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在我每日的照料下,阿婆好得很快,區區幾日,面色和脈象都逐漸平穩。只是身上的壓瘡依舊沒有愈合。沈敘換了兩三道方,我也每日勤翻身洗護,實在是老人的皮膚脆弱難愈,壓瘡雖然不深,周圍一圈卻已經有壞死跡象,總是不見好。
沈敘讓我問過阿婆後,還是決定清理一下。阿婆總是好脾氣,我說什麽都笑着表示相信我們。
“我女前些年小産血崩,就是沈大夫救回來的哩。”她這樣說着。我一邊擦着地板,一邊陪她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想着沈敘,他說自己二十五歲,再往前幾年,年輕些是什麽樣呢?隐仙谷裏好像一直都有找他求醫的人來來往往,他究竟在這裏多久了?
不過我根本找不到機會問他這種問題,前些天又收治了兩個風熱邪火的病人來,盛夏暑熱,之前收治的病人也時不時有所反複,經阿婆一事,他又增加了複診一項,不僅我每日下山需要反複提醒叮囑護理注意事項,病人轉好離開前,他還要求方家送來攬月閣再次确認,自己再叮囑一次。總之,我忙得腳不沾地,他每日為着見人,又綁上那兩條木腿,一坐就是大半天,有一兩回沒人時,我無意間看到他向前傾着身體,雙肘撐着桌面,很痛苦的樣子。我擔心他,來去之間總是騰出手為他添茶,他卻不怎麽喝,只是在我稍作休息時遞給我解渴。
既然阿婆沒有意見,沈敘說越快越好,我就抓緊煎來了一帖麻藥,扶阿婆躺下。待她睡熟過去,喚來沈敘。
沈敘雙手挪着進來。雖然似乎對他來說來回活動也不方便,但看上去似乎也比坐在椅子上強一些。沈敘不知道,他不舒服時總是無意皺着眉,今天沒有,我心下稍定。
端來熱水和帕子,沈敘已經在等我了。榻上翻開着一個皮卷,裏面用黑色束帶固定着四五把骨刃,白瑩瑩轉着鋒利的光。我曾見過其中一把,現下才知,原來是一套。
醫魔沈敘,骨刃傍身。
見血見骨,不入醫家,以刃傷人,不配為醫,所以人們叫他醫魔。
腦子裏閃過這個關于他的傳說,心底卻早沒了對這個這個的任何畏懼。見血的骨刃并非傷人之物,救人的醫生本身就是病人。只要能治其身,只要眼前人能活下去,何必在乎傳言,在乎經史典籍裏陳舊的避忌。
沈敘不知道我腦子裏的一堆想法,只是讓我一一摸過他的刀,又提醒我注意看,就專心下手了。
我小心地看着,認真把他的一舉一動納入眼底,記在心裏。只見他動作輕柔,用小刀割下潰爛的部分,又用尖銳的鑷夾清理到我手裏的盤中,雖然動作謹慎,但手上穩妥而有力。我端着盤的手都因為緊張和屏息微微顫抖,他卻狀态超然,氣息和雙手一樣平穩。
我的緊張拉長了時間,實際上,一切很快就結束了。他包紮好傷口,清洗了骨刃,換了雙手套就回大堂了,我一直守到阿婆醒來,交代好她吃藥活動等等,才匆匆下山去了。
日月輪轉,忙碌的日子總是過得太快太快,好在那之後,不管是阿婆還是其他病人,都逐漸康複。
這日下午終于送別了最後一位病人下山,我終于得到了清閑的一天。給小欣的香囊完工了,水色的絹繡蓮花,素雅別致,填上香粉藥草,不僅聞着舒服,還能驅蚊防蟲。
我可真是個天才。我滿意地摸了摸它,等着送出去的那一天。轉念一想,這麽天才的主意當然要廣而告之。于是我又鋪開絹子,畫起了別的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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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要給谷主做一個,我盤算着,他老人家年紀大了,填充還應該放點安神助眠的,花樣嘛,就繡個人參好了,我這裏反正沒有花樣書能描,我自己畫的他應該也能認得。
無所謂,認不得他也會收着的。我想着,又開始計劃下一個。
很久不見阿纖姐了,過幾日要去随她坐診,給她也做一個吧。另起一樣,我盤算着,想起她一向樸素,只用一支素簪挽發,依稀記得是菊花紋樣。
那就這個了,這個我會,我下筆。
芳菊開林耀,青松冠岩列,再加一兩葉松針,是好寓意。
還有沈敘。我想到,雖然他似乎身上從來沒有配飾,頭發也只是簡單紮着,但總覺得這種時候少他一個不太好。
繡點什麽呢?我忍不住咬了咬筆杆,又趕緊放下。我想得入神時總哎咬筆杆,沈敘每次見了都要講我。
本想依樣繡祥雲月紋,但那樣會像是攬月閣發的什麽藥囊。
腦子裏想到攬月閣的屏風,似乎都是蘭花花樣,是因為沈敘喜歡嗎?
我卻覺得不太适合他。
琢磨一番,我還是按自己的想法畫了。
就給他繡幾朵桔梗吧,我想,給他用尋常花樣總覺得落入俗套不配他,桔梗就不錯,夏開的小花,根實梗直,與百花顏色有異,确實很像他。沈敘雖然放松時喜歡歪着,但開方配藥,探診落刀時,總是坐得很直。
三個樣塗塗改改,還沒決定好,我又被沈敘喊走了。
夜色溫涼,沈敘說先前曬的那批草籽該拿到溪邊去用活水洗了,洗過再曬一道,就能收起來等着春天了。
我答應了一聲就準備換鞋出門,卻被他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