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含霜無需言
“請您不要再這樣了,”我盡量克制了,聲音還是帶着哭腔,“先顧着您夫人的病吧!”
“夫人?”那大漢留濃密的黑色卷髯,說話時,嘴邊的髭須搖搖晃晃,“她是我買來的女人,死就死了,什麽要緊?”
“倒是你,”他都快和沈敘貼上了,“是不是沒見過女人?眼睛在看哪?”
說罷,又輕蔑地掃了一眼他的下半身:“也是,哪來的女人給你玩,花錢都買不到吧?這麽着急,第一次解女人衣服吧?好玩嗎?”
這一番話激得我直起身想要回擊,張開嘴卻發現找不出足夠有分量得話。
沈敘開了口,打斷了我。
“沈卿卿,”他沒有看我,只把骨刃和骨針遞了過來,“繼續。”
面罩濕了,是眼淚還是汗水?
我真是不争氣。
手邊一暖,是且瑜。他自覺地接替了我的位置,用眼神示意我接過沈敘的囑托。
我深吸一口氣,把不忿和痛心一起咽進胃裏,接過了那一刀一針。
“我會盡快,用刀開口,用針把這東西戳出來,”我低聲對且瑜交代着,“你盡量捏緊一些,別被它跑了。等我得手,你壓住傷口,稍微用點力,一直壓到我來包紮。”
他沒有說話,只是點頭。
視線有點模糊,我用肘彎抹了一把。
是眼淚。
冷靜一點啊,我勸着自己。
刀刃落下,卻又被一聲尖叫攔在半空。
門口站着方嬸,她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還被拎在半空的沈敘身上。
餘光裏,沈敘向內別過了頭。
“媽……”且瑜率先張嘴,卻也只吐出一個稱謂。
方嬸沒有理他,她壓根就沒有在意任何人,任何事。她只是發出了一聲尖叫,然後變成了凄厲的哭喊。
她扔下了手裏的包裹,卯足勁沖了上來,腳步踩在地上,留下屋外帶來的細泥。
那壯漢也被這氣勢吓得愣住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然後就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拳。
他後知後覺,勃然大怒,一把就把沈敘扔了出去。他的身軀像一個殘破不堪的人偶,砸在地上甚至沒有多重的響聲。
原本圍在那邊的人頃刻間散開了,在這原本擁擠的室內給他留出了一個幾步寬的無人之境。
他動了動,爬不起來,只能支起頭,看着我。
耳邊是方嬸的哭喊和痛罵,我聽不清他在說什麽,只覺得他的臉色是前所未有的嚴厲。
“你在等什麽啊!”終于,在一個稍靜的空隙,我聽到了這句嘶啞的叫喊,這才想起手下未完的任務。
低頭無話,我只用了極短一剎,刀光剛落,就別開那沒來得及湧出的傷口,一只灰白色的小蟲已經串在左手的針尖上。
且瑜也愣着,我一胳膊肘拐過去,他才反應過來,捏住了傷口。
沈敘朝我伸出手。
好想去抱起他啊,我心想,他一定很痛了。
但我還是把那根針放在他手心,然後去找絹布和藥粉來包紮了。
待我紮好結,又喂了那女子一劑藥,和且瑜一起把她安頓在牆邊,才發現耳邊已經靜了許多。方嬸和那個壯漢都不見了。
“我媽呢?”且瑜一臉擔憂。
還沒等我回應,方嬸就出現了。
她手裏提着藥爐的燒火棍,頭發淩亂,棉衣被蹭破了,飄着絮,嘴邊還蹭出一道紅跡。
“媽……”且瑜好像除了這句話根本沒有別的詞彙。
她依舊沒有理他,門口的人群又兩廂分散,誰都沒有去近她的身,她也沒有為任何人分神,她的目标很明确,只有沈敘。
沈敘已經摸了個身上的小瓶子,把我逮住的那只小蟲放了進去。現在正雙肘趴着,定定地盯着它看。
很難說是因為真的研究出了個所以然,還是因為不敢擡頭。
當啷一聲,方嬸扔掉了手裏的金屬棍子,跪在沈敘身前,伸出手去,想摸摸他的頭。
那只手最終也沒有落下。
她坐下了,疲憊地哭了起來。
我和且瑜同時反應了過來,同時動身上前,我去抱住了沈敘,他去護住母親。
經過方嬸身邊時,我聽到她抽抽噎噎地,反複說着一句話。
“我給你納了鞋底呀,我的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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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嬸其實給沈敘大大小小納了很多鞋墊,和自己家兒子一式兩份,一直沒機會送出去,本來以為只要見到了總有機會拿出來的。當然,她也想起來了很久以前托人帶去沒有收到回音的那幾雙新鞋,她清楚沈敘不會怨自己的不知情,但她也真的痛恨自己的不知情。
方嬸是沈敘過去的時光裏遺留的也是唯一的溫暖角落,可惜她和她所給出的情意一樣,都是沈敘注定無法全盤接受的,她是一位好母親,一個有着樸素生命力的女性(設計這個角色時我參考了許多身邊的普通人,她們是某人的妻子,某人的母親,她們都有柔軟的力量感)。感謝她,因為她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給了沈敘一種蒲葦一般的韌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