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在那段講述之後,沈敘似乎耗盡了力氣,任憑沈卿卿喂了羹湯,又吃了藥。

沈卿卿讓他躺着,他就閉目養神。兩人保持着沉默,一人是無話可說,一人是懼怕開口。

夜深了,沈卿卿熄掉幾盞燈,只留下床頭的一尾燭火。她給自己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蜷起來,在沈敘好起來之前,她沒打算回自己的小屋睡覺。

她不知道沈敘的夢裏有什麽,但她聽到了他在呼喚她的名字,也看到了他在痛苦裏浮沉。

當他被夢魇住,掐着自己的脖子,留下一道一道血痕時,她毫不猶豫地拉開他,遞上自己的手腕,盡管她清楚,這樣無法分擔一分一毫。

她只想在這裏。

然而,原本從午後緩和下來的體溫在午夜又一次升了起來,沈敘的胸口起伏着,他沒有睡着,但也不算清醒,意識像一葉小舟,在病勢裏漂泊。

沈卿卿守在榻邊,今日的藥已經吃過了,這病來勢洶洶,沈敘又只吃了些湯飯,此刻再加藥量,恐怕反而傷身。

盡管她清楚,夜裏五髒待息,病情反複十分常見,但她還是忍不住懷疑是不是自己診脈錯了,或是配藥有什麽差池。

要是沈敘來治,或者谷主和阿纖姐在這裏,說不定就不會這樣了。她想道。

不行不行,她又搖了搖頭,鼓勵自己。哪怕要去請谷主來,也得等明天天亮了,沈敘穩定下來再說。現在這裏只有她,沈敘也只有她了。

她接來一盆水,兌成溫的,把自己的帕子浸進去。

只能先擦身子把體溫降下來了。

“沈敘,我給你擦一擦,你別動哦?”雖然知道他不會有什麽反應,但她還是小聲征求了一下他的意見。

他任憑她擺弄着,不拒絕,也沒有勁再拒絕了。

擦過臉,沈卿卿挽起他的袖子,從手腕擦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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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敘的左臂靠近臂彎處,有許多道深淺不一的疤痕,舊傷新傷疊在一起,最新的一條剛剛長好,但似乎是因為白天太過用力,傷口又有些開裂。

她驚了一下,本能地想開口問他這是怎麽回事,但看他渾渾噩噩的樣子,又怕他再賭氣,只得收了神,用随身的藥水沾了沾。

傷口不深,但顯然是他自己割的,這樣利落的傷口,只可能是他自己那套骨刃的手筆。

沈卿卿嘆了一口氣。

解開他中衣的領子,她的動作愈發輕柔,倒不是怕再發現點什麽隐藏的傷口,而是沈敘的身體實在太瘦了,讓她都忍不住擔憂動作太重傷到他。

形銷骨立,似乎如此。

好在,他只是清瘦,并非羸弱。實際上,真的下手去摸,甚至能感受到這半具身體堅實的肌肉,令沈卿卿放心不少。

擦拭的手慢慢移向下腹,猛地被他抓住了。

就好像那昏昏的神志裏只剩下這一條無論如何不能僭越的規矩。

他發出一聲細弱的低鳴,是哀求的聲調。

“我不看,我不看。”沈卿卿把那只手放回他的胸前,“你抓破的地方,我就上一點點藥,好不好?反正我也碰過了,也不差上個藥的動作了,我不看就是了,乖。”

他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放開手,捂住蓋在身上的毯子,也不知道信的是這話的內容還是她和緩的語氣。

沈卿卿看着他一副黃花大閨女守貞固節,死死捂住胸口的毯子的樣子,心下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苦笑一下,不再管他,只是小心地用帕子抹了藥,側手伸進毯子裏去,按在那斷面上。

沈敘皺了皺眉頭,但沒有躲開。

三更之後,溫水擦了三四遍,終于見效。

看着沈敘沉沉睡去,沈卿卿也松了口氣。她思索一番,又拉過沈敘的手來握着,生怕他又犯起痛來,起碼這樣他有什麽響動,自己會立馬知道。

她靠在床邊,也閉眼休息了。

兩三日過去,沈敘的病終于平穩,雖然因為心緒不寧,夜深時總有點反複,但好歹白日裏有精神靠坐起來。他不大樂意講話,只是讓沈卿卿取了書來,也不看得仔細,有時甚至只是盯着一行一行的字出神。

沈卿卿看他這樣,雖然有些擔憂,但也不多說什麽,趁他發呆的間隙下山去請了一次谷主,可惜沒碰到人,說是有事出門不在谷裏,不知何時回來。

好在,只是過了一日,沈萬年就自己登門了。

這日清晨還有些陽光,中午時分卻下起了小雪。沈萬年披着一襲青色鬥篷,進門時抖了一地雪粒。

沈卿卿小跑着迎了上去,臉上寫着委屈和焦急。

老人拍了拍她的頭,聽她快速地央告着沈敘意外的生病,自己又是怎樣處理,臉上并不怎麽沉重,只是快步走到床前坐下,聽了左右脈息,更加放松了下來。

“沒事沒事,好好養着就行。”沈萬年捏了捏沈卿卿的臉,“倒是你看着瘦了些,是你師父不省心。我已經看過了,你處理得都好,很有進步。”

她本想說什麽,看了看沈敘,又頓住了,最後只是揶揄一句:

“您說沒事我就放心了,他這樣子我還以為燒傻了呢。”

說完,她就蹦蹦跳跳地去沏茶了,這幾日都忙着擔心,很久沒有露出這樣歡欣地情緒。

沈萬年自己找了個地方坐下,對垂着頭的沈敘說:

“先前還說你不穩重,這下可別再逞能了,修養好了再忙吧。”

看他無話,只一味點頭,老人接着說道:

“我又帶了一些舊的脈案來,等你好些了再翻,這些都是很老的東西了,都賣成廢紙,還是被我給找着了。”

沈敘低着眼看着手裏那卷書,輕聲答道:

“抱歉……我一定盡快……”

沈萬年搖着頭:“我把沈卿卿交給你,可不是為了讓她操你的心。你先顧好自己,再考慮別的。”

“是,”沈敘答着,又有些許無奈,“我也不想的。本想求你帶她走,我真的不願看她每日為了我勞累……這裏的陳設都是為了方便我行動,她跪着或者坐着,我看了心裏總是不好受……”

聲音漸弱,都快聽不到了。

沈萬年肅然:“沈敘,會有人願意為了你低身操勞的,你不必如此自苦。只要是她願意的,你何不學着接受?”

沈敘把臉埋進雙手,不知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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