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死亡

沈歷師回到租住的棧房時候,棧房招待看到他渾身濕噠噠的還不住發抖,他吃驚地上前問道:“沈老爺這是怎麽了?”

沈歷師是南京人,來杭縣好幾天了,昨天在馬市街相中了一個大宅子,細談之下才花了幾百大洋買下來。之後返回棧房,招待替他收拾的時候才知道他買了什麽宅子。

“沈老爺這是被人訛詐買了一處鬧鬼死過人的宅子。”

聽到這,沈歷師心中詫異。然後棧房招待一五一十地把那處宅子的事情道了出來。

總之一句話:那宅子不能住人!上一個買下來住的剛死沒多久呢。不然,這樣的大宅子,在杭縣最少也得一千大洋。

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沈歷師氣得不行。這宅子買都買了總不能丢着荒,所以棧房招待讓他去道觀那裏請個道士驅驅鬼。不然這人住進去非得被索命不可。于是,今日,他打算上抱樸道觀請個道士驅鬼的時候,看到西湖碼頭邊上圍着一群人,隐隐約約還傳來女人的哭聲,生怕出什麽事情的他才擠上去查看一番。

之後便發生了那樣的事情。

“我在西湖碼頭邊上看到有人在淹孩子,所以才落了水。你給我燒熱水暖暖身子。”沈歷師哆嗦着說道。

“好勒。”

回房換了衣服,他上竈房看水燒開了沒有,棧房招待讓他坐着先烤烤火,等會水就好。這棧房招待一面燒水一面說道:“沈老爺說的應該是高家的事情。”

“這高家在杭州府是什麽來頭?”沈歷師問道,那圍着一圈子的人,看起來沒有一個敢上前阻止的。想必這高家在這杭州府是什麽大姓。

“杭州有幾家萬源酒樓就是高家的……”

杭縣有很多大戶人家,高家不算最出衆,但卻是最能折騰的,也是最值得談資的對象。一來二去,棧房招待把這高家的事情全部倒了出來,就連高斐和商殷之間的恩怨也說了出來。

因為商殷被逼吞鴉片的事情當初轟動了整個杭州府的人。

聽了棧房招待的話,沈歷師皺眉。

這高家聽着就不是什麽善類,竟然把自己的表弟剝光了逼吞鴉片!這聽着是仇人該幹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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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燒好了,我給你打水。”棧房招待說道。

“有勞。”

烤了火,還洗了個熱水澡。沈歷師總算緩了過來。看看懷表裏的時間,才下午,還有時間上一趟道觀。于是和棧房招待招呼了一聲他便出門往抱樸道觀去。

轉了兩條巷道,走上杭縣最熱鬧的大街上,有黃包車經過他的身邊,看這三十歲的男人是個面生的就知道是外地來的,于是招呼道:“老爺上哪去?我送老爺一程。”

“去抱樸道觀。”

“好勒。”

黃包車停下,沈歷師坐上去。車夫喝了一聲“坐穩了”便拉着他去抱樸道觀。

抱樸道觀有些破舊,這道門上上下下也就二十多人。小道士引沈歷師到師父那裏之後便退下。閉着眼睛瞌睡的老道士睜開了眼睛:“道友來此何事?”

“道長,我是南京人,初來杭州府在馬市街買下原劉家的宅邸。可後來我聽說那裏鬧鬼,所以想請道長驅驅鬼。”沈歷師說道。

也只有初來杭縣的人才會被欺騙。不然,整個杭縣都知道鬧鬼的宅子誰會買。而那個賣房人早就拿着錢拍拍屁股走人了。

“你來杭州府定居?”老道士端坐好擡着眼看沈歷師。

“我家道中落,所以來杭州府打算開個洋裝店。”

辛亥革命之火燃燒在各地,杭州府光複後,軍政府發布了改革措施,從禁鴉片到剪辮易服,更有的“不剪辮子不算革命,也不算時髦”的說法,于是,這杭州府的大街上你随時能看到光頭腦袋的男人,也能看到身穿洋裝的男人和女人。

所以,初來杭州府打算做絲綢生意的沈歷師便改變主意打算做洋裝店的生意,因為還在南京的時候,沈家便是開綢緞莊的,來到這裏之後,他發現因為改革的原因,這絲綢有滞銷的趨勢。未免虧損,所以想開洋裝店。

聽了沈歷師打算長居杭縣,老道士說道:“你那處宅子一共死了四代人共四十七人,這宅子陰氣極盛,恕老道無能為力。”

聽到這宅子死了這麽多人,沈歷師臉色有些發白。

“你去找靈隐寺的瘋和尚明德,五年前他在這宅子周邊埋了二十一顆佛珠。便是這些佛珠将這些隐魂厲鬼給鎖在宅子裏面不得出來。”老道士說道。這件事也就幾個人信罷了。明德和尚瘋瘋癫癫,他的話說出來也沒幾個人信。

“多謝道長。”沈歷師道謝。

那處宅子很大,如果不是為了花出去的錢,估計他早就放棄那個鬧鬼的宅子了。既然有可以解決的方法,那就跑一趟吧。

離開抱樸道觀,沈歷師又招呼黃包車去靈隐寺。

到了靈隐寺山下,沈歷師剛下黃包車,便看到大冬天的有個穿着打滿補丁僧衣,腳穿破布鞋的瘦和尚在玩佛珠。這和尚将手中的幾顆佛珠往臺階上一丢,口中咧笑“呼哈哈”地發出奇怪的笑聲看着那佛珠 “叮叮叮”地從臺階上跳下來,然後他接住繼續往臺階上丢去。

沈歷師想上靈隐寺就必須經過這攔了他路子的和尚。

他上前說道:“這位師父,我上靈隐寺找明德師父。”

“明德是誰?”和尚接下往臺階下跳的佛珠問道。

抱樸道觀的老道長說明德和尚是個瘋和尚,但他不知道該如何說。

“師父,我在馬市街買了一處鬼宅,要找明德師父替我驅驅鬼。所以,麻煩師父給我讓讓道。”沈歷師說道。

“馬市街的鬼宅?”和尚聽到他的話一個哆嗦,指縫露掉一個佛珠,這佛珠蹦跶着滾下去。

“是。”

“有鬼!有鬼啊——”和尚怪叫一聲便跑上了靈隐寺躲起來。

“哎——”一下子,人跑沒影了。

沈歷師彎下腰撿起被和尚遺落的佛珠,然後踏上臺階往山上靈隐寺去。

破敗的靈隐寺門前。

一個瞎眼的十五歲少年似乎在等着來人。

“你好。”沈歷師道。

“剛剛我看到師父不知何因跑進了寺院。”偃師真我說道。

“那位是你師父?”

“是。”

“我是沈歷師,來找明德師父給我在馬市街買的鬼宅驅驅鬼。這佛珠,是你師父落下的。”沈歷師将佛珠遞過去,偃師真我準确無誤的接過。

“我叫偃師真我,是明德師父的俗家弟子。剛剛你遇見的人便是我師父明德。”偃師真我說道。

沈歷師一聽心下一驚!

老道士說明德和尚是個瘋和尚,原還不信!剛剛遇見的,可不就是個瘋和尚麽!

“驅鬼的事情,我師父無能為力。你要真想拿下那個宅子,可上府前街商家找商殷幫忙。”偃師真我說道。

“可否讓我見見你師父。”沈歷師不想放棄。

偃師真我搖搖頭。

在靈隐寺碰了璧,沈歷師心中有些悶。商殷的名字,他今天已經從棧房招待口中聽說過了。聽說這個狠厲的角色,但沒想到此人還能驅鬼。

在他走後,躲在門後的瘋和尚悄悄走到偃師真我身後,他抓住偃師真我的衣擺瑟瑟發抖:“真我啊,有鬼!鬼來了啊~”

偃師真我眉頭緊皺。

在外面奔走了一天的沈歷師回棧房,打算明天去一趟府前街找商殷。等把這宅子的事情處理好之後,他得快點盤下店面,年後開洋裝店。

離年節又近了一天。

府前街商家,碧樹一大早就聽到家門口傳來嬰兒的哭叫聲。她打開門來一看——竟然是高斐和徐盈的女兒。火紅色禿尾肥雞正靠在小嬰兒的身邊蹲着,似乎在取暖似得。

看到這樣的景象,碧樹一陣頭疼。

這高家是打算把女嬰丢給他們養不要了吧。徐盈敢這麽做,肯定是因為被那個高家的老祖母給懲罰了,未免老祖母把孩子殺了只能送到這裏來。希望他們幫她養這女兒。

她相中的無非是這孩子是商殷的外甥女。

但碧樹知道,商殷是不會管這孩子的死活的。

“這可怎麽辦?”碧樹上前抱起孩子,這孩子感識到有人抱起她便停止了哭泣。碧樹把她抱進門,肥雞跟進來之後翅膀一扇,一陣風起,門便關上。

把孩子抱到後院,站在商殷的廂房前,碧樹道:“少爺,高家把孩子送過來了。”

“丢出去。”屋子裏傳來一句話。

碧樹抱着孩子離開,她沒有把孩子丢出去,而是把孩子抱回了自己房中,然後打算出門找奶娘喂喂,肥雞立即跟在她的身後。

“叩叩叩”敲門聲響起。

剛走到門口的碧樹心中道:難道是高家來要孩子?

門口“咿呀”一聲,打開來。是個三十歲的男人。

“你是?”碧樹一怔。

沈歷師認出了碧樹,昨天西湖邊上的事情是這個姑娘還有他家的少爺阻止的。想來,她家少爺便是商殷。

“我是沈歷師,我來少商少爺求他替我驅馬市街的鬼宅。”沈歷師道明來意。

碧樹沒有把人請進去,她說道:“請稍後。”于是折回後院去請商殷。

商殷廂房中,他正側身躺在床上抽着煙,齊肩短發落在枕上,這煙霧袅繞的廂房裏,他目光有些迷離,看起來有些神志不清似的。

折回來的碧樹繼續說道:“少爺,有人請你去驅鬼。”

商殷動了動,迷離的目光散去。他放下煙杆子緩緩起身來,然後打開房門。從廂房裏鋪面而來的煙味讓碧樹退了一步。

“人在門口。”

“好。”

于是商殷往前院去,前院等着出門的肥雞看到他立即跟上來。商殷在門口停下腳步,這肥雞便蹲坐到在他的腳上。

昨天的驚鴻一瞥讓沈歷師把眼前人留在心裏,今日再一看才發現這商殷有些病态。他身體消瘦,皮膚蒼白無比。而且那雙眼睛裏,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讓人覺得有些不舒服。

商殷比他矮了一個頭,這個齊肩短發的年輕人皮膚蒼白,如病人一般。這這樣的人,卻有着一種病态之美。讓沈歷師想到了《紅樓夢》中的林黛玉。

沈歷師不禁把目光無禮地放在商殷的臉上。

“在下沈歷師,想請商少爺到馬市街的鬼宅驅鬼。”

“你想用什麽代價來換?”商殷問道。

“這”所謂代價便是金錢吧。于是沈歷師說道:“商少爺想要多少大洋?二百大洋可行?”如果超過了他買宅子的數額,他就不驅鬼另外買宅子了。

聽了沈歷師的話,商殷擡腳把蹲坐在他腳上的肥雞踢開,然後把大門關上。

“商少爺!”沈歷師“砰砰砰”地敲門。為什麽商殷一聲不吭把門關了?

碧樹看人被關在外面,她便大聲道:“這事情,我家少爺不接。沈老爺請回吧!”

沈歷師氣急。

商殷,簡直是莫名其妙的人!

氣惱不已的沈歷師在商殷這裏碰了璧,眼下,只能另買一處宅子。生意的事情絕對不能拖着!至于那鬼宅……唉,算了!算他倒黴!

高家。

一大早,高斐聽說老祖母把還沒取名的女兒送到商家的門口。之後,他便讓人盯着商殷會不會把孩子給丢了。到了巳時,這跑腿的下人孫蘇兒回來告訴他:商殷沒有丢孩子,他看到碧樹出門給那孩子找奶娘喂奶。

至于其他的,孫蘇兒一并告訴高斐。

“那個叫沈歷師什麽來頭,去給我查查。”高斐說道。

“是,少爺。”于是。孫蘇兒便出門查沈歷師的來歷。

老祖母做的事情,高斐一清二楚,他要是不生出個兒子出來,這高家的女人恐怕不會善罷甘休。商殷是他孩子的舅舅,暫時放在那裏,有碧樹照顧着不會有事。

想到商殷和那只肥雞,高斐就牙疼。

在他逼迫商殷吞鴉片後,這人就大變,這變得如同只披着商殷的皮,內裏卻是另外一人一般。在他性情大變之後,他身邊便跟上了這只肥雞,為了他們之間的恩怨,他有放過自己養的惡狗咬這只肥雞,但只咬掉它的屁股毛,後來被這只雞給逃脫了。再之後,商殷剁了他的狗炖熟了給他家送去。

這件事沒少成為杭縣的談資。

找商殷驅鬼吃了閉門羹,沈歷師有重新買房的打算,他回棧房,找招待重新打聽買房的事情,棧房招待知道他找過商殷之後吃驚說道:“沈老爺你竟然去找商殷?!”

“怎麽了?”沈歷師不明所以。

“商殷就是個不要命的瘋子,想求他辦事,非得讓你傾家蕩産不可!就算不要金錢,除非你能拿得出他看得上的東西,又或他心情好分文不收給你驅鬼。”商殷的事情,他們這土生土長的杭縣人再清楚不過了。

杭縣不太平,白天還好。晚上太晚的話最好別出門。不然你遇見的都不知道對方到底是人還是鬼。

不知道什麽原因,辛亥革命之後,這杭縣發生了許許多多大大小小的鬼事。就說旗營那裏,旗人都還沒撤完,就發生了人面蜘蛛的鬼怪之事。後來還是偃師真我給解決的。

聽了棧房招待的話,沈歷師才知道自己為什麽被商殷給甩門了。自己來到杭縣的事情還真是不順啊。

“沈老爺即要做生意又要買房,我倒有一家介紹的,這家店店主要離開杭縣去上海。店鋪就在西大街,離西湖也近。沈老爺要是有空,下午我帶沈老爺去看看。”棧房招待說道。

西大街是杭縣最繁華的商業街區,這兩側店鋪林立,進城的游工走販很多在這裏賣東西。

“好。”沈歷師應下。

下午用過飯,沈歷師便随着棧房招待去西大街。

臨近年節,西大街熱鬧不已。大街上游工走販來回走動吆喝着賣東西,路邊還搭着面攤子。除此之外,還有林立的商鋪——酒樓、絲綢店、香粉店、古玩字畫等。

看到這熱鬧的景象,沈歷師心中對要盤下的商鋪價格有了計較。

棧房招待帶着沈歷師到一家賣折扇的店鋪前,他打外看進去,只看到有人在收拾折扇,一看就知道這裏面的東西打算全部收掉了。

“王老爺在麽?南京來的沈老爺想買下您的店鋪。”棧房招待大聲道。

裏面一個帶着瓜皮帽,留着胡子的男人走了出來,他一看沈歷師,便看出這是個面善厚實的人,于是把人請到了裏面:“沈老爺裏面請,我們到裏面說。”

這家店鋪前是門面,後面是住人的院子和廂房。竈房澡房水井等一應俱全。沈歷師随着王老爺進去一看心中便有了計較。

這店鋪在西大街,生意要做起來肯定不會差。而且還帶着家住的後院廂房,這價格也必定不會低。

王老爺聽了沈歷師的來歷和來意之後便說道:“我這店如何沈老爺也看了,我也不多收沈老爺的,這宅子沈老爺要是滿意的話就一千五百塊大洋給了。”

一千五百塊大洋可不是小數目,可這裏是西大街,這價格能把這樣的店拿下來已經不錯了。

“好,申時我和王老爺上府衙簽個紅契。”談下來了,沈歷師心裏輕松不少。

“好。”

于是王老爺把沈歷師送出了門。

“恭喜沈老爺。”棧房招待道喜。沈歷師一笑拿出三塊大洋:“多謝你替我找了個好店鋪。”

“沈老爺客氣了。”棧房招待笑彎了眼睛。

下午申時,沈歷師拿着錢和王老爺上了一趟府衙簽紅契。王老爺承諾在兩日之後搬離店鋪。

與王老爺道別的沈歷師回去,雖然花掉了一大筆錢,但能定下來,不用重新找房子。店鋪和住房一體,這讓他省心不少。

晚上,和棧房招待打聽了杭州府的事情之後,沈歷師決定明天去看呢絨洋貨綢緞的價格。年後好蹭着喜氣開張。

次日,距離年節還有十三天。

一大早,一道慘叫聲傳遍了大街小巷——

“啊——殺人啊!!!”

在某條巷道,碧樹倒在地上,她的背部被人開膛,裏面被挖掉的內髒流出,血流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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