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風波已過,晏安寧被顧文堂耳提面命地告誡要謹防魏永嫣心存憤懑,蓄意報複。

雖然在晏安寧看來,以魏永嫣的心計,如今還沒到狗急跳牆的時候,倒不至于在這風口浪尖上再次對她出手,但卻拗不過某個在一些事情上格外固執的男人。

于是,她一旦出門,身邊随侍的不僅有三拳打得內衛落花流水的穗兒,還要帶上一大群護衛,那架勢,可比一些宗室子弟出行還要張揚。

故而晏安寧在白記糕鋪搬到東街之後去瞧了一眼後,索性就不怎麽出門了,一心窩在壽禧堂小佛堂繡佛經。

低調做人。

日子過得飛快,眨眼間便進了二月。

眼看春闱便要正式開始了,進京趕考的士子将京城大街小巷的客棧旅店擠得爆滿,晏安寧手頭上的幾家店鋪也是在月初便賺得盆滿缽滿,看賬冊倒是讓她眉梢洋溢着歡喜。

這日晚間,盼丹從外面回來,神神秘秘地拎着一大包東西進來,晏安寧見狀,遣了下人,只留了盼丹招兒二人。

招兒上前好奇地翻看,這才發現是盼丹從外頭買的考籃和考簾。

她的臉一下子耷拉下來,哼唧道:“……難為姑娘還這樣為他考量,可他那樣的人,不值當。”

自打招兒知曉了那日在長公主府發生的事情,她對顧昀就十分不待見,好在她知曉姑娘心裏頭有成算,并不指望着這負心漢回心轉意,只是每每提起,還是免不得動一場怒。

盼丹也知曉了內情,但表現得比她沉穩多了,也不多加評判,只是走上前去将東西遞交給晏安寧,笑道:“姑娘瞧瞧,可還滿意?”

晏安寧接過,仔細地看了看,發現這縫制護膝的繡娘手藝竟然同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當下就放下了心。

這都是因顧昀特意遣了人來,道想讓她為他備下考籃,屆時他入了考場,一瞧見便能心情大好,自然下筆如神。

當時晏安寧聽了只想冷笑。

顧昀大約覺得,這樣的差事派到自己身上,對自己來說還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他大概不知曉,前世即便春闱前的那陣子她身子不适,她照樣親手為他縫了護膝,還熬了好幾個夜,事後他在裏頭奮筆疾書的時候,她因為寒氣入體卧床不起,并不比他這個下場的人好受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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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來一回,她哪裏還願意這樣搓磨自己?不過是命盼丹在京城有名的繡樓裏尋一尋有沒有與她手藝相似的繡娘,花些銀兩買回來,便算是堵了外人的嘴,讓人挑不出錯來便是。

盼丹見晏安寧面上露笑,也輕輕松了一口氣。

她比不得招兒是晏家的家生子,自小陪着姑娘的情分,但這些年,憑借着做事的穩當和可靠,倒也能在姑娘心裏頭占一席之地,算作一個可用之人。她已是極為滿意了。

旋即微微有些不解:“好好的,姑娘怎麽讓我買了兩份回來?”

府裏并沒有別的要下場的爺。

嘟着嘴的招兒這時候很快反應過來了,看向她:“姑娘,這是不是給白郎君備的?”

聽聞白掌櫃的兄長今年也是要下場的,這仙繡閣的手藝不同尋常,考籃考簾也做得很結實美觀,也就是這些高門大戶,會出這樣多的銀錢從這些大繡閣裏定。

晏安寧笑着颔首。

她與白九娘這幾次接觸下來,倒也還算投緣。且她發現白九娘是個極其有頭腦的女孩子,這回的春闱,白記糕鋪又弄出了幾樣新的糕點,各個樣式的意頭都很好,聽她派的人說,這回她打點好了,準備在考場外頭賣這些糕點,想來這種又好吃又劃算的糕點能有個賺頭。

是以,聽顧昀提起這個,晏安寧倒是專門去請教了徐啓,問問舉子春闱都要備些什麽——畢竟,顧文堂不僅是連中三元的天縱奇才,這些年也陸陸續續做過好幾回主考官,春闱的各種事項,他自然是極為清楚的。

白九娘如今在晏氏做事,手頭自然不會缺銀兩了,不過這種事情卻未必能考慮得周全。白郎君雖然她不曾謀面,但料想兄妹二人相依為命的艱難處境下,這人仍舊能年紀輕輕走到春闱這一步,定然不是池中之物。

這考籃,一為人情,二為提前同朝廷未來的棟梁之才結交個善緣,再劃算不過。

外頭忽地有婢女一聲驚呼:“……穗兒姐姐,你在這裏做什麽?”

穗兒尴尬地幹咳一聲,眼神不善地瞪了瞪那冒冒失失直接從暗處的拐角撞上她的小丫鬟,卻聽裏面一聲輕笑:“沒什麽可聽的,穗兒姑娘,早些睡便是。”

她臉一紅,旋即窘迫地強撐起一個笑,欲蓋彌彰地道:“姑娘說的是,奴婢這就去歇息了。唉,奴婢只是有些放心不下寶器,來給它喂點東西罷了……”

裏屋的招兒暗暗翻了個白眼。

喂寶器,一天喂八百遍,也不怕把那鳥兒喂死了。

晏安寧對此則沒什麽所謂。

反正最深的秘密,她也不會同任何人提起。旁的事情,這個身在曹營心在漢的小丫頭想去告個密,她也無妨。

而被一句話趕遠了的穗兒笑眯眯的:哎呀,原來姑娘随意買了個考籃去打發五少爺,啧啧,還特意挑和自己手藝相似的,心真是黑啊。果然,不愧是相爺看中的女子。

這事兒若是傳給徐爺,相爺這幾日冷得吓死人的低沉氣場是不是會扭轉不少了?

這日子,真是越過越舒服了。

瞧她,終于不用刀尖上行走,陪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姑娘身邊喂喂鳥聽聽牆角就行了,還有比這更靜好的日子麽?

穗兒對自己平靜的日子相當滿意。

吩咐下去着人明日将東西送過去後,晏安寧也歇下了。

然而次日一大早,陽安侯府外頭卻來了兩位不速之客,攪亂了這平靜的局面。

早春的天還透着一股寒,天光大亮之時,有人敲響了陽安侯府的大門。

門房揣着手出來細看,卻見是兩個臉生的婦人,操着一口明顯帶着鄉音的腔調,柔聲細氣地問:“小爺,這裏可是顧侯爺的府邸?”

那門房上下打量了二人幾眼,見對方穿金戴銀,不似貧苦人家,可面上谄媚的笑容,又不像是正經的官夫人,大抵就揣度出二人是哪家府上體面的婆子,淡淡道:“不知二位是哪家府上的?可提前下過拜帖?”

京城裏高門大戶規矩重,除非是通家之好,否則不提前遞上拜帖就貿貿然找上門來,在主人家眼裏就是極為失禮的。顧家門楣高,更加看重這些規矩禮數,若是沒有下拜帖,一般是進不了門的。

那兩名婦人愣了愣,回話的人聲音有些無措:“……我們遠道而來,倒是沒有遞拜帖。”

見那門房似乎不愉,一副準備送客了的模樣,其中一位圓臉婦人才忙補救道:“我們遠道而來,是在侯府有親戚,這種情形,也要拜帖嗎?”

門房頓住腳,這才緩和了面色,問:“什麽親戚?”

……

彼時的晏安寧正坐在小佛堂的臨窗大炕上繡佛經。

這佛經的活計她已經做到了尾聲了,等過了二月,大抵就能全須全尾地交付到太夫人手裏了。

招兒見她做得認真,有些心疼,便輕手輕腳起身去大廚房要些糕點來,想給自家姑娘果果腹。

誰料等再回來,身邊卻又多了一個人,且兩人的面色都有一些難看。

晏安寧放下手頭的針線,認出了來人是姨母江氏身邊的婢女連翹。

她微微斂眉,纖長的手指忍不住捏住了炕桌的邊緣。姨母正身懷六甲,她十分害怕聽到什麽令她恐懼的消息,深吸了一口氣,才問:“連翹,你怎麽來了?可是我姨母那邊有什麽不妥?”

連翹見表姑娘被她吓得臉色都有些發白,忙搖搖頭:“姑娘誤會了,姨娘身子好着呢。”

她這才微微松了口氣,面露疑惑:“那你這是……”

自打她來了壽禧堂,姨母其實很不想無故打擾她,畢竟她是妾室的身份,不被太夫人看在眼裏,所以連翹還是頭一回來尋她。

連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招兒。

招兒咬了咬唇,上前來在炕踏上坐下,握住晏安寧的手,眼角隐隐有淚意:“姑娘,是晏家來人了。”

晏安寧怔了怔,許久都沒能回過神來。

前世這個時候,她已經嫁進了顧家,因為沒有同父親知會過,他狠狠發了一場脾氣,在家書中将她罵得狗血淋頭,仿佛她是罄竹難書,尋遍史書也找不到相似事跡的不孝女。但最終,到底還是因為顧家的門楣生生咽下了着一口氣,并沒有在這時候派過任何人來找她。

可今生,晏家這會兒居然來人了。

她扶着招兒的手慢慢站起身來,指尖有一瞬間的僵硬。

是誰派來的呢,是父親,還是成氏?

但很快,她便自嘲地笑了笑。大概這問題有些多餘,他們二人相處多年,或許早就是一條心的人了。

她不由想起幾個月前那封将姨母氣得不輕的家書——成氏謀算着将她嫁給江陵有名的商賈,只是那商賈卻是個有過原配發妻,大腹便便,甚至妾室成群,兒女滿堂的鳏夫。這些東西自然不是家書裏提及的,都是她仔細打聽來的。但成氏算計她的婚事這一點,已經足夠讓姨母覺得憤怒了。

莫非,這一回來的人,便是為了這一樁事?

她的面色漸漸冷靜下來,帶着婢女頭也不回地走入了明媚的春光裏。

若幹年過去了,她早就不是那個可以讓成氏任意拿捏欺負的小女孩了。

如今,晏家的人若是想騎在姨母和她的頭上撒野,也要看看自個兒夠不夠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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