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吶
九重天入口。
慕月西瞪大眼, 險些一不小心暴露出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地界仙山她游覽過不少，奇峰妙鏡亦去探過險，懸壺瀑布傾洩千裏的場景更是親臨，像九重天這般壯闊的從未見過。
天界難落戶, 古往今來飛升上仙的人不多, 故此所見宮闕樓宇并不多, 高高低低浮在霞光上，一雲一宅, 圍攏花樹修竹, 私密性滿分。
都說人間皇宮最為奢華，跟天宮比起來, 人界皇宮就是上扶貧榜的小破村。
天宮的宮殿修得極高極闊, 玉磚壘砌, 浮動銀線镂花，恰到好處的珠寶點綴, 整個高大上終極诠釋。
好是極好，就是有點費脖子, 得使勁仰着看。
門牌前的九玄仙女作飛天舞，拎着花籃不斷灑着迎客的花瓣, 三眼神将猶如神柱的大腿往地上一戳，即便草原的跑馬漢子來了, 也得喊一聲威武雄壯。
不同坐騎的仙者, 遞帖子入天門，慕月西規規矩矩跟着孑然排隊，她指着天際一帶閃爍的群星問：“大師兄, 那是何地？”
“天河。夜幕降臨, 星君府的仙君會布施十萬星河, 仙人們也會去趕星星，現下白日，夜裏更美。”孑然道。
聽說過趕海，沒聽過趕星星，慕月西想去嘗試一下。
因扶鸾宗主已過飛升劫，是天宮冊裏正式落戶的公務員，孑然慕月西被安排暫住扶鸾宗主的乜一宮。
通往乜一宮的路上，慕月西發現胖雕比她還土鼈，轉着一看就不怎麽聰明的腦袋瓜東張西望，她怕土雕亂跑，入宮後找了顆樹将胖雕栓上。
扶鸾極少入天宮，乜一宮一直空閑，整個宅邸唯有一對雙生兄妹負責日常打理。
一個叫影歌，一個喚影魅。
倆兄妹穿得花裏胡哨，披着彩色披帛，脖子上還挂着羽毛串鏈，見到兩位地仙走來，熱情迎接，就跟被關禁閉八百年沒說話似得巴巴着小嘴說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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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小主累不累，此行順豐還是逆風，時速多少，可有嗆風。”
“那雕兄看起來肥壯，不成想這般能飛，竟能沖破九重天仙瘴，堪稱神雕。”
“小主喜歡清茶還是濃茶，偏熱還是偏涼，茶點喜歡偏甜還是偏鹹。”
“我們兄妹燃了除濕驅蚊的沉蓇香，兩位主子聞着味道如何，濃淡可調，不喜歡這種香還有別的，旃檀香，拟白香，薄綠香，松檀香，更有接地氣的海鹽香。”
“主子可要更換外衫，小的一早備下幹淨的客衫，都是熏了香的。”
“是啊是啊，也有幹淨的鞋子可換，個人推薦嘉陵木屐，防臭防汗帶珠子，按摩腳底穴位解乏解累舒筋活血……”
影歌去收拾房間，影魅去沏茶，慕月西忍不住吐槽，這倆兄妹的熱情度和口才，她以為誤入某平臺賣貨直播間。
孑然淡笑：“這對兄妹本是一對八哥，被師父點化後送上九重天當宮侍。确實有點能說，倆兄妹在人間時曾于戲樓戲班茶館甚至勾欄院待過。”
慕月西忍不住笑，“怪不得這麽接地氣，服務意識強，口條又順，原是迎客八哥，扶鸾是嫌他們吵才送上天的吧。”
“來拉來拉，兩位久等拉。”影魅操着酒樓小二的腔調端上茶點。
孑然不置可否。
天宮茶點精美，色彩清郁。慕月西一通吃，突然攥住手中的半塊紅藥糕，問影魅，“鳥妹，有蟠桃麽？”
魅影毫不在意對方有些不大尊重的稱謂，颠着頭頂的彩毛，搖頭，“蟠桃頗珍貴，咱們乜一宮常年閑置，節慶日也沒仙君來給送禮，我們兄妹倆好些年沒見蟠桃了。”
慕月西失望撇嘴，繼續嚼吧手中的紅藥糕。
看來扶鸾在天宮的地位不大高啊，這乜一宮位置頗高，也夠偏。方圓百丈，無一府邸，周圍倒是有四方開得極豔的菡萏池，籠煙似紗，随處一站，能聞到花香。
孑然掀着茶蓋道：“你想吃蟠桃。”
“誰不想啊。”
鳥哥鳥妹配合她點頭。
孑然端着清茶，沉吟，“我來想法子讓你去園子裏吃桃。”
慕月西瞪大雙眼，将腦袋湊過去，“不是說極珍貴麽，還能體會農家采摘園樂趣，管飽麽。”
“管飽。”孑然輕輕戳了下她腦門，将她抻脖子欠屁股的不雅坐姿戳回去。
擅長唠嗑的鳥兄妹，沉默了。
他們守候乜一宮多年，扶鸾只來過一次，之前接到客招司傳信，扶鸾天君的徒兒将暫住乜一宮，讓他們好生接待，他們倒是聽聞過這個徒弟的大名，但從未見過本尊，雖然這小徒兒風姿清雅氣韻不凡，一點不比高階仙君遜色，但氣質再好亦是個無名地仙。
無名地仙能吃上蟠桃已是幸事，遑論跑去蟠桃園随意摘着吃。
孑然起身，拿起桌角用來讨天官方便的禮盒，叮囑慕月西随意逛逛，他先去拜谒天官，求取瑤池聖露。
慕月西親自将人送到宮門口，踩着飄逸浮雲問：“大師兄何時回來？”
“不大确定，你勿需等我，若困了累了便去休息。”
不就是取瑤池露珠麽，需耗費那麽多時間？
慕月西疑惑着點點頭。
孑然走了幾步，又折回來，仙風拂千絲，眉眼攢着柔意，竟比仙境還要奪目，“師妹，不是師兄不帶你去取聖露，瑤池沉入一塊極北玄冰，溫度極寒，你靈力尚淺，一旦寒氣入體，容易害病。”
慕月西愣愣的嗯一聲。
大師兄不用跟她解釋啊，她也沒問啊。
怎麽有種相公要獨自出去旅游跟家裏娘子報備的趕腳……慕月西想着想着，心口有點甜了。
孑然溫和一笑，轉身沒入淺雲。
鳥哥牽着大雕出來，“騎雕吧，此去瑤池路遠……”
早不見孑然的身影。
鳥妹一臉陶醉，“聽聞扶鸾宗主極寵愛他的徒兒，難不成寵愛會傳染，小鳥我瞧着這位師兄十分寵溺小師妹呢。”
“看出來了吧。”慕月西一點不謙虛，提裙往殿內走，“還有什麽好吃的。”
“有有有，我們備着好多呢。”
鳥哥亦上趕着獻殷勤，“待小主吃飽，我們兄妹帶小主到處逛逛，天界凡是能去的地界，咱們去一遍，牽着那頭雕……好拉風。”
慕月西在乜一宮吃飽喝足，又由鳥兄妹倆做向導，陪玩了一整日，返回乜一宮時，天已暮色，仙殿檐角挂起一排排琉璃燈。
海棠樹下的胖雕很蔫，慕月西喂了雕兄一口仙草，擡頭時瞧見天際的星河越發璀璨，星星點點五彩斑斓，鋪天蓋地綿綿無垠，透過薄霧散着清冷誘人的光暈。
鳥妹說夜裏仙女們喜歡去趕天河拾星星，有能拾到幸運星的還可以許願，只要心誠，一準實現。
鳥妹貼心的給慕月西覆了件披風，三人騎雕趕往天河。
天河邊站着不少仙女，有提燈許願的，還有輕緩漫步的，三兩成群，孑孑獨立者皆有。
天河入口蹲着四個銅鑄的大龍頭，龍頭下是個八卦形的水晶盤。
一位長胡子天官，端着冊子記錄，對着稀裏嘩啦吐金幣的龍頭連連稱贊。
鳥妹解釋，凡是欲入天河趕星星者，需向星辰宮繳納一定數量的功德幣，就是龍頭裏稀裏嘩啦吐出來的金幣。
金幣越多，則說明此人功德越高。
龍頭下的水晶盤，可測得人的功德量，龍頭連同水晶八卦盤，只要站到盤子上，可得功德幣。
慕月西嘆為觀止，天宮真會玩，那水晶盤子怎麽看都像秤，她以為站上去是為了測體重，體重過百刷掉。
放眼望去，一水的纖弱仙女楚宮腰，除了身邊的鳥妹，無一過百的。
前頭一個仙女，站到水晶八卦盤上，龍頭裏稀裏嘩啦一陣響，仙女捧着一小簍子金幣去找天官登記。
星辰宮的鄧旒星君，端着玉筆往冊子上劃拉，“短短三日，碧幽仙子竟積攢一千功德幣，實乃仙女表率。”
“星君謬贊。”
界門敞開，碧幽仙子拿着天官給的通行票，羞赧着臉，步入天河。
慕月西無理由錯過白嫖的好事，踢着方步走上一個空置的水晶秤。
站上去後，龍頭一點反應沒有。
別人的都稀裏嘩啦響，然後嘩啦稀裏掉金幣，她拍拍龍頭，對來回觀測的星君喊：“天君天君，這秤……水晶盤是不是壞了。”
鄧旒星君走進，仔細盯着少女腳下散着淡淡紋路的水晶八卦盤，“仙女，你跳一下試試，有時水晶盤不大靈敏。”
慕月西蹦跶一下，龍頭沒反應。
她又蹦跶一下，龍頭內終于出了點輕微的響聲，像是金幣滾動的聲音，聽起來很微弱。
半響，龍頭裏吐出一枚金幣。
……慕月西彎腰拾起來，望望左右兩邊稀裏嘩啦的龍頭，她又蹦跶一下，連續使勁蹦跶好幾下。
鄧旒星君趕忙上前攔住，“仙女腳下留情，水晶盤不可如此粗暴對待。”
慕月西聽話的走下去，上了另一個水晶盤，“那個壞的，換一個試試。”
如法炮制，蹦跶兩下，這次龍頭穩若泰山，一點回應不給。
慕月西狠狠踢龍頭一腳，“一點面子都不給。”
她指尖夾着僅有的一枚金幣，問正好奇打量她的仙君，“仙君叔叔，一個也是幣，大不了我在天河中少溜達一會，我能進去麽。”
鄧旒星君搖頭。
入天河趕星星的最低門檻，是向星辰宮繳納二百功德幣起，多不封頂。
一枚。
他在天河入口幹了數千年的售票仙官，從未見過有哪個龍頭只吐出一枚功德幣的。
一旁的仙女們亦湊上前，不止星君沒見過，她們也沒見過如此缺德之人。
有仙女低聲議論，“我豢養的花貍貓上了龍頭盤還吐出十枚功德幣。”
“聽說月宮的哮天犬也得了十六金幣。”
“這是哪宮的從未見過……”
一下子被圍觀的慕月西有些不知所措，這可是天上，容不得她瞎嘚瑟，她得悠着點。
鳥妹咧嘴，在她耳邊小聲嘀咕，“天啊，你最近都幹了些啥。”
鳥哥尴尬陪笑，嗓子眼裏咕哝，“我也想知道。”
慕月西陷入沉思。
縷了一遍作死日常，突然替龍頭委屈，她剛才不該踹它那一腳，其實龍頭已經很給面子了，按她的德行測試，負金幣沒問題。
她上秤，秤沒給崩了，已是阿彌陀佛無量天尊。
這僅有的一枚金幣，可能是安慰幣。
慕月西本想默默退場，不料圍觀者越來越多，仙女們不上龍頭秤了，都一水圍過來瞧熱鬧，那端着冊子的售票星君，也抻長脖子一臉考究的模樣直勾勾盯着她。
……她要如何在衆目睽睽之下，體面的回複自己忒缺德這個問題。
早知如此，她在家趕蚊子也不會跑出來趕星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