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看得出來,沈敘真的很不喜歡吃飯的時候說話。每當我擡起頭打算發起一些對話的時候,他都會擡頭用他那雙重墨點成一般的眸子把我的話逼回去。
不過其實我也沒什麽想說的,只是覺得沉默着有些尴尬。沈敘這裏的飯菜雖然簡單,倒并不簡陋。盛夏時節的白粥醬菜,鮮黃瓜和一點熏肉,清爽又舒适。
看他率先放下飯碗,我趕緊喝光碗裏的粥,被燙得龇牙咧嘴。在沈敘愈來愈濃的嘲諷目光裏,我三下五除二,桌面一鍵清理到了廚房。
等我把碗筷清洗幹淨放進竹簍控水晾幹,再回到方才的小廳,沈敘已經不在那裏了。我繞過屏風回到大堂,果然看到他斜倚在那把扶手椅上,手裏随意地翻着一卷書。
他跑得還挺快,我心裏嘟囔道。
看我走出來,他放下書卷,雙手交叉靠在扶手上,眸光掃過來,嘴角又彎了起來。
“啧,這麽勤快。”他揶揄道。
“呃這個,畢竟你……嗯……不,不方便……”看着他的臉色越來越危險,我慢慢放小了聲音,腦袋飛速運轉,趕緊話鋒一轉,“谷主說了,拜師學藝就要照顧師父,收拾雜物,應該的,應該的。”
“哼。”哦這熟悉的鼻音嗤笑,我感覺短短一下午,我已經習慣了這他這反應。“你們谷主絕對沒說過。”
“不過,”他正色道,“既然你賴在我門口不走,我姑且也認了你這個徒弟。今天以後,換掉你身上那身衣服,在攬月閣,給你兩套袍子,以後不論出診還是在閣裏做事,不論灑掃還是做工,一律穿袍子。除非診脈,手套也要戴好。”說着,他把桌上的一個包裹推過來,我打開一看,是和他身上如出一轍的黑色錦袍,厚且重,領口和袖口一樣用銀線細繡了月亮的紋樣。包裹下,還有一樣的黑色手套和皮制小包。
本想發出疑問,對上他的眼睛,趕緊把話咽了一下去。
“還有,”他掃過我的臉,繼續笑道,“做我的徒弟,卯初起身,灑掃院落,這間大堂和後面的小廳,還有院裏病人的房間,那裏暫時還空着,但不要讓我發現哪裏有落葉浮塵。辰時來園裏,澆水采藥,我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巳時下山,不危重的病人安頓在山下,你去送藥,順便采買,當然,不要亂跑,午飯時我若見不到你,你就不用回來了。午飯後未時開始煎藥,煎藥後抄方,酉時晚飯,飯後再去園裏核對藥方,戌時回來我這裏,跟我讀書寫字。亥時睡下,不許吵鬧,明白了嗎?”
我點點頭,心說這大好青年活得還挺老成,谷主那個老頭,時常找老友喝酒到夜半才回,把我喊起來帶到藥王殿進行人生理想教育。想了想又擡頭問道:
“那端茶倒水,做飯洗衣呢?”
他的笑容愈發燦爛了起來,“那當然都是你來做,畢竟剛才你說是應該的嘛,又畢竟,”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又擡頭用玩味的目光把我的臉熨了一遍,“我不方便嘛。”
耳邊一下子燙了起來,我又低下頭,嗫喏着又應付了一個問題:“那飯廳後面的房間呢?不需要我去打掃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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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一縷碎發收到耳後:“我的屋子你最好別想着進去。”
哦,好嘛。我在心裏默默道,什麽黃花大閨女的閨房,我才不稀罕進去。
“還站着幹嘛?”他撿起了剛才那卷書,埋頭去看,“你現在還看不懂藥方,快去換衣服,剛才交代你的,接下來要做什麽?”
“讀書寫字。”我一邊回答一邊轉身,又停下問他,“師父,我住哪裏啊?”
聽到這個稱呼,他眉頭一擰:“你還是叫我沈敘吧,你這樣喊我太親近了,我聽了起雞皮疙瘩。從廚房出去對門的馬廄,你去那睡。”
我在心裏連翻兩個白眼,轉頭就走。誰稀罕叫你師父!誰稀罕你的馬廄!等我學成出師,下山賺錢,回來盤下他這個攬月閣,趕他去住馬廄!
“回來。”他的聲音裏又帶了一絲笑意,聽得我心頭懼意乍起。
一邊安慰自己興許他會給我換個宿舍一邊轉過頭去,沈敘笑得花枝招展,好不危險。
“喏,那邊是我的腿,”他朝牆邊點了點頭,牆邊陰影裏,果然靠着兩條人腿形狀的東西,還有白天我見過的那根竹杖。我驚得後退一步,他繼續笑着說:“白天你說想摸摸看,現在去摸摸吧。”
這下我的全身上下都和耳邊一樣燙了。真想回到那一刻給自己空白的腦子擠幹淨水,更令人難受的是,我現在也不知道怎麽做才能避免下一本砸過來的書和下一句滾出去。
不知道這裏晚上冷不冷,睡在外面會凍死嗎?
“哦,怎麽不動了?”他眯起眼睛,“拜師第一天就使喚不動了,啧。”
看我窘迫地釘在原地,沈敘甚至笑得咧開了嘴:“去收進旁邊的匣子裏,快點。”
我只好硬着頭皮靠近那兩條人腿形狀的東西,直到指尖碰到木頭的質地才放下心來。那是兩條木質的腿,有幾條綁帶,似乎是系在身上的。一條比另一條稍長,雕工并不精細,甚至可以說粗糙到有些敷衍。我按他說的抱起它們來,重得我差點一個趔趄。勉強收進他說的舊匣子裏,回頭看他。
沈敘已經收回了目光,胡亂翻着書頁,臉色不再嘲弄,卻洋溢着捉弄人得逞後的餍足,像一只黑貓得到了戰利品,終于悠然自得了起來。
我趕緊抱起我的新衣服,沖去後廳的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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敘敘子不是愛欺負人,敘敘子只是太久沒和普通人打交道所以應激了而已(低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