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吶
阿信将慕月西領去無花臺, 指着牆角那只呆滞木讷的禿毛鳳凰留下兩滴同情的眼淚。
“昨日,鳳凰滴水未進,瞧它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了。”
阿信說完,抹着眼淚走了。
現如今的鳳凰比師祖還要萎靡不振, 看那體虛氣若随時嗝屁的模樣已無甚攻擊力, 鳳凰鳥喙邊緣噴着細小的火苗, 估計扔個地瓜下去都烤不熟。
慕月西解開天臺禁制,跳下去, 圍着鳳凰左右轉三圈。
“你怎麽這麽脆弱啊, 你不曉得師祖為你擔心麽。”慕月西幻出一面大鏡子,往鳳凰身前一戳。
“瞧瞧你這副德行, 像不像一只待入蒸籠的大號肉雞。”
鳳凰掀開眼皮, 瞧見鏡中的禿鳳, 掙紮着瘦骨嶙峋的小腿站起來,仰天發出一聲嘶啞悲鳴。
慕月西摩挲下颌, “我瞧你這樣子确實有點不協調,我來幫一幫你。”
一陣塵土飛揚之後……慕月西握着一把鳳羽, 跳上無花臺。
封印一蓋,瞧着下頭一根毛不剩的鳳凰, 她點點頭,“這下看着順眼多了, 你要吃好喝好啊, 下次我來瞧你,若你還這副擺爛模樣,我就再吹唢吶給你聽。”
慕月西把玩着鳳羽, 去跟大師兄彙合的路上, 偶遇收拾好行李一臉不悅從學生落腳屋舍走出來的斷念。
斷念背着七殺琴, 抱着一竹箧琴譜樂理書籍,垂着頭悶悶不樂。
那個該死的作精被罰無花臺期間,師祖給他一人授課。
師祖雖嚴,但不失為一代名師,短短時日,他的音修功底突飛猛進,他為自己尋到一位好老師而慶幸。
突然,師祖自行退出教育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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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怪那個靈犀,将好好一代名師毀了。
慕月西見人一臉頹喪,她叉開腿哈哈笑,“怎麽,也被師祖趕出去了?怎麽,不應該感謝師姐帶你脫離苦海麽。”
斷念咬牙,不打算跟人争口舌,争也争不過她,于是一扭頭加快腳步走了。
孑然一直在谷口候着小師妹。
聽說小師妹主動請示師祖去給無花臺的鳳凰道歉,他不禁欣慰一笑。
小師妹雖頑劣,但心性是好的,明白萬物有靈這個道理,孺子可教也。
可當他看到漸行漸近的小師妹手中攥着一把招搖的鳳羽時,唇角的笑僵住。
慕月西歡脫地跑過去,抖着手中長短不一的五彩羽毛,“大師兄我看你房內過于素淨,無甚裝飾,你看這鳳羽插到花瓶當個裝飾,頓時蓬荜生輝有沒有,你看你看,陽光下這些鳳羽會閃出五色之光。”
見人不回應她,慕月西轉回頭,大師兄面色有些肅冷。
孑然不語,轉身朝外走。
慕月西追了一路,孑然未回複一句。
進了山楂小院,慕月西追到內室,拉着對方袖子搖晃,“大師兄,冷暴力很傷人的,我做錯了什麽惹你不高興了。”
孑然瞥一眼被她擱在桌上的鳳羽,“西西,你為何要這般殘忍。那鳳凰受你唢吶摧殘掉了羽毛,就剩這麽可憐的幾根,你還強行拔走,難道你絲毫未有憐憫之心麽。”
……原是為了這點毛事。
慕月西擺愧疚臉,“我原本沒想這麽多,一心想着給師兄的屋子做裝飾,想着反正那鳳凰禿得差不多了,不差再禿一點。”
……孑然搖頭嘆息。
“大師兄,我先前因為那只鳳凰的失職,被罰跪師祖門前一天一夜,一天一夜啊,我膝蓋骨都要跪碎了啊,直到現在還疼。還有,我先前練習唢吶,那老鳥險些沖破封印撲出來咬我,還噴火燒我,我承認我心眼小了點,想着找機會報複回去,我以後盡量寬宏大量一些。”
孑然緩緩坐到絹絲屏風前,“你給鳳凰吹的什麽曲子,現下吹一遍。”
慕月西于心不忍,“大師兄,我的唢吶不是人聽的,鳳凰聽了掉毛,估計人聽了會瘋狂掉發,大師兄,你做好變禿瓢的準備了麽?”
“……你且吹。”
慕月西萬分糾結,喚出金唢吶,哨子貼到唇邊,用同情的眼神瞧着端坐如神像的大師兄。
她心一橫,眼一閉,鼓起腮幫子吹起來。
伴着震天的嘹亮音,屋內盤起陣陣旋風,吹得裝飾嘩啦作響,慕月西不忍直視掀開一只眼,觑見大師兄沒掉頭發,但萬千銀絲迎風飛舞,有種淩亂美。
她放心大膽吹奏起來。
她發誓,她從未如此認真演奏過,就怕吹不好玷污大師兄的耳朵及腦神經,她自認為吹得還算準。
而被風圍困的大師兄依舊端坐如松,巋然不倒,面上沒什麽難忍的情緒,直到一首曲子接近尾聲,小骨頭咔嚓咔嚓跑進來,對着大師兄一對比劃。
孑然擡手。
慕月西止音。
見大師兄跟着小骨頭出門,慕月西抱着唢吶跟出去。
池塘邊,老碎龜吐着白沫,四腳亂搐,水裏的游魚個個掀着白肚皮……
孑然彎身,給老龜渡了些靈氣,老龜睜開綠豆眼,顫着聲音哎呦喂哎呦喂幾下,“多謝大師兄,我老龜活了一把歲數險些被一把唢吶給送走。靈犀啊,你下次再吹提前告之我一聲,我老龜哪受得了這個魔音。”
慕月西擺手,“好說好說。”
見身邊的孑然不輕不重瞥她一眼,她立馬改口,“十分抱歉啊龜爺爺,我下次注意啊。”
孑然試着給滿池子翻白肚皮的魚兒渡靈力,可惜,晚了。
魚兒靈力弱,集體歸西。
孑然指着一池魚兒,問慕月西,“這些魚兒該如何處理。”
“炖……遁入空門,魚兒已遁入空門,阿彌陀佛,我給它們做個超度法事吧,但願來生不要遇到我這個音樂殺手。”
孑然回屋,慕月西裝模作樣給魚兒畫超度符,她撈起一條肥魚,拽住清理荷塘枯葉的小白骨,“骨頭,會熬魚湯麽,你看這魚就這麽死了可惜了啊,這麽肥熬出的魚湯肯定好喝。”
小骨頭咔嚓咔嚓搖頭。
“你不說我不說,大師兄是不會知道的。”
“師妹,你過來。”窗口傳來孑然不疾不徐的呼喚聲。
慕月西吧唧扔了魚,往屋裏跑,“大師兄我來拉,我跟小骨頭開玩笑麽麽噠。”
書房書桌上擱着孑然新編寫的一頁曲譜,他拾起染着墨香的譜子,“你樂理淺薄,亂吹一氣,故此你的唢吶音攜有摧枯拉朽破壞之力,你按紙上譜子練習,可銳減你唢吶中的雜氣戾氣及粗暴之氣。”
慕月西捧起曲譜,“我定會多加練習的。”
晚上慕月西肚子疼,如廁又解不出來,她懷疑吃錯了東西,瞥見大師兄的房間亮着燈火,她跑去敲門。
孑然着一身單衣開門,“這麽晚了,何事。”
“哦,沒什麽,我見夜深了你屋內燈燭亮着,過來問候一聲。”
“無礙。”孑然眉眼間糅雜幾絲疲憊。
“大師兄是不是病了,我去請郁峰主來。”
慕月西剛要掉頭跑,被孑然攔住,“失眠而已,勿需驚動郁峰主。”
慕月西暗中搓搓手,弱弱問:“大師兄不會是聽了我的唢吶才失眠的吧。”
孑然沉默。
此時無聲勝有聲。
“我就說嘛,我的唢吶不是人能聽的。大師兄既然你睡不着,不如請我進去喝杯茶吧。”
“……進來吧。”
衣架上挂着一件月牙白長袍,上頭銀線清淺閃動,被透窗的月光一照,如水波般生動誘人。
慕月西忍不住摩挲面料,“大師兄還有這麽好看的衣裳啊,從未見你穿過。”
孑然倒了兩盞茶,“明日去天宮所穿衣物,讓小骨頭提前拿出來。”
“上天?大師兄要上天?”
孑然将一杯酸梅茶遞到她手裏,“你毀了師祖的無花樹,需用天宮瑤池聖露救扶,我去天宮讨一盞聖露,多少撫慰師祖的心。”
“大師兄帶我去吧,我從未上過天宮。”慕月西一臉殷勤笑。
孑然搖頭,“你這性子去天宮必然闖禍,天宮不比地界,你安生待在家裏。”
“我保證不闖禍,我安安分分的總可以吧。其實我平日闖禍是有分寸的,我曉得大師兄會罩我才肆無忌憚,可天宮不一樣,随便一點小錯可能都是死罪,我哪敢嘚瑟,大師兄帶我去嘛。”
見人不語,只端着茶盞靜靜喝茶,慕月西搖晃人家袖子撒嬌,“求你了大師兄,你總不會帶着咔嚓咔嚓小白骨上天吧,吓壞了仙女姐姐就不好了,你帶我,你看我長得這麽清純可愛美麗動人,帶出去多有面子,求求你了大師兄,你不答應我我就打滾我就哭給你看。”
孑然被搖灑了茶,見人撒嬌撒潑的模樣實在可愛,忍俊不禁,“謹記規矩,少言慎行。”
“謝大師兄。”慕月西飛奔往外跑。
回屋後翻箱倒櫃找漂亮衣裳,大師兄打扮的那麽好看,她不能太差。
一大清早,流光峰主來給孑然送行。
瞧見孑然身邊裝扮俏麗的小弟子,滿眼戲谑,“孑然你真敢将她帶上天啊,你要反了天可怎麽好。”
“胡扯,我會乖乖的。”慕月西依偎孑然身邊,做乖巧狀。
衆仙聽聞孑然上天宮求取瑤池聖露的消息,陸續趕來與人道別。
很快,山楂小院擠了一堆人。
琅嬛帝姬和紫月仙督亦在其中,帝姬瞧慕月西的眼神有些複雜,皮笑肉不笑道:“靈犀真是好福氣,此去天宮,你要好好照拂大師兄。”
“那是必須的。”
一旁的紫月仙督陰陽怪氣,“別闖禍丢我天音宗的臉就行。”
慕月西剛要怼回去,想到馬上要升天了,關鍵時刻忍一忍,最後随着大師兄走出院子時,沒忍住,貌似不小心撞了下紫月仙督的肩膀,然後盯着人鼓脹的腮幫子看一眼,“抱歉仙督,咦你臉怎麽了,我跟郁老混得有些熟,待會我叫懸壺峰的人給仙督送點藥,對了,仙督是牙疼對吧。”
“不用。”紫月仙督憤憤道。
流光峰主獻出海王,馱着師兄妹倆人一路翺翔,海東青刺破雲霞,穿透疊雲,山川盡收眼裏,耳邊是溫柔的風,慕月西展開雙臂,偷瞄一眼身側芝蘭玉樹的大師兄,“我們将海王變成別的飛禽吧。”
“哦?變成何物。”
慕月西施法,流光點在海東青頸羽上,頓時線條感十足的海東青變成一只壯碩的大雕。
孑然:“……為何是雕。”
“因為我是小龍女啊。小龍女,雕兄,你就成了過兒。”
“過兒是誰?”
“過兒是……民間話本《神雕兄妹》中的人,話本的結局,那對兄妹騎雕而去,相親相愛永不分離。”
孑然聽後,唇角噙着一抹笑。
孤月峰上,琅嬛帝姬仰頭望天空望得眼珠子發酸,那胖雕已變做墨點,再也看不清上頭的人。
事情果然朝她最不希望的方向發展麽,今日稍加裝扮的小弟子果然傾城,前去送別的男弟子瞧她的眼神透着淡淡傾慕憐惜。又想到不久前,孑然竟打算替小師妹受笞刑,這是何等偏愛。
紫月仙督給帝姬披上風衣,“此處風大,帝姬回屋吧。”
“阿月,你的牙可還痛。”
“……好多了。”
兩人沒走幾步,懸壺峰的攢之,送來一個四四方方小藥盒。
“見過帝姬見過仙督,此藥是靈犀特意吩咐懸壺峰送給仙督的,說是專治仙督的牙痛之症,哪裏痛往哪裏抹。”
攢之送貨上門後離開。
紫月仙督打開黑匣子,裏頭是個灰色小瓷瓶,瓶身貼着三個大字:痔瘡膏。
紫月仙督一把捏碎瓷瓶,咬着肥大的腫牙花,“我看你嚣張到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