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晏安寧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

她只是覺得十分委屈。

她明明什麽也沒有做,卻要被他這樣板着臉教訓一通,難不成她好端端走在路上被莫名出現的賀祁觊觎還成了她的錯麽?

若他真是正經的長輩也就罷了,晏安寧向來是擅長對長輩忍氣吞聲的,偏偏這個人,近來還頻頻以無法料想的姿态出現在她的夢裏……

她鼻尖越來越酸,擡起頭直視着顧文堂的眼睛,貝齒咬着下唇:“相爺既然認定了我是個水性楊花,不安于室的女子,又何必纡尊降貴來同我說教?您大可去侯爺面前道我配不上五少爺,不堪為顧家婦,兩家婚盟自然不會締成。”

這話聽起來像在朝他發脾氣。

顧文堂眉心擰起,眼中閃過一絲不悅,正要發作卻見面前的人眼淚開始止不住地往下掉,像是在竭力忍着,嘴裏卻仍舊有細微的嘤嗚聲發出來。

明明哭得這般傷心,眸子卻仍舊倔強地望着他,像只不服輸的野貓兒,弱小得能被人一只手拎起來,卻仍舊能在人懷裏撲騰個不休。

顧文堂哪裏見過這等場面,從小到大還沒有哪個女子敢在他面前這般放肆——嘴裏不敬的話一句一句的,哭起來卻像被他欺負了似的,他有些僵硬地坐在圈椅中,暗忖他方才到底說了什麽。

不就是提醒了她一句不要和賀祁走得太近麽?

瞧她敢在馬場攔二哥的馬的舉動,倒看不出會是個因他的一句話哭得梨花帶雨的嬌氣性子。

晏安寧朦胧淚眼中瞧見對方似乎無動于衷地坐在那兒,越發印證了自己的猜測。

果然,前世他就是這般想她的!

所以即便她是為人所害淪落到那般境地,他還是打心眼裏覺得是她的不是,是她污了他的一世清名,是她使了心機保不住顧昀正妻的位置就來攀附他吧?他分明就是覺得她水性楊花,不安于室!

是以,那夜過後她不願再和他有往來,他也就樂得将她這個燙手山芋抛之腦後了。也不知這個男人後來聽聞了她的死訊,有沒有為她傷心過片刻?還是反倒松了一口氣,覺得在政敵手裏會少了個有力的把柄?

她只覺得頭昏沉沉的,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模糊不清,她咬緊了牙關,扶着楠木桌角站起來,便要起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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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丢臉了,她不要再在這個瞧不起她的人面前哭了。

顧文堂見狀眉心攏得更緊,見她想往外走,忽地起身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若是以這幅模樣出去,被人瞧見了不知要傳出什麽樣的閑話。

晏安寧想推開他,手掌卻軟綿綿的毫無力氣,她依稀聽見那人緩了語氣:“先叫人打盆水進來給你淨面再說,你……”她忽然眼前一黑,身子亦虛弱地倒了下來。

顧文堂正遲疑着是否要給她賠個不是,卻見她面色愈發慘白,伸出的手還未将她牽引到自己身側,她便忽地厥過去了。

他下意識地疾步靠近了,那人便軟軟倒在了他懷裏。

顧文堂皺緊了眉頭,沉思一瞬,伸出手覆在她光潔瑩白的額頭上。

觸手一片滾燙。

……

門外,徐啓與招兒一左一右地侍立着,前者神情淡然,後者則一直不停地拿眼睛試圖往門縫裏張望。

倒不是為旁的,只因主仆二人在顧家生活了多年,見到貴為宰輔的三老爺顧文堂的次數卻屈指可數。招兒拿不準這位主子的性情,一時怕姑娘在威嚴的三老爺跟前說錯了話,一時又怕三老爺刁難于姑娘,于是整個人裏裏外外都透着緊張的情緒。

徐啓在心裏暗笑着小丫頭沒見識,卻忽地聽聞裏面傳來姑娘家嗚嗚的哭聲,一聲一聲聽得簡直要把人的心揉碎。

他不免愕然。

這是……

招兒亦聽到了些聲響,卻到底不如徐啓這個習武之人耳聰目明,她咬了咬唇,還是大着膽子問:“啓爺,裏面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徐啓輕咳一聲,已經想入非非,卻仍舊板着臉伸出手攔住她:“相爺議事,不可打擾。”

額間卻有冷汗暗流:自打姜夫人去了後,相爺身邊許久都沒添人了,太夫人送來的美人也都沒能讓相爺瞧上一眼,怎麽今日……旁的人也就罷了,這位可是二老爺日前在二夫人面前親點的兒媳,這不是亂了套了麽……

誰知裏頭沒過多久又傳來女子的嬌斥聲,縱然聽不清內容,聽口氣卻也知不是很愉快。

招兒本就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了,一聽便再也不顧什麽了,憑着一股莽勁兒硬生生地将徐啓的胳膊撞了開,破門而入。

徐啓阻攔不及,匆忙跟進去,映入眼簾的便是他家相爺正摟着晏家表姑娘的腰肢,對方軟軟地倒在相爺懷裏,青絲鋪散在墨綠長袍上,那一襲碧色的如意長裙與男子近色的衣袍勾纏在一起,難分你我,瞧着頗為缱绻暧昧。

徐啓額間一瞬冒出星點般密集的汗珠,低頭垂眼的瞬間,恍若已經看到了自己因辦事不力被相爺無情地扔去榆林衛的凄慘下場。

招兒見狀也是臉色大變,一些不敬的話正準備出口,卻見顧文堂冷漠到極點的眼神擲了過來。

“還不快去請大夫,你家姑娘發高熱了。”

高熱?

招兒臉上的憤怒瞬時褪得一幹二淨,立時跑到晏安寧身側試了試她額頭的溫度,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姑娘,姑娘你醒醒啊……”心疼得不得了卻全然将顧文堂命令的話抛之腦後。

顧文堂眉心直跳,不鹹不淡地看了一眼徐啓。

徘徊不敢上前的徐啓這才回過神來,忙會意而去。

原來是晏家表姑娘生病暈倒了,相爺才摟着人家。

吓死人了,他還以為……

也是,以相爺的性子,哪裏會被個小姑娘牽動情思呢?

……

屋內,顧文堂将人橫抱起放在了內室的床榻上,耳邊還是她那個婢女一刻不休的啜泣聲。

他閉了閉眼,正要出聲呵斥,再度睜眼視線卻定格在卧在榻上的小姑娘身上。

她巴掌大的小臉發白,因方才剛哭過,眼尾還帶着明顯的一抹紅,此刻無意識地蜷縮着,纖細的身子瞧得出楚楚可憐的羸弱。

罷了,若責罰她的婢女,回頭醒了又不知要怎樣強撐着身子倔強地鬧呢。

顧文堂眉宇間的怒氣驟然消散了不少,怕吵醒榻上的人,開口道:“還不快去給你家姑娘打些涼水絞個帕子來,這般照料不周,連你家姑娘身子不适都不知曉,而今還要看着她這般難受麽?”

招兒瞬間止了哭聲,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該做些什麽,連忙慌慌張張地出門去打水。

待她絞了帕子回來,坐在榻邊的人卻沒動彈。

“三老爺?”

顧文堂回首,卻是從她手裏接過帕子,徑直微微俯身将帕子貼在了晏安寧的額上。

招兒在一邊都看傻了,萬萬沒有料到從來高高在上的三老爺居然會照顧人,照顧的還是她家姑娘。

顧文堂則懶得理她。

主仆兩個,一個自己病了都不知道,大熱天地出來逛園子還惹出許多是非,一個乳臭未幹,除了心疼主子什麽正經事都幹不了……

冷靜下來之後,招兒也忽然意識到面前的人是多麽的不能招惹,神情姿态瞬間變得拘謹。于是屋裏一時間就這樣靜了下來。

待徐啓請來的大夫過來把了脈,便道晏安寧是憂思過重,心緒不穩導致的高熱。

顧文堂命人帶大夫下去煎藥,終于又看了一眼招兒:“你家姑娘小小年紀,有什麽憂思?”

招兒也正一頭霧水,可見三老爺一副審問的态度,表情就緊張起來:難道是因為和五少爺的事麽?也不知緣何,小姐近來似乎很看不慣五少爺,今兒還在園子裏鬧了那麽一出……

可這話她是絕對不會和三老爺說的。

兩個人畢竟都姓顧,出了什麽事,三老爺看着再公正重規矩,肯定也會偏幫自家人。

“許是因為前些時日三姑娘從我家姑娘那兒讨去了一只鳥兒,下人出了疏忽,鳥兒沒了的緣故吧……”招兒目光閃爍,她自然知曉姑娘不會為了這種小事傷春悲秋,但用來應付長輩,用這種無傷大雅的事卻是正好。

為了一只鳥?

顧文堂微微挑眉,實然不太相信,沉默了一陣,忽地佯裝不經意地開口試探道:“與賀祁無關?”

回應他的卻是婢女迷茫的眼神。

“賀祁……是誰?”

顧文堂矜貴如玉的手指敲打在床榻的扶手上,換了個問法:“今日在四宜樓下攔你們的人,是哪家人?”

招兒搖了搖頭,表情帶了些怒氣:“不認識。莫名地就上來攔住了我家姑娘,問姑娘的家世,說是要向侯府提親什麽的,簡直唐突極了……”

她沒想明白姑娘為何會突然發高熱,越想越覺得是因為園子裏的登徒子沖撞了姑娘導致的,是以那會兒的驚訝在此刻就變成了遷怒,提起賀祁的口氣也十分不屑。

顧文堂沒有再言語。

過了些許時候,他起身離開:“待你家姑娘醒了,再送她回怡然居。”

意思是這會兒可以讓姑娘暫且歇在四宜樓麽?

招兒有些躊躇:“四宜樓畢竟在外院,要是有外客來……”

顧文堂停住腳,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招兒立時閉上了嘴。

她倒忘了,三老爺才是這府裏一言九鼎的人。他的話,自然只有遵循的道理。

門外,徐啓見他出來,忙跟在身後下了樓。

“叫人守着,等她醒了再撤走。”

徐啓應是,擡眼卻發現顧文堂肩處的衣料似乎濕了一塊兒。

顧文堂亦是默然地看了一眼。

被他誤會了,便那般傷心麽?這樣嬌氣的性子,也不知是怎麽在陽安侯府長大的。

過了片刻,徐啓忽聽自家大人問:“最近京城的小姑娘們都喜歡養什麽樣的鳥兒?”

徐啓怔愣住,這種話委實是頭一回從相爺嘴裏聽到,一時間竟沒弄懂他的意思。

待他醍醐灌頂,不免回頭望了一眼樓臺的檐角,暗暗吸氣。

“回相爺……”

……

而另一頭,日落斜陽,一衆吟詩作樂的高門子弟興致上來了,欲要登上侯府地勢位置最佳的四宜樓遠眺,卻被幾名佩刀護衛攔在了下面。

得知對方是當朝首輔顧文堂的人,衆人才悻悻散去,不敢再造次。

“昀兄,怎麽了?”有一同中舉的同窗拍顧昀的肩。

顧昀回神,搖了搖頭:“無事。”

剛才一晃而過的婢女應該不是招兒,應是他看錯了。

作者有話說:

1v1雙處,安心看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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