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終夜長開眼

床上的沈卿卿還沒有睡熟。

暴雨後的夜空寧靜明朗,一輪清輝透過窗棱,鋪一地回憶。

沈敘趴在床邊,下巴抵着臂彎,靜靜地看着蜷縮着的沈卿卿的臉。

很多年前他也想這樣做的,但是想與不想,從來都不是他做不做一件事的理由,做不做得到才是。

“沈敘……”她輕輕地喚着他的名字。

“我在。”他也回答着,盡管他也知道,這或許并不必要。

白日的驚慌恐懼,連同方才的悵然憂慮,此刻統統剝下,露出斑駁的靜默。

天上月,眼前人。

自己的執念又是什麽時候膨脹成熱烈的思緒,誕生出那麽多不切實際的幻想和渴望的呢?

他牽過沈卿卿的手,放在自己手心,看着她的指尖,恍惚回到了多年前,也是這樣的雙手交疊,她跟着他,點橫撇捺,寫錯了就看着他笑。

那時她的手很小,那時他的手還沒有現在這一層厚厚的繭。

那時誰都不知道,這是一場怎樣的天命。

是她第一天踏進攬月閣嗎?他繼續自問着。

好像是,也好像不是,但是那一天,一定改變了許多。

于沈敘而言,從前的沈卿卿恰似攬月閣上空的孤光,映于心潭,應付流霜,無聲而去。

水月相擁不相逢,其間執着,只他一人知曉遍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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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踏入這與塵封無異的小樓,當明月真正入懷,他驚覺從前的種種絕非來源于這個女孩未解世事的無知,真實的她也是如此寬柔暖煦,至純至善。

我本映月潭,何故起漣漪?

原是此月非天上,還來池畔攬月人。

她來到這裏,與他朝夕相對,用赤忱心魄将他的痛苦與驕傲一并珍藏。

甚至于,如今的她比從前的稚嫩孩童擁有更加成熟的心智,以至于這一份尊重與敬愛,不再是神明憐世之淚,而是凡人真切之情。

“沈敘,”她迷迷糊糊的,嘴裏念着,“對不起,你為我做了太多,我一點都還不了。”

他笑了起來,把自己的一縷長發遞到她手裏,然後用自己的手環住它。

“你已經給我夠多了。”他對着一地鉛華,輕聲說道。

沈敘沒有躺下,他那兩床新被只是為了将自己與地面隔開,無需沈卿卿的叮囑他也知道,如果自己再犯起痛,便再無人照應她了。他不在乎自己身上的疼痛,卻不會不在乎沈卿卿的安危。

何況,眼下的情況是前所未有的,誰也不能預料沈卿卿接下來會怎麽樣。沈敘總覺得,這在書冊中只用寥寥數語就勾勒出一副慘相的劇毒,必不會只是一道青藍色痕跡這麽簡單。

事實證明,他的擔憂是完全有理的。

沈敘把沈卿卿的手握住,趴在榻邊睡着。

三更剛過,手心的顫動驚醒了他。

沈卿卿把自己整個縮成了一團,眼神空洞,口中癡纏。

痛如山傾,藥石無醫。書中的句子此刻在沈敘腦中來回往複。

沈卿卿的病勢似乎更重一些。沈敘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看着她毫無反應的雙瞳,他約略猜到是毒發壓榨血液,以致五感盡滅。

實在狠毒。

不出所料的,他的呼喊同樣無濟于事,沈卿卿只是努力地蜷縮着,尋找着抵禦疼痛的姿勢。唯一還在傳達祈求的,只有她口中時而洩出的一二字。

沈敘原以為她在喊痛,只是一味地安撫她,靜了一兩秒,才覺似乎不對。他爬上床榻,湊過去細細聽來。

她在喊他的名字。

一點點酸楚嗆住了他。

許許多多的顧忌,在這一刻通通煙消雲散。

他有些吃力地躺下,側身枕着手臂。右側的殘缺過重,他幾乎從不這樣側卧。但是此刻,顧不得了,他只想把她攬在懷裏。如果自己的身體不能替她緩解疼痛,至少也要讓她踏踏實實地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沈卿卿略靜了一剎,就無師自通地埋進了他的懷抱。

層疊的衣料隔不開體溫的傳遞,沈敘亦感覺到了,沈卿卿曲着腿,恰恰貼着自己的斷肢。

他俯下身,在她耳邊私語。

“卿卿,如果這個擁抱是完整的該有多好,你說是不是?”

她沒有回應,只是環住了他的腰。

荊天棘地,刀山火海,命運傾軋的輪前,你我相擁而眠。

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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