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揣着做好的香囊和前一天預備好的桃心軟酥準備下山時,沈敘一把把我拉回了他的椅子旁邊,拔了發簪,解下我綁好的發帶。
“幹嘛?”這一大早的,我打了個哈欠,很不滿地問他。
他從我脖子裏又撈出一些我沒紮上去的頭發,替我理成一股紮好,又把簪子遞回給我:
“好歹注意點形象。”
心裏一個大白眼送給他。為了今天第一次去診所随診,昨夜我溫書到他熄了燈,怕他發現我屋裏的亮才匆匆吹熄了燈睡下,今晨又是天剛擦白就爬起來補繡完了阿纖姐的香囊。誰顧得上似的。
不過表面上還是要禮貌的。我點了點頭,又好心叮囑他:
“我留了幾塊酥給你,來不及燒水泡茶了。”
他很快地點了點頭就示意我可以走了。
從前門下山到隐仙谷內的路一樣是條石板路,路邊随處可見隐仙谷的雕刻小石牌,是指示方向用的。不過縱它景物如何我都顧不上了,今天是第一次下山去随診,還是早點去要緊。
運氣不錯,我甚至搭上了從藥田送藥去診所的馬車。
一下車就看到阿纖姐抱着雙臂,笑盈盈地看着我。
“阿纖姐!”我跳下馬車就朝她撲過去。她亦迎上來,輕輕攬着我的腰抱了我一下:
“真是好久不見了,總覺得你長大點了。”
我拿手比了比,還是到她前額。
“我好像也沒長高呀。”我說。
她笑着搖了搖頭,帶着我走進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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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着她,她看上去和幾月前一般無二,一身隐仙谷樣式的青白色衣裙,銀簪斜插,挽一個随雲髻,耳飾和手镯也是一樣有些黯淡卻親切無比的銀質。
其實隐仙谷并不強制穿什麽,只是谷裏印染的布料統一是青色,住在谷裏的大家又多半是自己縫制衣裳,所以自然是青色打扮最多,如果在谷裏碰到有人身着其他樣式顏色的衣物,那多半是在外經營生意的,或者幹脆就是來求醫的。
這麽一想,周圍來來去去都是青衣弟子,倒顯得我這一身黑色頗有些格格不入。
阿纖姐喜歡青色和白色混着穿,喜歡銀飾,更顯得柔和随适。她其實也有四十往上了,五官亦很清淡,只是皮膚極有光澤,她自己謙稱只是化妝技巧得當,不過外人看上去絕對是只能叫姐姐的。況且,她本人也數次糾正過我對她的稱呼,什麽姨姨嬸嬸的一律不行,只能叫姐。
然而在我心裏,是敬她愛她如母親的。我讀書寫字,女紅諸事,都是阿纖姐一手教的。
嗯……當然醫術和詩書是沈敘教的,不過他肯定和我的阿纖姐不一樣啦。他不配他不配!
穿過一條小廊,阿纖姐掀起珠簾讓我進入診室。
四周不設藥櫃,只一張桌,已經為我才側面添上了一把椅子,還有一張竹制躺椅供需要的病人躺下,屋裏點着檀香,窗外的含笑探頭探腦擠進來了一點枝葉。
“坐。”她指着側面的椅子對我說,“谷主今天出谷義診去了,你就跟着我罷。一會他們引了人進來,我先診脈,你留心聽我如何說,如何問,自己再切一遍,別想太多,和書上的先對應起來。脈書你可都背過?有沒有上手切過脈?經絡又如何?”
我如實回答:“脈書剛背完,只粗略感受過……內經也都學過,但針灸推拿還沒學到。”
她摸了摸我的頭:“已經學得很快了。沈敘也對你太嚴了點。”
哦那何止是嚴格啊,我癟了癟嘴:“我還以為能來做阿纖姐的徒弟呢,誰知道谷主大手一揮,就讓我去山上找沈敘……”
她聞言淺淺笑起來:“怎麽,沈敘這什麽不好嗎?”
“那倒不是……”我掏出軟酥分給她,“阿纖姐,你認得沈敘嗎?”
她雖然還笑着,眉頭卻帶上了一絲陰霾:“那自然是認識的。”
哎?故事!一定有故事!
不過任憑我怎麽打探,也沒捕到一絲風,捉到一片影。阿纖姐無論如何只是說,沈敘來時她已經随谷主在隐仙谷行醫很久了,所以認得。旁的一問三不知,我本想問問沈敘來時是什麽情況,又擔心阿纖姐不知他身體情況,說漏了嘴讓他難過,就也沒問。
活得久的人果然故事多。我想着。和阿纖姐分着吃了酥,又送了她香囊,她欣喜地誇了我繡工越發進步了,歡喜地收進袖裏。随後看診的人就由門外弟子們引了進來,我們也随即進入工作。
中午放了簡單的飯菜,竟然還有午休。阿纖姐這裏的生活節奏和沈敘那裏比起來簡直是養老模式。不過這個診所本來也是谷主的,好像養老模式才是正常的。
我放下自己塗塗改改的筆記,趴在桌子上看窗外。
這個診所在隐仙谷谷內比較高的一處坡上,為的是來求醫問藥的人能很快找到。谷主在的時候就由谷主坐診,不在的時候就是阿纖姐。我小時也來過幾次,不過都在後院裏玩耍,偶爾進來找他們玩,也沒太多記憶了。不過一早來看,這裏的病人大多是普通的緩征,來這裏抓藥看診,或者長病輕症,來隐仙谷養病。沈敘那邊多是疑難雜症,還有不少重傷急診,甚至還有不少中毒遇害,怨不得他的口碑那麽兩極化了。世人大多小病緩病,一帖帖藥吃下去,自然不知急症上身也可能需要醫生動刀見血的,都是誤解罷了。
不過這絕不是說谷主這裏工作輕松,雖然只是短短半天,我亦收獲不小。阿纖姐診脈問得極細,許多病症還未顯現,就已經被她慧眼識得,這樣一來,只需淺表幾副藥,就能杜絕一場大病的可能。這其中包含的技巧和經驗,都是再給我二十年也未必修得的。
別說到那個境界了,我恹恹地一下下翻着手邊的筆記,脈書上的字句寫得如詩如畫,身臨其境一般,真的上手依然是眼前一黑。什麽浮沉,什麽虛實,什麽遲數,什麽如珠走盤,什麽散如楊花,珠在哪,花又在哪?該走的是我,該散的也是我吧。
古人筆記雲,心中了了,指下難明。可見從學入用從來艱難,古今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