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留沈萬年吃過飯,攬月閣掌燈添暖。沈敘又打發了沈卿卿去看顧後院留宿的病人,與沈萬年議了幾樁事,也就相互不再說話,各自尋思着什麽。
“下午閑聊倒說起來,”沈萬年慢悠悠地說,“昨夜裏你教卿卿騎馬?”
“她學得挺快的。我還好奇呢,從前帶她出門,你們怎麽也不教些這個?”沈敘答道。
沈萬年的語氣又重了一點:“那時她才多大點,沒到時候教罷了。倒是你,我原不想多話,但你也該穩重點,太危險的事還是不要做了。”
沈敘沒有答話,只是重重地翻過一頁手裏的書。
沈萬年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又說:“我知道你在乎這個。沈敘,你知道我今年幾歲?”
沈敘擡起眼,他沒想到沈萬年會抛出這麽個問題,又不知道怎麽回答,只能保持尴尬的沉默。畢竟自他認識沈萬年,這位名醫就已垂垂老矣,又從不辦壽辰,谷裏的人只道他是老神仙,具體幾歲,根本無從知曉。
“你看,老頭子只要變成老頭子,就沒幾個人記得清他具體多老啦。”老人又恢複了笑臉,一派慈祥。
“今年這年頭一過,我就九十有三啦,”沈萬年的聲音聽上去格外蒼老了點,“行醫數十載,我雖參不破命數,也知自己不過也就一兩年光景了。我一去了,沈卿卿就只能仰仗你了。”
沈敘被這話中的戚戚之意震得不輕,急忙拿着他一點都不熟練的吉利話試圖安慰眼前的老人。
沈萬年只是不在意地擺着手:“我懶得和你說那些客氣話,你也別胡謅這了那了,如今你也算是有些名堂,要真不信自己給我診一脈。”
沈敘沉默了,沒有動手。如果是平常人家的高壽老人,他還能寬解幾句好聽的。沈萬年既沒有必要,也不屑在這些話題上自哀,他們心裏都清楚,暮年已至。
“好啦,別那個表情,”老人繼續說,“我還想過兩年清淨日子,你要是有心,多陪我喝上兩杯好酒。話又說回來,我從不用你身體不方便給你找借口,但太危險的事還是不要做,就算是為了卿卿,也該保重着些。”
沈敘垂眉說是,又用很小的聲音替自己辯白一句:
“沈卿卿說她害怕,我就顧不上那麽多了。”
老人聽了,高聲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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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沈萬年,師徒二人相對而坐,講過醫案,沈敘歪靠着看書,而沈卿卿趴着抄寫,嘴角向下耷拉着。
沈敘擡眼看了兩三回,還是忍不住說:
“怎麽了?對誰有意見?”
沈卿卿鼓起臉頰,搖了搖頭。
“那就是對我有意見呗。說來聽聽。氣着自己算什麽本事,氣着我才算你有本事。”
女孩探頭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又猶豫了一下,才說:
“沈敘,我不喜歡你那樣說自己。別人的事我不大懂,但你說的那些話,也未免太難聽了。”
“我說的是實話。”沈敘說得理直氣壯,眼睛卻只看着書。
“沈敘……”沈卿卿帶上了一點點哭腔,“你之前說過,我沒有失去過所以不能感同身受,我聽你的。可是你那樣講自己,我還是會很不開心。在我眼裏你一直是很厲害的醫生,我再學多少年也趕不上的那種。你總是把自己說得很糟糕,好像沒有健全的身體就什麽都沒有,我不這麽認為……”
“你不這麽認為是因為你身體健全,你還有很多可能。更是因為你在谷裏長大,這裏偏遠些,但人多質樸,你不曾聽過世人的嘲笑,也不曾見過不友好的眼光。”沈敘聲音很輕,愈發不敢與桌旁的女孩對視,但說得決絕而倔強。
沈卿卿沒有回答,也沒有哭,她低頭繼續抄着書,嘴角固定在一個不服氣的弧度。
這短短幾個月裏,她已經學會了收起沒必要的眼淚。
她說不上多麽聰慧,但勤奮又堅定。沈敘想。
“好啦,我以後不說了。”沈敘最終忍不住,還是放軟語調,妥協道。
“等我多學些多看些,哪天道理講通,你心服口服,才算完事呢。”沈卿卿這樣說着,倒也不再堅持,臉上又亮堂起來。
小孩子可真好哄。沈敘心裏笑道,又籠緊了手爐。
揭過了不愉快,沈卿卿很快寫完功課。沈敘看着她收拾完自己的東西,叮囑過她睡覺一定要熄了炭盆,又等着她房裏的燈暗了,才自己慢慢爬下椅子,随便架了一個藥爐,把一小盆水燒到溫。
他摘掉手套,把手浸進去,待表面泡軟了才拿出來,一點一點撕去掌心的繭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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