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持盈的動作比我快得多,我才跑出中庭,她已經在房門口了,伸手想掀開簾子進去,卻不知怎的,猶豫着收回了手指。

我到時,只聽她小聲嘟囔了一句,你們先進去看看吧,就轉身站在中庭的石板小道上。

我進了房間。

方才的一聲哭實在過于驚人,以至于我做好了看到屋內各種慘狀的準備。還好,眼前的景象姑且正常,榻上的男人別頭向牆,只有地上兩三個碎裂的藥瓶證明剛才我們不是出現了幻覺。

我蹲下身準備收拾,一只大手緩緩握住了我的手。

“我來吧。”沈敘說着,捏了捏我。我這才發現剛才沏茶摘了手套,這會忘記了。

怪了,我心說。平時這種情況少不得是要挨罵的。

找來手套再回後院,持盈靠在門口,鬥笠的罩紗覆住面容。

我掀開門簾:“進來吧。”

她動了動身子,慢慢挪進門,小心地立在門邊。

屋內安靜極了,只有沈敘淘洗帕子的水聲。

“嗯……請問你叫什麽呀。”我硬着頭皮打破了這凝固的空氣。

他猛地轉過頭來,一雙紅得像要滴出血來的眼狠狠盯着我,臉色慘白,嘴唇不住哆嗦着。

我不由得向後退了一步。

“你們……”他的聲音又啞又澀,像什麽尖銳的的東西劃過牆面。

他自己好像也被驚到了,但也只是遲疑一瞬,又用更大、更尖銳的聲音對我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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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為什麽要救我!”

我身上顫了一下,不知道怎麽回答。

“救命是我的本職罷了。”沈敘答道,“何必苛責于小徒呢?”

男人聞言才看到了半人高的沈敘,他又盯着他去了,持盈默默把我拉到了一邊,拍了拍我的後背以示安慰。

沈敘用小刀分割着藥丸,絲毫不顧那人正用不禮貌到近乎肆無忌憚的眼神盯着他殘疾的下身看。

“請您別這樣了。”我聽到自己這樣說,也感受到持盈落在我肩上的手收緊了一下。

榻上的男人沒有理我,沈敘也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迎着他的目光挪動自己,把水和藥送到他眼前。

男人條件反射地舉起右臂去接,卻又只看到了包紮嚴實的前臂。他大喊一聲,用左手打翻了沈敘手上的東西,又推了一把沈敘的肩。

沈敘很瘦,本來在地上也不太穩當,這一推竟讓他仰面摔在了地上。

我顧不得那麽多了,一個箭步沖上去扶着沈敘的肩,一邊回頭想争辯兩句,卻看見他左手狠狠捏緊了右邊的殘臂,像要把包紮拆開一般。我到嘴邊的責問轉化成了驚叫。

“對不起,”持盈向前走了兩步說,“是我把你帶來的,也是我求大夫救你的。”

“你,”他胸口快速地起伏着,“你何必,何必如此,我早說不需你救,你聽不懂嗎?”

沈敘扶着我的手臂坐了起來,一時有些搖晃,但他的臉色并不生氣。

“我只是覺得,你若就這麽死了,豈不是很可惜。”那邊持盈依舊在與那人對峙着。

“你懂什麽?”他一拳砸在榻上,“你懂什麽?我這樣還不如死了!”

“我沒事。”沈敘看着我擔心的臉輕輕說。

“怎麽會,”持盈說,“活着總比死了強……”

“我認得你,”那人語氣激烈,“你知我撫琴為生,你聽我撫琴也好些時日了,對嗎?沒有……沒有……我還怎麽彈琴?你說啊?”

這下換我擔心起了持盈,扶沈敘坐穩,我又站起來想去安撫一下她。

持盈沉默着,臉色赤紅。

我亦一時無話,想要說些什麽,看着榻上那人單手扯着被單抽泣着,話都堵在了喉頭。

沈敘又切了一份藥,我生怕他再被推一把,趕緊接過來遞了過去。

那人沒有理我,猛地擡頭,目光依然落在沈敘身上:“我現在好恨你們,你恨不恨把你變成這樣的人?”

“我沒那麽多想法。”沈敘的語氣依舊平和。

“也是,”他冷笑一聲,嗓音刺耳,“你們懂什麽?”

他伸出左手幽幽道:“我從小在宮裏長大,是宮裏最好的琴師。除了琴,我什麽都沒有了。”

我看着他的左手,五指修長,是撫琴的手。

“如今我不能再彈琴,和死了又有什麽區別,”他接着說,又瞪着沈敘,“我倒寧願像你一樣,下半輩子只能在地上爬也無所謂,只要我還能彈琴……”

沒等沈敘表态,我一把拉過他的左手,把藥和水放在他的手裏,厲聲說道:“這位公子,我們素不相識,雖然眼下我确實恨同情您的遭遇,但不管怎麽說都是我師父救你一命,請您不要說這麽過分的話了。”

屋內一時沉寂,他低頭沒有看我,只是垂頭不語。

“我花了很久,才學會怎麽爬,”沈敘突然開口道,“我也有許多再也做不了的事。但總歸還活着,還能救別人的命。”

說完,他雙手撐着地出去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咬緊了嘴唇。

榻上那人長嘆一口氣,咽下了手裏的藥。

“岳山。”他的聲音裏帶着哭腔,“我叫岳山。”

安頓好岳山,我和持盈一起走出了房,天色已晚,她悶悶的,我也悶悶的,各懷心事。

“他傷得重,夜裏可能需要有人陪着。”我對持盈說。

她點頭:“好的,我下山一趟取點東西就來,我腳程快,要不了一個時辰。”

“出什麽狀況的話,就來喊我或者我師父。”我叮囑道。

她拍拍我,說:“小大夫,你叫什麽?”

“沈卿卿。”我看着她,她的臉上露出一抹苦澀的淺笑。

“小沈大夫,”她這樣叫我,“對不住啊,都是因我而起,是我不好。”

我趕緊搖頭道:“別這麽說,不管怎麽樣,活着都是很要緊的。幸虧你來的快,出血再多一些,我師父可能都無能為力。”

她不再多話,只是又拍了拍我的肩,轉身而去。白色的身影在夜幕中潇灑飄搖,像一只輕盈的鳥。

我回到大堂,沈敘點了燈,斜靠着椅子的扶手,讀着書。他的頭發因為那一撞有些松了,現在索性直接披散下來,遮住面龐。

“沈敘,”我小心地叫他,“藥已經喂過了,也叮囑過夜裏讓看着,一會再去添床被子就能歇一下了。”

“好。”他答道,語氣并沒什麽不對,我心裏的不安卻漸漸蔓延。

“沈敘……”我走到他面前,“他說的話,你不要在乎。你有在寬慰他,他會理解的。”

他放下道:“他不是第一個那樣對我說話的病人,我自然不會和他計較。至于寬慰,我沒什麽資格寬慰別人,只是說了句實話罷了。”

我抿了抿嘴:“那明天我試試和他講講道理,讓他好受一點……”

“不行。”沈敘一口回絕,“我說沒有用,你說更沒有用。有些感覺,沒有失去過的人是永遠沒法理解的。”

他的語氣仿佛只是在和我講書,我卻聽出了無與倫比的孤獨和悲涼。

“沈敘,你還好嗎?”我輕輕地問道,伸手去摸了摸他的頭頂。

“我……”他猛地擡頭,對上了我的眼,一句話就這樣消失在嘴邊。

沈敘閉上了眼,任憑我的手摩挲着他的頭發,那青絲和夜風一樣,透着剛硬的細力,又涼得料峭凜冽,只有我的掌心摸過的地方,染上了一絲絲勉強的餘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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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一定準點麽麽麽麽!!!今天莫名寫的好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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