西耳中，她登時不哭了，無比認真盯着一直用帕子擦袖口眼淚鼻涕的流光峰主，“老流，她們說的是真的麽，潭底通鱷魚窩。”
“沒錯，裏頭養着上百頭兇猛土龍，跳下去必死。”
慕月西用一種僥幸的眼神盯着他看，“老流你真是幸運啊，方才你磨磨蹭蹭一副看好戲的樣子逼得我差點拽你一塊跳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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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拍他肩膀，繼續，“你說兇險不兇險。”
擦身上污垢的流光，怔住，“兇險不兇險不清楚，但你陰險是真的。”
“你才陰險，你一臉你快點跳啊我要等不及了的表情是幾個意思，切。”見四周無觀衆，慕月西不再演戲，哼一聲邁開大步朝前走。
“等着，你方才叫我什麽，老流……？”
慕月西從路邊揪根草叼上，“我是宗主的內門弟子，咱們是平級，叫你一聲老流不親切麽。”
“輩分雖差不離，我好歹乃一峰之主，你如此稱謂，是否不妥。”
“妥妥的，只要你不忙就行。”
“……你給我站住，你罵誰老流氓。”
小白骨見流光峰主領着小師妹回來，咔嚓咔擦去倒茶。
慕月西接過骨頭端給的茶一飲而盡，之後給小白骨一個熊抱，“骨頭，我近日受苦了，你看我是不是瘦了好多。”
小骨頭認真盯着人瞅好幾眼，也沒看出胖瘦來，但很面子的咔嚓咔嚓點點頭，然後往西側的小廚房跑。
不消一刻，廚房煙筒冒出袅袅炊煙。
流光把玩孑然新得的一副棋子，斜眼盯她，“哪瘦了，我這個角度看你都養出雙下巴了，千年無花果好吃吧，十七顆你都給吃光了，也不怕吃出毛病來。”
“你就嫉妒吧。”慕月西自顧自給自己倒水喝，“對了，我聽阿信說那果子極其珍貴，我一口氣吃那麽多沒事吧。”
流光搖扇子，“副作用可大了。”
慕月西追着人問半天有何副作用，老流緘口不答。
外頭天色漸暗，孑然披一身星月歸來。
小骨頭忙将一桌佳肴擺上桌，慕月西跑孑然身邊打聽，“怎樣？師祖不會真的要治我的罪吧。”
“我早說過，師祖沒那麽小心眼。你放心，師祖已原諒你。”
流光分析道：“別看師祖是個老頑固，只是對待課業上嚴厲，其實他對小輩算得上寬容，否則在你第一次吹掀不二草堂将人埋了就治你的罪了。”
慕月西回味一番，甚是有理。
“鏡無一向給孑然面子，大師兄若出面說話，他不會太為難人，倒是孤月峰的那幫子仙督頗為難纏。”
慕月西握拳，“那個仙督長一向看我不順眼，整日想着揪我小辮子讓我難堪，真是豈有此理。”
孑然接過慕月西遞上的茶，确實如此。
師祖已然原諒，鏡無雖不滿意但無意追究，偏偏孤月峰的一隊仙督列出她多項罪名，非要治她的罪。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靈犀諸多罪名羅列一起，罰去天刑臺領鞭笞四十。
其實這已罰得算輕，但孑然不滿意。
見紫月為首的那幫子仙督噴着吐沫星子不依不饒的模樣，他笑道：“好。”
紫月仙督勾着唇角方要吩咐弟子去将靈犀抓往天刑臺受刑，孑然平靜道一句不必。
他一臉堅定道小師妹與他同宗同門，惹了禍事，是他這個大師兄教導不嚴之罪，他願代小師妹去領笞罰。
仙督隊成員一聽，面面相觑，沒動靜了。
紫月仙督心裏更是清楚扶鸾宗主一向寵他徒弟，若曉得她敢趁他不在抽他愛徒，那麽她的仙門職業生涯也算走到頭了。
見大師兄執意維護那禍頭子，她只得作罷。
一次替人受罰，不信每次他都用這招，別說仙督們有異議，怕是他自己都不好意思開口。
那個作精禍頭子一日不闖禍都不是她風格，紫月仙督握緊拳頭，默念忍字。
好，她就等着。
—
小骨頭手藝極佳，師兄妹圍坐餐桌，流光不客氣地留下蹭飯。
“小骨頭的糖醋排骨味道好極了，我又有口福了。”流光抄筷子。
見人一連往自己碗裏夾了三大塊排骨，慕月西沖小骨頭喊：“骨頭你知道什麽叫飯票麽，明個我給你畫兩張，多少賣點錢，免得有些人蹭吃蹭喝。”
流光往嘴裏扒拉米飯，“孑然，瞧你家師妹這小家子氣，對了，她今個對我不敬，喊我老流氓，你是不是該罰一罰她，這以後還了得。”
“大師兄，他自己喊自己流氓，我只喊他老流，不要聽他胡謅。”
“還不是你誤導本峰主，不對，即便你喊本峰主老流亦是不敬，孑然今個你必須得罰，不然我可不依。”
孑然淡笑，起身給小師妹盛了一碗羹湯，又往人碟子裏放了一箸青筍，“罰，罰你多吃點。”
慕月西沖流光吐舌頭……略略略……
流光：“……”
不待這樣的，他是來蹭飯的，不是來蹭狗糧的。
—
雖然師祖未曾治她的罪，但鐵定不會再讓她去上他的課。想到終于不用再上課，慕月西抱着被子睡得香甜，日頭升老高還窩床上打呼呼，被小骨頭強行喚醒，這才蔫蔫地走出門。
孑然閑坐山楂樹下的躺椅上，見人睡得一頭亂發，搖頭，“去整理儀表，随我去空明谷。”
原本眼皮直打架的慕月西，聽了這話，徹底醒了，瞪大眼，“什麽？還要去上課？師祖他真是……忒堅強了點。”
“……并非入學堂上課，是你需向師祖正式道歉。”
慕月西揉臉，十分不情願，“怎麽還帶售後服務的，萬一師祖見到我又背過氣去，豈不是火上澆油，我還是不去了吧，估計師祖也不想見到我。”
“沒錯，師祖确實不想見你，正因此，你更要去道歉。此次你雖有功，但過亦不小，天音宗尊師重道，你需表誠意。”
“師祖不想見我，我去了也是吃閉門羹，算了吧。”
孑然從搖椅上起身，“我陪你去。”
慕月西收拾妥當，從小寶庫裏挑了兩件看得過去的禮，由孑然帶着趕去空明谷。
空明谷守衛，一見慕月西如臨大臨，長矛交叉，将人攔截，“師祖有命，靈犀終身不得踏入谷門一步。”
慕月西點點頭，步調一轉，剛要從哪來回哪去，被孑然拽住後脖領。
“勞煩通報師祖，孑然與逆徒靈犀求見師祖。”孑然立馬回複，并将手裏禮盒獻給幾位仙守。
慕月西一旁嘟囔，“不是獻給師祖的麽，我挑的都是最貴的。”
“這些俗物豈會入師祖的眼。”
兩個時辰後，阿信才姍姍來報，師祖有請。
師祖坐在輪椅上，目光平靜，望天邊卷雲，一副看淡生死即入大道之感。
孑然與師祖問候，明着責備實則是替身邊的小師妹道了幾句好話，自行退出屋門。
臨走前對慕月西使眼色。
不得無禮。
慕月西乖覺點頭。
她來了好一會，師祖完全拿她當空氣，慕月西往人身邊湊了湊，捧出一屜糖葫蘆，“師祖，我親自做的，我錯了，師祖你嘗一顆就當原諒弟子了好不，弟子知錯了。”
師祖掃一眼糖葫蘆，“我老人家牙口不好，你送我又酸又粘牙的糖葫蘆，你是不是氣我上瘾。”
……慕月西放掉木屜，連連搖頭，“師祖，不是的，是弟子思慮不周，我看師祖平日牙尖嘴利的不料牙口不好。”
“嗯？”
“不，弟子口無遮攔了，我是看師祖牙齒倍亮，一看就是吃嘛嘛香，所以給師祖親手做了又酸又甜又脆的糖葫蘆。師祖不喜，弟子這就拿去喂豬。”
“……你将我與豬相提并論，這次也是郁峰主給你開了什麽偏門藥方？”
慕月西給師祖磕頭，“師祖明鑒，你也看見了，弟子是真不會說話，平日說話就是這種風格，無意間得罪許多人不自知，弟子真不是有心的。”
“哎……”師祖嘆口長氣，“每次思及你罵我的那些話，我老家人都覺得活夠了。”
“別呀，師祖，師祖萬歲。弟子先前那些混賬話不作數的，您也知道，氣人的話麽，當然怎麽讓人生氣怎麽說，師祖莫要記恨弟子，弟子真的也不容易啊。”
“你的那些話，真戳老夫心窩子了。”師祖望窗外綠濤，渾濁眼底透着濕潤，“這些年我對弟子頗嚴，确實打擊了不少弟子，你說的沒錯，我該清淨過我的老年生活，不該再出來毀弟子，自此以後，我再不授課。你的那些話，讓我頓悟每當我教訓弟子時弟子心裏的感受。”
師祖扶額，“果真往心窩裏插刀子啊，老夫自大了，不适合當老師。”
“……”慕月西呆了。
看來真給人打擊壞了，那般自持自大之嚴師，開始自我否定了。
“師祖……別這麽頹廢，你要不解氣你抽弟子一頓吧，弟子保證不喊疼只喊哎呀。”
師祖擺擺手，“行了，難為你這小弟子了。師祖不怪你，師祖唯有一個願望，以後別來空明谷行麽。”
“……行。”
“弟子告退。”慕月西如得恩赦，小碎步往外跑。
“慢着。”
“師祖……”
“糖葫蘆留下。”
……慕月西乖乖将一屜糖葫蘆送到老人家手中。
跑到門口時，猛地回頭，“師……”
嫌棄糖葫蘆又酸又粘牙的師祖，正抱着一串糖葫蘆津津有味啃着，老人家不料小弟子來個回馬殺，也給愣住，一顆糖葫蘆咽也不是，吐出來也不好。
慕月西替人酸的慌，咽口吐沫，“師祖我還有個不情之請，弟子想親自去無花臺給禿毛鳳凰道個歉。”
師祖牙酸，擺擺手。
慕月西剛轉頭，聽到咯嘣一聲。
糟了，忘了提醒師祖，糖葫蘆沒祛籽。
慕月西不敢回頭，只腦補師祖捧着掉牙的畫面……然後她以最快的速度溜了。
師祖，咱們後會無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