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冷歸冷,冬天越深,氣氛反而越來越熱烈。我們這攬月閣雖說少人,但一進了臘月,來來往往每個人都把拜早年挂在嘴上。

臘八過了,就該為年下做準備了。從前在山下,大家都盼着過年,所以早早開始打掃收拾備下年貨,有些家中尚有親人的也會出谷探親。攬月閣只有我和沈敘,平時也打掃得很勤,所以一切如常,只有方嬸總牽挂着,又是備果子栗子,又是分我她家新買來的炮仗燭火。沈敘從來是喜歡清淨的,我自己也害怕爆竹的響動,所以每天下山都要非常努力地推脫。不過看着她關切的眼神,我又不好意思多說,再加上我嘴笨,只能下山時不再帶籃子,生怕她塞我東西我抵擋不及。

仔細想想,方嬸好像很關心沈敘,連帶着更關照我。我也曾問過她認不認得沈敘,她總是笑着說以前認得,很久不見了。模棱兩可,讓我心裏很犯嘀咕。

就在我盼着過年,給阿纖姐寫了拜年信,算着日子提前寄出,又計劃着除夕做點什麽下酒菜,能趁拜見谷主時賄賂他來攬月閣陪我們過年時,沈敘卻病了。

我如往常一樣早起,年關将近,後院的病人都奔着團圓,被接回家去了,所以免了夜間懸心,我睡得很好。

通常我起床時,沈敘已經起來梳洗過了,我們一起生活了這麽久,作息也差不多一致了。等我打掃一遍大堂和中庭,他就會叫我過去幫忙端盤布桌吃早飯了。今天見他還沒起來,我有些奇怪,但想到自入冬以來他那愈發蒼白的臉色和沒精打采的樣子,我又覺得,多睡一會也好。我學得時間短,認識淺,他每日沉在那些脈案裏,我拿來看也看不懂,只隐約知道都是很久以前的記錄了。

冬天天亮得晚,等我打掃齊整,屋內才亮起來。昨天明明是晴好的天,夜裏卻下了大雪,今天的天也看着陰恻恻的。因為要掃雪,我回到大堂時,時間已經比平時晚了許多,沈敘還是沒有動靜。

也許是不舒服吧,我心想,不管怎麽樣,早飯總得吃。

于是我一邊走進他的屋子,一邊打算問問他怎麽了。

沈敘俯身趴在地上,只穿着黑色的中衣,頭發散在身側。大半年過去,我已經習慣了他身體與常人有異,日日見他挪動着來去,倒也不覺得有什麽。而現在他靜靜地趴着,腰臀往下的衣料驟然空陷,半截的身子看上去格外觸目驚心。

沈敘常說,身為醫者,神色慌亂只會影響病人,進而一切療效都可能折了效果,所以可以急迫,但絕不能緊張。但今天我的驚惶卻怎麽都壓不下去,口裏叫着他的名字,腳上沖到他身邊,想扶他起來。

手碰到他的臉,我心裏狠狠一跳,太燙了。

“沈敘?沈敘?”我一邊拍着他的肩一邊喊着,他沒有反應,身體也軟軟的,立不住。我只好跪坐下來,讓他靠在我的肩上。

屋裏很冷,炭盆早已熄了,我餘光瞥過,看到窗戶開着一條縫。他可能是想去關窗才從床上下來的。這樣一想,我更急了些,雙手環住他,想抱他上床。

可是即使沒了雙腿的重量,即使沈敘瘦得硌手,我還是抱不動他。

努力兩三次,我放棄了,只能把床上的厚毯子扯下來包住他,再捧起他的臉,用我的前額貼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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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剛才一直在室外忙活的原因,我身上還是有些涼,額頭相碰,感覺他的體溫格外的危險。

不過這下倒是有用了,他眼眉微動,睫毛簌簌,像蝴蝶親吻我的臉。

“沈卿卿。”他聲音幹啞,叫了我一聲,好像就沒有更多的力氣了。

“沈敘,沈敘,”我心裏稍定,但還是有些慌張,“你能自己上床嗎?我抱不動你,你上床我給你摸摸脈,然後給你煎藥好不好?”

他頭一側,歪歪地倚在我的肩上,輕輕搖了搖。

“手。”我依稀聽懂了這個字,剛想把我的手抽回來,又反應過來可能不是這個意思,趕緊一邊穩住他,一邊拿起他的右手看了看。

手腕紅腫,顯然是扭傷了。我不敢輕易動,不能确定有沒有傷到筋骨。

雖然很想問他怎麽搞的,但眼下有更要緊的問題。

“多久了?”我問他,“你這樣多久了?”

“一天……”他迷迷糊糊的,頓了頓,清醒一點,又說:“半夜。”

我索性不再聽他神游,換手緊緊摟着他,去摸他左手的脈。

書到用時方恨少,脈象浮緊,顯然是受了風寒,更多的我就摸不出來了,但如果只是一夜受涼,應該不至于如此嚴重。

不過他常年辛苦,身有舊傷,似乎有什麽病症比他人更嚴重些也能解釋。

我心裏已經大概有了方,現在最要緊的是讓他回床上去保暖。

“沈敘,”我聲音放低,“你手別用力,胳膊撐一下,我扶你上去躺着,好不好?”

他繼續搖頭,雖然他不說,但我大概知道他在乎什麽。

“我盡量不碰你,”我哄着他,“就給你借點力,總不能一直像現在這樣,多不好看。”

終于點頭了。我松口氣,引着他,把他的手搭在床邊,等他用力時,再托住他的腰身把他送上了床。

他渾身一緊,我感覺到了。

但我沒打算作出什麽反應,迅速地給他頸下墊上枕頭,然後用毛毯把他蓋得嚴嚴實實,再浸了一條小帕子搭在他額頭。

“你……”他有些激動,胸口起伏着。

“我怎麽了?”我很平靜地用厚臉皮應付着,“你好好躺着啊,不許亂動,我去弄點吃的,然後去煎藥。”

他閉了眼睛,扭過頭去不再理我。我順上窗戶,點好炭盆才走出房,到廚房架火熬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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