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但也只是稍頓了下,依舊進了內室,将藥箱放至其該在的地界,才一派從容地折返。
晏安寧仔細打量過顧文堂的書房,一應的物什都擺得很齊整,正應了外人說他最重規矩,恪盡守禮的脾性,然安寧卻瞧過他酒醉之時情.欲滿目壓着她吮吻不休的樣子,自是不再盡信。
誠然如安寧所想,表面風輕雲淡的顧相爺此刻心裏并不平靜。
在知曉顧昀生母竟然動起了江氏的主意之時,他心裏實然是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欣喜的。世間有情人不得成眷屬之事,十之八九與父母世仇相關。安寧視江氏為生母,在她心裏頭連即将定親的未來夫婿都比不過這位姨母,出了這樣的事端,兩人又怎麽可能再走至一塊兒?
然這會兒她驟然說出的一句,卻如迎頭棒喝,砸得他好一會兒沒緩過心神來。
但顧文堂早就練就了處變不驚的能耐,因着些許小事露出怒意不過是等着她來哄他,真遇上了讓他驚慌失措的事,反倒表現得更加鎮定。
他伸手拿了桌上她剛斟好的茶,抿了一口,方不緊不慢地問:“可是小五方才說什麽了?”
姑娘于是将少年郎的情意據實相告,末了又道:“若是明日侯爺親自來為五表哥提親,哪裏又能拒絕呢?”
她梗着脖子硬要對謝氏從嚴處理,陽安侯一面是心疼寵愛的懷了身子的妾室,一面是對妻女險些受傷心有餘悸,合了她的意并不出奇。
可于顧昀來講,她算是沒給他留情面,而事情一了,他不為謝氏求情,而是巴巴地在父親跟前表示不計前嫌地要娶她,陽安侯此刻,定然對這個莫名受牽累的兒子又愧疚又欣慰。
這個關頭,若上門求娶反遭拒,站不住腳的、不識擡舉的就成了她和她姨母了。
晏安寧半點不願承擔這種惡名。
做錯事的不是她,她為何要被世俗議論紛紛?
“如何不能拒絕?”顧文堂卻定定地望着她,“安寧,你知曉的,只要你一句話便可。”
這話一語雙關,晏安寧明白他的意思,她是要她應了他,那一切的麻煩就不再是麻煩——他是顧昀的長輩,天生就有高他一等的權力,若她選了他,自然不必再為這些架在頭上的禮數的枷鎖逼迫得無法掙脫。
他手段多,自然有法子讓旁人閉嘴,可晏安寧不能就這樣答應他——浸淫官場權術多年的男子,有天生的疑心,這一會兒或許是覺得她千好萬好,值得他費上萬般心力來哄到身邊,可真成了親,日後無盡的日子裏再想起她主動抛卻了他的侄子,選了他,未必就不會疑心她的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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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想,或許她寄人籬下,貪圖富貴,本來對顧昀就無太多的情意,眼前多了個能選的位高權重的他,自然就舍了那前途未蔔的,另選了高枝。經年累月,或許兩個人便會貌合神離,同床異夢。
所以顧文堂的橄榄枝即便抛到了她眼前,卻也不是她能主動拉住的。
身份地位的跨越,是需要站在高處的人主動伸出手,放下身段,拉着那意定之人登上的。
她是顧文堂看中的,意圖占為己有的獵物,便不能在他面前露出擁有獠牙的一面。
于是姑娘紅着臉看了他一眼,卻堅定地搖頭:“三叔,我配不上你……方才,您不是也瞧見了?大白日的,五表哥抱了我,有兩個婢女都瞧見了……我的名聲也就這樣了,只能嫁給表哥了。”
哪知顧文堂聽了卻是笑:“不會有什麽人傳什麽的,除非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怕被拔了舌頭去。”他走過去時自然也瞧見了,雖心裏不大舒服,但還是先讓徐啓去敲打了那些個路過的下人。
她所料想的風言風語,并不會出現。
然那執拗的姑娘還是搖頭:“……可從前五表哥也經常來尋我,縱然合禮數不曾如今日這般唐突,卻也是都落在旁人眼裏的。人人都覺得我是要嫁他的,若是我不嫁,日後哪裏還有什麽名聲呢?”
顧文堂心裏頭就升起一股子躁郁之氣來。
“他抱了你一下,在下人面前同你說過幾句話,你便覺得名聲毀了,非嫁他不可了?”他挑着眉頭,又好氣又好笑,在她耳邊啞聲道:“那若是旁人見過,我攬着你的腰,親着你的嘴兒,你在我懷裏被親得連站都站不穩的模樣,你是否也是非嫁我不可了?”
經世的大儒,口中竟說出這樣的诨話來。
姑娘似被他駭得瞪圓了眼睛,片刻後眼眶裏就開始有淚水在打轉兒,有些破罐破摔的抽泣:“……五表哥都打算來求親了,這樣的關頭,若三叔将那事同旁人說了,我便不活了!”
耍起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小女人招數來。
實然顧文堂自個兒也有些錯愕,怎地就被那勝負欲擾得逞起口舌之快來。他卻然忘了,那夜的事是個謬誤,她心裏想來是有些芥蒂的,并不覺得是暧昧缱绻的事情,只覺得他唐突。
他本該有些愧疚憐惜之意,也是素來見不得她在他面前落金豆子的,可聽了她的話,看着她因恐慌嫁不成顧昀哭得梨花帶雨的模樣,那些愛憐的心思瞬間消失無蹤,轉為一種更加隐晦而洶湧的感情。
涉世未深的姑娘,不知男人骨子裏是有多卑劣。
男子天生就是愛征服愛掠奪的,尤其愛欺淩不愛自己的弱質女流,更有甚者,當這女流是他認定的伴侶,便更将恃強淩弱的本性激發出來。
她哭得那般可憐,可金貴的眼淚卻是在為旁的男子而流,于是落在顧文堂眼裏,半點憐香惜玉的心思都沒有。
他面色一派平靜,欲望卻在深邃的眸光裏洶湧。
他想,她怎的這樣懵懂無知,敢和一個心心念念想将她占為己有的成年男子獨處一室,嘴裏心裏還都記挂着旁的男子?
他便該将她壓在軟褥之間,将她欺負得比那夜更慘一些,讓她在他唇齒之間喘不過氣兒的嗚嗚咽咽,讓她的哭聲被迫沾染上情.欲的味道,讓她動情地吟哦出聲,把書房的門洞開着,讓路過的人,甚至連路邊的一只貓兒狗兒都曉得,她是他的。
讓她從裏到外,都徹底沾染上他的氣息。
而晏安寧佯裝委屈地紅着一雙眼睛,此刻便沐浴在這樣灼人的目光裏。
她錯亂得感覺到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一絲.不挂地待在他跟前,男子的視線裏充滿沉醉和情.欲,夾雜着強烈的占有欲,看得人渾身骨頭都止不住的發軟,想化成一灘水在他懷裏由他搓扁揉圓。
她心裏一突,頭一回有些害怕自己玩過了火——倘若他真要在此處要了她,只怕到頭來反倒失了同世俗禮教做對的興致了。
但那滿滿侵占欲的眼神不過是在她身上停留了十數息,旋即又被收了回去,恍若什麽都沒有發生似的。
茶盞裏的茶涼了,對他來說卻是正好。
顧文堂低頭喝了一口,才道:“那夜的事是我的過錯,我自不會同外人提起。但安寧,你說的這個理由我不認可,也不足以讓我放棄,還有麽?”
清隽的容顏正對着她,神色平靜地開口:“譬如說,你想嫁他。可是,安寧,他的親娘剛害過你姨母。”
晏安寧在心頭微微松了一口氣。
他看上去像在等一個宣判,一個早已知結果的宣判,姑娘面帶紅雲柔情款款的一番話,便正如他所料。
“三叔,這回的事多虧你幫忙,我很感激。只是,謝氏是謝氏,五表哥是五表哥,他對此不知情,也是無辜受牽連的,我不該怪罪他……”
顧文堂揚眉打斷她:“你怎知不是他默許?說到底,他才是既得利益者。”
謝氏一面嫉妒江氏,一面也是因着二哥的身後事在做打算,但歸根結底,最後受益的會是她的寶貝兒子。
姑娘果決地搖搖頭:“五表哥是聰明人,不會做風險大受益小的事情。縱然姨母生了個兒子,也不過是多分一份家産的事情,到底這府裏有爵位傳承,世子占了大頭,二表哥或許因着兄弟情分還能多拿一些,可餘下的兄弟,能分也分不到多少。”
她笑容明媚毫無陰霾,說起顧昀的時候滿是自信和信賴,“這種付出和收益不成關聯的事,他不會去做的。若說是給世子下毒,想貪圖爵位,倒還能說得過去。”
她倒是對顧昀評價頗高。
顧文堂默然片刻,又道:“你雖不計較了,但怎知他不會因謝氏的緣故日後與你生嫌隙?”
“若是真有嫌隙,也不會立時向侯爺開口求娶了。”她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想到了什麽,又抿嘴露出幾分害羞,“其實,五表哥一直待我很好。這回的事,原是因我咽不下這口氣,惹得他為難傷心。如今謝姨娘要被趕出京城了,他身邊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了,我若是再不要他,不免太冷情……”
他看着她面露不忍的樣子,便想起方才聽見顧昀抱着她時,抵在她香肩上說的那一句:“你也疼疼我吧。”
他那時心裏是又生氣又不屑的,八尺男兒,竟然還在女子跟前表露怯懦的一面換取疼惜,可沒想到,原來姑娘家是吃這一套的。這一會兒,倒顯得他是個愣頭青,過了而立之年,竟然在風月之事上鬥不過一個毛頭小子。
心裏酸得冒泡的顧相爺此刻全然忘了,在那茶樓之上,他也是做過這樣的招數的,在心愛之人跟前,人人都想耍些小滑頭罷了。
他閉了閉眼,再看她,卻又聽她道:“……他還說過,日後只會和我一個人過日子,不會再納妾收通房,原來因謝姨娘我多少有些不信,心存顧忌,如今,卻是可以信他了。”
聽了這一句,顧文堂的心情突然變得平靜下來。
但有些話他不能說,不然沒有證據,不免顯得是他沒有容人之量,因嫉妒诋毀顧昀。
既然知道了她在意的地方,他忽然就有了把握,能将眼下的困境迎刃而解了。或許,他不必用手段将她強行留在身邊,也能兩相厮守了。
姑娘不知他在算計着什麽,目光坦誠敞亮,只留有一絲愧疚:“三叔……我福薄,擔不起您的喜愛,只盼着您,日後能尋到一個合心意的姑娘,定然也能将日子過得紅火。若是執着于我,不免傷了聲名,毀了前程。”
男人沉默了半晌,末了伸出手,在她青絲上揉了揉,不帶任何欲.望的色彩,仿佛只是一個尋常的長輩這般對待小輩。
“我知曉了,你既然打定了主意,我亦不會再糾纏。”他指腹在她發絲間溫柔地摩挲,面上的笑容淺淡平和:“到時你出嫁,我會備上一份厚厚的嫁妝,日後若受了欺負,也可來找三叔為你做主。”
他提的深遠,姑娘似乎放下心來,認為他真放棄了,瑩潤的朱唇翹起好看的弧度,乖乖順順地嗯了一聲:“多謝三叔。”仿佛很願意讓他繼續做她信賴喜愛的長輩似的。
顧文堂收回了手,沉靜從容:“回去罷,既然是要定親的人了,往後也不能再往這書房來了,否則不免讓人說閑話。”
姑娘嘟了嘟嘴,好似有些不大情願,但取舍之間,似乎覺得嫁人更重要些,強撐起一個笑道:“我知道了,三叔。”
顧文堂嗯了一聲,起身送她出門。
待那娉婷袅娜背影遠了,他垂眸喚聞風進門來,低聲吩咐幾句。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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