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屋子裏燃了很旺的地龍,晏安寧的鼻尖幾乎要沁出細汗來,可見馬氏确實不是只講面子情,到底是因為顧昀救了她們母女的份上,在衣食住行上沒有虧待他這個病人。
可這樣的天,少年人的右手拇指卻在不自覺地摩挲着食指打圈,像是在摩擦取熱似的,委實有些怪異。
晏安寧卻近乎失态,目光在那只手上一時無法移開。
前世顧昀也有這樣的小習慣,不過那是因為他在救了前首輔薛舜時以手阻攔歹徒的刀,傷及了食指的筋骨,後來每逢風雪天或是下雨天的寒潮來襲,受傷的地方就會又疼又癢,日久天長下來,就形成了這樣的習慣。
可眼下,深得父親重視的顧昀還沒有走到必須要依靠外力站穩的境地,他也沒有那麽汲汲營營,右手更是完好無損,又為何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一個荒謬的想法在晏安寧腦海中成型。
她不理解,她是被魏永嫣逼死了害死了,才回到了這裏,那他又是為何?難道他也死了不成?
顧昀看着她的神色,眯了眯眼睛,笑問:“阿夭,怎麽了?”
晏安寧下意識想推脫個借口,話到了嘴邊卻忽地輕咬舌尖,将其咽了下去。
他在試探她!
阿夭,是前世他們二人婚後,他見她将家裏和他的事都處理得井井有條,大為感動,溫存之時給她取的小名,是稱贊她宜室宜家的意思。
這一世,他還一直叫着她表妹,便是一時忘了禮數時,也不過是喊一句安寧。
顧昀果然如她一樣,回來了。
晏安寧一顆心直往下沉,面上卻沒有顯露出來,反倒是漂亮的瞳眸中閃過明顯的怒氣:“什麽阿夭,表哥怕是病糊塗了,将我認作了其他姑娘?既如此,表哥該去請那位叫阿夭的姑娘才是!”
顧昀微微一怔,沒想到她是如此反應,遲疑了片刻,卻見怒氣沖沖的少女已經轉身欲走,他忙道:“表妹,你誤會了。”淡漠的眼神掃過晏安寧帶來的那些婢女婆子,沉了臉色:“主子們議事,你們也要在這裏聽着麽?”
這般的不識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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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對着他的晏安寧攥緊了手。從前的顧昀,對下人可沒有這等威勢,這樣的他,她只在他當上大理寺少卿之後瞧見過。
招兒幾個面面相觑,卻是沒理會他的發號施令,都看向晏安寧。至于旁的人,早覺得這是少爺在和表小姐置什麽氣,小兒女家的別扭,她們也不太敢聽,早就想溜之大吉了。
晏安寧皺了皺眉頭,想了想,颔首示意她們下去。
前世的顧昀縱然有千百點讓她厭惡,但也正因那時的他已經變得太圓滑,太擅長趨利避害,反而能讓她不太擔憂她的處境。
望着那倔強不肯回頭的身影,似乎是在等着他哄她,顧昀面上的神情閃過疑窦之色。
打他從魏永嫣的府邸拾到那耳墜子後,他腦袋就昏沉得厲害,無數支離破碎的記憶拼命地在他腦子裏紮根,他以為自己是中了什麽邪咒了,心神不寧之下,原本不怎麽緊要的咳嗽倒演變成了一場嚴重的風寒。
病情漸漸好轉,他才從逐漸完整的記憶裏找回了自己。
明明他已經當上了大理寺卿,完美地碾壓了他那草包二哥,可在辦公差的路上,卻意外遭遇行刺,再度醒來,他竟然回到了十八歲。
他覺得恐慌,可又有另一個想法在他的腦子裏紮根——回到從前,豈不是又能見到活生生的她了?他也沒想到,魏永嫣那毒婦竟然能心狠至此,不過是些捕風捉影的傳言,竟就讓她不擇手段地找到了她的住處,生生害死了她。
他對阿夭,實在是有頗多愧疚,重來一回,若是能好生補償于她,也是極好的。
可很快,他就震驚地發現,一切都和他記憶中的不一樣了。
他敬重的父親竟然沒有死,還是阿夭救的,且從來和國公府沒什麽關聯的她,竟然住進了壽禧堂,還頗得太夫人喜愛。而更荒唐的是,今生的他竟然那麽早地就知道了魏永嫣的真實身份,且與她行了房,而一切發生的根本原因是,阿夭在衆人面前毫不留情地要求重懲他姨娘。
他思來想去了一整日,除了她與他一同回來了這個可能,他尋不到別的理由。
畢竟在記憶裏,那個溫柔良善的阿夭,現下還滿心歡喜地等着嫁給他,又怎麽會如方才那般,看他的神情那般冷漠?
所以他試探地喊出了這個稱呼,就是打算引誘她露出馬腳,誰知,她竟一副茫然甚至生氣的樣子。
這下子,顧昀又有些不确定了。
“表妹,你不記得了嗎?這是許久之前,我為你取的小名,你就是阿夭啊。你這是吃的什麽閑醋?”他溫和地笑,話說得篤定,很有迷惑人的效果。
可晏安寧根本不吃他這一套,她緊抿着唇,轉過身,眼眶通紅:“表哥,你休想騙我,你與我的點點滴滴,我一字一句都記得清楚,你何時為我取過這樣的小名?”
顧昀心頭微震。
這樣的話,前世的阿夭是不會再對他說的。那時的她,見到他便猶如見到了仇人,冷漠得拒人于千裏之外,偶爾擡眼看他,目光中也全是嫌惡和不屑。
滿心滿意,記得他說的每一句話的阿夭,是不曾被那些事傷害過的她才對。
顧昀驟然松了一口氣,他其實也盼着,她沒有一同回來,畢竟,破鏡想要重圓,何其艱難。
可念頭剛一閃過,便聽面前的美人語氣嘲諷:“表哥還是不要再胡說了,阿夭,該不會是表哥給那位身份尊貴的公主起的小名吧?”
聞言,他怔了怔,旋即頭痛欲裂。
他自己也沒想到,竟然會這麽早地就碰了魏永嫣,還似乎被她瞧了個正着。若是事情發生在他重生後,想來他會有千種百種方法解決這困境,可惜年少的他太稚嫩,一心和家裏犯別扭,才出此下策,反倒被魏永嫣利用了。
想來也正因如此,她才對他這般态度。
“表妹,這件事是我不對……可,我那般失态,其實是因為那位殿下在我喝的茶水裏下了藥……”索性把事情完完全全推給魏永嫣,反正這也是事實。
“真的?”她抿着唇看他,實則在看他枕下露出了一角的耳墜子,心道果真如此。
那日回來後她便發現那耳墜子掉了,卻無暇也無心去尋找,卻不想,竟是掉在了長公主府。想來,是顧文堂來帶走她的時候,不小心蹭掉了。
見她态度似乎有松動,顧昀便嘆了一口氣:“……她早在我為你尋東珠的時候便僞裝了身份接近我,我那時也是太震驚了,想找她對峙,卻不想中了她的圈套……你仔細想想,當時在碼頭,是不是看到了她身邊的婢女?”
說的是倩雪。
晏安寧心中冷笑,他倒将自己摘得幹幹淨淨。
面上卻猶疑了一會兒,緩緩點了點頭。
“表妹,這是一次失誤,那樣的女子,不過是放浪形骸,不将自己的閨譽當一回事,我又豈會将她放在心上?”
顧昀越說越理直氣壯,看着面前的人神色越來越緩和,更是使出了渾身解數來哄她,又道:“實然阿夭這個小名,是我在夢裏為你取的,我無數次想着,你穿着鳳冠霞帔嫁給我,我們長廂厮守的場景,你這樣的好,宜室宜家,我又怎會對旁的人動心?”
“我不喜歡這個名字,我才不要宜室宜家!”她卻輕哼一聲,作出嬌恣任性姿态:“若是你再去見一回那個女子,被我知曉了,我就不嫁你了。”
顧昀哈哈大笑,終于找到了些實感。
瞧,她還會為他拈酸吃醋,連公主都敢不敬,可見心裏的确還滿滿都是他。
只是他一面海誓山盟地保證,一面心裏還是不免疑惑,既然她沒回來,那一切的事情又怎麽會發展成這樣?
他沉吟了片刻,開口道:“對了,表妹,其實我在夢中,經常會做父親驚馬卻沒被救下來的噩夢,我一直很想問你,當日,你是怎麽發現那春曉的異樣的?”
春曉其實是因為被老鳏夫馬夫調戲,意圖強娶,這才生了報複之心,聽信翦雲的話在馬飼料中下了東西。
這一點她是前世很久之後才知道的,但她耽擱的這點時間,早想好了說辭。
“……其實是巧合,是三叔身邊的徐管事那日突然說要查府裏飼料的事情,盼丹路過聽了一耳朵,結果夜裏就聽春曉說了夢話……我聽了放心不下,特意去尋你,這才碰巧地救了侯爺……”
也就說,即便沒有阿夭,三叔身邊的人也早就知道了馬飼料會有問題,只是被她恰巧出于對他的關心則亂,搶了功勞。
難道說,回來的人是三叔?
顧昀眸光微閃,想起前世太夫人身患怪病時,似乎是被阿夭從颍州請來的一位神醫救好的,或許,三叔是因為記着這點恩情,刻意擡舉了她。
“原來是這樣。”他面帶唏噓,“那還真是父親運道好。”
晏安寧見他這般神情,就知道他信了七八分了。
她思來想去,若想打消他的疑心,便只有将事情推到顧文堂身上了——畢竟,滿府裏,唯有顧文堂對顧昀來說,是高不可攀不敢試探的。且他對小輩一向喜怒不形于色,這樣的高深莫測,便說他是神仙轉世,恐怕也是有人信的。
而且倘若顧文堂是重生的,對于顧昀來說,定認為這對他的前途有利無害,也不會想着去拆穿。
可真要被他認定她是活過一世的人,以這人的偏執程度,定然要抓着那些舊事糾纏不休,便是只言片語被旁人聽到了,那于她而言也是天大的把柄。
她只能竭力隐瞞。
好不容易打消了他的疑心,臨要走時,她聽見他道:“表妹,近來少出門,若是執意要出去,帶些護衛家丁……殿下那頭,畢竟不可揣測,萬一她對你不利,造成傷害,恐怕覆水難收。”
晏安寧溫順地點點頭,眸光閃過冰冷譏嘲。
他這樣的會為她做打算,非要将她藏在魏永嫣眼皮子底下的時候,又是抱着何等愚蠢的想法呢?
遲來的深情,自以為是的體貼補償,一句一句都是這樣的令人作嘔。
……
出了承輝苑,晏安寧扶着招兒的手,險些跌倒。
“姑娘!”招兒驚呼。
她沒有作答,只是擡頭望着那灰蒙蒙的天際,眸光裏都是茫然。
她是個被人背叛被人傷害的可憐人,上天讓她重來一回尚有理可依,可顧昀這樣的人,又憑什麽得到這樣的機會?他死了麽,又是死在誰手裏的?
這潭水,竟是越來越渾了。
想起顧昀的話,她雖然厭惡,但到底不能對自己的性命掉以輕心。
她垂首對着招兒低語幾句,後者連連點頭,一拍小胸脯讓她寬心。
作者有話說:
今日份的更新提前放出來,晚上應該就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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