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晏安寧的身子立時就僵住了。
若有若無的迦南香萦繞在她鼻尖,壓在她朱唇上的指腹能明顯感覺到一層薄繭,加之這熟悉至極的聲音,她簡直一刻都不需要多想就能确定身後的是誰。
今日聽聞春曉被放出來了,她正想着,若明姨娘真有問題,或許春曉可能會和芳蕪院的人會面,是以才來了這一趟。
卻忘了,放餌之人的存在。
她不再掙紮,身上的禁锢才緩緩釋開。
顧文堂一身玄色家常衣袍,隐在夜色裏近乎難以分辨,此刻見到晏安寧,不由輕呵了一聲:“小丫頭,你跑到這裏來做什麽?”
晏安寧正有些不知如何說起,扭頭卻見春曉提着微弱的一盞燈,形跡可疑地悄悄敲了敲院門。
“相爺……”
她小聲地指了指,試圖牽引顧文堂的注意了。然,後者卻只是漠然地看了一眼,似乎毫不意外。
“你以為我是怎麽來的?”他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裏疑窦不減。
晏安寧尴尬了。
沒法子,和這個男人待在一塊兒她就緊張得不行,腦子似乎也不太好使了。
木門吱呀一聲響動,院子裏的人開了門,是個青衣婢女。兩人在門口嘀嘀咕咕地說了會兒話,聽不清是什麽,但很快便散了。
待人走了,顧文堂站直了身子,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一副她不說出個一二三此事便沒法揭過的模樣。
晏安寧知他生性謹慎又疑心重,只好半真半假地道:“……前兒明姨娘給我姨母送來了重禮,手筆之大令人生疑,又怕她是無事獻殷情心懷不軌,故而來了這一趟……”
顧文堂低頭沉吟,似乎在思索她這話的真實性,晏安寧亦有些緊張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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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他手掌鉗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說地将她帶推入一個隐秘的牆隙,旋即整個人亦壓了上來。
晏安寧個子只齊他胸口,現下這境況,整個人猶如被他圈在了懷裏,暧昧至極。
顧文堂便見那張瑩白勝雪的臉眨眼便變得通紅,羞惱地要推開他,他微微斂眉,向着一個方向示意。
晏安寧微怔,順着他衣袍的縫隙往外看,卻見不知何時,芳蕪院外頭又來了零星幾個人。為首之人被簇擁着到了院門前,面容俊朗,衣着不凡,行事卻有幾分不同于其表象的鬼祟——他并不敢叩門,只目光示意其中一位仆從,旋即蛐蛐般的叫聲便從那仆從腹部響起。
寂靜如冰封的芳蕪院便開始有了些動靜。
有白衣女子提着一盞燈出來,給門開了個容人進的縫,那為首的男子便被迎了進去,仆從則習慣性地守在了門外。
晏安寧能明顯感覺到距她咫尺之近的男人的臉沉了下來。
縱然只是從縫裏偷瞧,她也認出了來人的身份——不是旁人,正是前世那位死于非命的陽安侯世子顧晔。
三更半夜,顧晔偷偷跑到其父一位失寵姨娘的院子裏,想也知道沒什麽好事——不管與其相會的是何人,總歸傳出去名聲好不了。
這般念頭剛閃過,便聽他們貼着的牆壁後隐隐傳來女子的嬌笑聲。
“爺,怎麽這般急?”
晏安寧睜圓了眼睛,聽得那椅子的摩擦聲和細微異樣的沉喘聲都不如聽到這句話的聲音來得震驚。
顧文堂微眯着眼睛,瞧見她的神色變化便有了答案:“……是明姨娘?”
他可不記得二哥房裏随便一只阿貓阿狗的聲音,但瞧她這模樣,多半就是了。
她眨了眨眼,有些吃驚這人的敏銳。
晏安寧怎麽也沒想到,她不過是來瞧瞧明姨娘會不會和下毒之人有往來,卻意外撞見了她和顧晔的私會……
尤其是,她還因着顧晔帶來的兩個護衛的緣故,不得不與顧文堂在一片狹小的空間裏一道聽着……
她簡直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誰知,顧文堂面色沉沉地聽了一會兒,目光突然投在了她身上,帶着些難以言表的審視意味。
晏安寧神情微頓,努力思考他這幅樣子的緣由。
現下的她還未出閣,或許,在顧文堂眼裏,她這般年歲的女孩子,是不該懂這些事的。畢竟,前世那時候,還是臨出嫁前一夜,姨母派人給她送了本小冊子,她才知曉那裏面的學問的……
忽聽一聲令人面紅耳赤的嬌聲劃破暗夜,守門的兩個護衛對視一眼,嘴裏發出不明意味的嬉笑聲。
而在這當間,晏安寧神情緊張地拉了拉顧文堂的衣袖,面上惴惴:“是世子和明姨娘吵起來了嗎?難道世子動手打她了?”
顧文堂深深看了她一眼。
貝齒輕咬着紅唇,只是稍稍用力便在上頭留下了明顯的印記,朱色由此變得更加紅潤透亮。她眼眸水亮,對于被迫整個人被罩在他的懷裏顯然很是不滿,一副伺機就想蹿出去的樣子,像只不聽話的小貓兒。
看上去實在嬌小,卻還有功夫替旁的人瞎擔心。
“走吧。”
他忽然開口來了這麽一句,晏安寧愣住了。
走?往哪兒走?怎麽走?
卻見兩粒石子從他的手縫裏溜出,精準無誤地砸中了兩個開小差的護衛的後腦勺,一息的功夫,兩人便都軟軟倒在了地上。
而屋內的人仍在尋歡作樂,對此毫無察覺。
顧文堂低笑一聲,便在小姑娘驚訝的目光裏攬着人的腰迅速離去,不過是幾個眨眼,兩人便已離開了芳蕪院老遠。
他松開了手,看着她的深情淡漠疏離:“下回夜裏可不許再随意走動了。”
一副長輩教誨小輩的口氣。
晏安寧看着他毫無褶皺的衣袍,輕輕吐出一口氣。
她還當他聽不下去是因當時二人貼得太近太過暧昧,看來倒是她想多了——高高在上如顧相爺,定然是覺得污了他的耳朵,懶得再聽。就如上一世,她誤打誤撞地和他有了一段露水情緣,在他心裏,大抵也是她污了他。
這認知讓晏安寧心情很不好,她看着顧文堂耷拉着的嘴角,自然知曉他是為了今夜的事愁眉不展——春曉擺明了是受芳蕪院某人的指使,偏偏明姨娘竟然和顧晔有茍且,任誰去看,第一念頭恐怕都是顧晔想借旁人之手弑父。
晏安寧決定讓他心情更差一些。
“安寧愚笨,相爺那只金貴的鳥兒我照顧不來,明日相爺還是讓人拿回去吧。免得到時候沒了,相爺還要怪我。”
前幾日,顧文堂身邊的随從往她院子裏送了只綠鹦鹉,品相很是不錯,亦是出口成章,機靈得很,看上去便是被人精心調教過的。送鳥的人來了什麽也沒說,只說讓招兒好生照顧丢下鳥籠就走了,晏安寧便覺得是他不知從何處聽來她善養鳥,便将這鹦鹉交給她來喂養。
可不是給她送了個大爺?
她瞧着心煩,便讓招兒自己帶回房裏養,圖個眼前清淨。
顧文堂說罷那一句便在皺眉思索,聞言思路被打斷,詫異地看了她一眼:“送你的鳥兒,養活養死也不過是聽憑你處置。”關他何事,萬一養死了,別再找他哭鼻子就行。
後面那句話顧文堂沒說出來,卻見本來冷冷淡淡的小丫頭臉上突然有了笑模樣:“那鳥兒是相爺送與我的?”
他更詫異:“不然還是旁的什麽人送的?”
原來不是把她當成小丫鬟使喚啊。
“那相爺為何要送我東西?”
她的瞳仁在燭火下亮晶晶的,顧文堂看在眼裏,心頭那股煩悶的郁氣消散了不少,睨了她一眼,不緊不慢地道:“不是說從前養的鳥兒沒了,送你一只,總不好再為此事郁結于心,發起高熱來吧?”
端看她此時面色紅潤,滿臉兒撲堆着粉俏的模樣,可見身子是好得差不多了,他便沒忍住逗弄了她一句。
看來康王爺的綠鹦鹉還是有些作用的。
晏安寧沒想到是這個緣由,一時在心裏頭嗔怪招兒這丫頭定然是在他跟前胡說八道了,她有些不好意思,但又覺得難得見這人放下身段來哄她一回——恐怕其中和他誤解她跟賀祁有往來,心存愧疚也有關聯。
他是從來不喜歡欠旁人的,是以前世那時候,即便心裏不喜她,事情發生以後還是護了她——是她不願得他庇佑罷了。
想到這兒,晏安寧臉上的笑容淡了些。
顧文堂看在眼裏,以為她又想起了關于那只西域鳥的傷心事,正遲疑着是否要開口說些什麽,卻聽她輕輕道:“相爺也不必郁結在心,一切興許沒您想得那麽壞,世子的位置從來很牢固,他犯不着去幹那等糊塗事。”
和一個從未受寵的姨娘有往來頂了天是傷風敗俗,弑父卻是天理難容的醜事。
她知曉他在想些什麽,因着方才他那番話,也願意開解他幾句。
顧文堂擡首看着她,唇邊不自覺地朝上勾了勾。
揣摩人心意,她倒是一把好手,從小到大都是一個樣。
他淡淡嗯了一聲,擺手道:“回去罷。”
……
招兒瞧見晏安寧回來,面上立時松了口氣。
姑娘說要自個兒出去走走不許人跟着,她雖聽吩咐,到底有些不放心。
正要開口說話,卻有聲音搶先她一步。
“姑娘金安,姑娘金安。”
腔調和尋常人相比太過滑稽,晏安寧一擡眸便瞧見了廊下挂着的金絲鳥籠中的綠鹦鹉。
招兒一聽就抿了嘴笑,暗道這鳥倒是慣會拍馬屁,笑到一半想起姑娘似乎不喜它,便忙小聲道:“……挂在屋子裏它嫌悶,上蹿下跳個沒完,奴婢才将它拎出來待會兒,奴婢這就……”
“就挂在那兒吧。”
晏安寧輕笑一聲,那鹦鹉的小眼睛眨呀眨,似乎也察覺到了她态度的轉變,頓了一下,旋即聲音更加嘹亮地道:“姑娘金安!”
作者有話說:
顧相:既然這麽巧見面了,那就淺淺表演一個坐懷不亂吧
笙笙(面無表情拿筆記錄):flag+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