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等一下。”他從椅子上小心地把自己放到地上,“我和你一起去。”

我連忙去托了一下他的腋下,不知什麽時候起,也許是忙碌的日子使我們雙方都顧不上這些精細功夫,他來回活動也不避着我了,我也習慣了他這樣的行動模式,雖然偶爾心裏會覺得刺刺的難受,但也不再表現出來,只是默默給他搭把手。他一開始還會猶豫,現在也不再拒絕了。

“我自己去也行的。”深山的夜裏,即使是七八月時節,也依然露重清寒。沈敘的腿不知是因傷所致還是天生如此,不論哪種,他常年在地上活動,免不得多沾寒涼,不小心保暖的話,總會導致些疼痛不适的。

這月餘的課業真是收獲不小,我想着。只可惜我學得還是太少太淺,很想快點長大,快點稱為獨當一面的醫生,如果能再為他做點什麽就好了。

他沒說什麽,只是重新固定了腰帶。是無言地告訴我反對無效。

我想了想,回房去把手爐灌上熱水,揣在身上,又披上一件鬥篷。

很快我就明白了為什麽沈敘要跟我一起去。

因為我提不動。

就很邪門,這些草籽每天早上由我攤開晾曬,晚上又用筢子收到一塊蓋上油紙,總覺得不重。真收起來,卻發現量有點多,我自己一個人提着肯定得跑兩三趟。

沈敘拒絕了我多拿一點的建議,平分成了兩份。我雙手抱着一份,他一手環着另一份,一手行動,竟然比我還快上一點。

書上說人的四肢感官都能互補,可見是真的,什麽臂力啊。

好在我們住得離小溪也不遠,我來的那天已經見過,現在只是跟着他繞到小瀑布下的水潭邊上而已。

我看他放下包裹,準備去水邊,趕緊阻止了他。

“沈敘,我來吧。”我說,一邊放下手裏的東西,脫下鬥篷,找了個高一點不會濺水的石頭給他鋪上,“你來這裏坐吧。”

夜色裏看不清他的臉色,但他還是爬上去坐着了,雙手撐在身前,很乖巧的樣子。

我又拿出揣着的手爐放在他身下,隔着手套都暖和得很,應該不用擔心他着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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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攤開油紙時,他突然說道:

“沈卿卿,有時候你操心起來真的很像在當媽。”

這句話也許有一些諷刺的成分,但聽上去他也沒有生氣,我随口應着:

“是嗎?我沒有見過我媽媽,當媽就是這樣操心的嗎?”

他沉默了下去。

我又好奇道:“沈敘,你的母親是什麽樣的呀?她很關心你嗎?”

沈敘好像是斟酌了一下才開口:

“我的母……親,”他有點吞吐,“是一個很膽小的人,在我,父親,面前,總是謹小慎微,不敢犯一點錯。所以與其說操心,不如說對我要求很嚴。從前我和我的兄弟們一處學習,游玩,打獵,她總是要一樣一樣事問過去,生怕我給她惹了麻煩,被我父親厭棄。”

說來從沒聽沈敘說過他以前的事,他一開始說得猶豫,後來也流利起來了。

“你不是在隐仙谷長大的呀?”我問,“你有兄弟,也會出去玩。我沒有父母,被谷主撿來,所以姓沈,你也姓沈,我還以為也是谷主的原因呢。”

黑夜裏,我聽到他嗤笑一聲,再開口,聲音中帶上了一絲不明了的悲涼:“我也不是生來就這個樣子的。”

心角被猛地紮了一下,我只好笨拙地安慰道:

“那你父母和兄弟一定很心疼你。”

又添上一句實話:“我也很心疼你這樣,真的。”

沈敘半晌沒說話,末了,只是輕輕說:

“我的母親在我受傷前就去世了,父親和兄弟不提也罷。”

我還以為他要說,我不需要你心疼。

不過需不需要與我何幹呢,他還能管我怎麽想不成。

各自安靜了一陣,我的手浸在水裏,指尖酥酥麻麻的,他坐在一邊默默陪着我。還好他沒有反過來問我的父母,因為問了我也只能回答不知道,總不能說我有記憶來,就是阿纖姐在努力當我媽吧,把她說老了她可不開心,叫姐,只能叫姐。

不知道沈敘在想什麽。

“沈卿卿,”他突然叫了我一句,“你知道這裏為什麽叫攬月閣麽?”

“嗯?”我忙着洗手裏的草籽,顧不上搭話。

“擡頭。”他說。

我擡起頭,月亮剛從雲層裏掙脫出來,灑下明輝如水,彙在瀑布上,碎成千萬星子,一部分迸出來,如夜霜般霰散,亦如冬雪般靜谧,剩下的歸入潭中,又複還一輪倒映的明月,盛在水中央,微微漾漾。

潭中攬月,清風入懷。

我收好草籽,爬上那塊石頭,輕輕偎在沈敘身邊,一起看這淋漓月色。

少女的動作很小心,但輕微的肢體接觸還是讓沈敘的神經緊了緊,小心地把下身挪開一點,只用肩膀擔着她送來的一點點重量。

月華千裏,鋪一池的心事。

沈敘把她的手爐又放還了她浸過溪水的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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