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三叩謝恩
次日正午，洛凡宮的書房裏，朝華拿着資治通鑒站在書桌前講解着裏面的意思，而書桌那的少年，左手握拳拄在太陽穴上，右手手指夾着毛筆在桌面上噠噠噠的敲擊着，時間久了那眼睛都迷離了起來。
不一會腦袋一晃一晃得就要睡着了，突得一下被書敲在頭上，捂着腦袋哭喪着臉望着始作俑者“四姐，好疼”
朝華嘆了口氣，餘光也瞧見了阿方在門口焦急往裏看的身影。
“進來吧”
阿方彎着腰進了書房“公主，該上午膳了，要不然爺餓了就要開始鬧了”
“快上快上”
朝華還未開口，李澤微便将毛筆一扔，站起身催促阿方快些，剛走到飯桌前，聽見四姐把書往桌上猛地一扔，也不敢坐下了，小心翼翼的回頭望着朝華。
“姐，我餓了”
朝華走到身側，将她按在木凳上“下午我要去禦書房找父皇，吃好飯你休息會”看到李澤微剛挂起笑容，又繼續說道“然後把資治通鑒抄寫一遍，晚上我來抽背”
李澤微拿着筷子很不開心的敲了敲桌子“四姐，不是太傅”
“什麽？”
“抽背書，是太傅來才做的事情，四姐最近天天來，不陪我玩，卻幹太傅的事情”李澤微不敢大聲抱怨，小聲解釋後怯生生的更不敢擡頭看。
“還想不想吃好吃的？”
李澤微聽到這猛地擡頭，雙目有神的望着朝華，似乎是在等好吃的出現。
“不是現在，晚上我來抽背，你若能把周紀那篇背完，我明天就給你帶來”朝華說完還不忘誘惑一下“非常好吃哦~”
入夜，李澤微抱着書在書房發呆，朝華突得闖了進來，拉着李澤微便往外走，可被拉着的人很不舒服，一直掙紮着要放開，可朝華卻怎麽也不松手，用盡力氣将他推上了馬車。
等阿方進了馬車，朝華對着侍衛便道“快帶五殿下去無緣山，寧太妃的居所，快！”
“諾”
馬車正在往無緣山奔去，李澤微低聲問道“怎麽回事？是不是師太出什麽事了？”
“小的不知，我還沒見到紙鳶回來，看見你被四公主拽着連忙就跟上來了”
聽罷李澤微沒有再說話，心裏卻有了熟悉的感覺，那日母妃去世時她在外面，也如同這次一般趕忙往四合院去，心裏那空落落的失去感，越來越多。
直到馬車停下，阿方先一步将馬車門推開，門口的吳姨心中焦急。
“爺您總算來了”說着話便與阿方一同将李澤微拉下了馬車往院裏趕，阿方很有眼力，等自家爺進了內間便守在門口，不讓外人入內。
李澤微跪在床榻邊，雙手握着緣塵師太的右手“您怎麽了？為什麽會突然病重？”
一旁的吳姨擦着淚水解釋着“娘娘年前便已病倒了，那幾日怕爺擔心，怎麽也不願讓奴婢說出來，就那麽一直拖着”
“大夫，大夫怎麽說？”李澤微眼睛一刻不離的望着躺在床上卻依然微笑望着她的緣塵，嘴裏的話卻好似在問吳姨。
“皇上已經請了太醫來看，現在還在廚房熬藥，可是...”
“可是什麽！不會的！太妃娘娘，你說過要陪着澤微的！”李澤微低頭片刻再次擡起時，眼角挂着淚“對了，師父，我現在就修書給師父，您堅持堅持，等師父回來，一定能救您的”
還未站起身緣塵師太顫顫巍巍的舉起左手拂在李澤微的臉龐“小五，陪我說說話好不好？”
“好好，小五在”
此時吳姨已經從內間退了出去，房間香案上的檀香快要燃盡，燭火被風吹的晃個不停。
緣塵師太躺在床上，語氣時斷時續，李澤微知道，這已是彌留之際，眼淚不斷的留着，趴在床邊為了聽得更清楚，也越來越靠近。
“想我一生行善，卻只做對了三件事。”
“一件是當年陪伴清和的那些年；一件是當年選擇救下你皇叔；這最後一件就是答應你母妃照顧你”
“小五，你若喜歡誰，就努力争取和她在一起，不管她是誰，只要她也愛你，莫要到以後才後悔自己沒有給她給你們機會，不要為了世俗放棄任何”
“你母妃懦弱，讓你藏拙，可你的身份又如何藏得了，若有一天你落入險境，便去西北找你皇叔，她可以幫到你”
說着左手從枕頭下取出一枚印章，遞到李澤微手心裏。
“這是我當年唯一從宮裏帶出來的，她見到一定會幫你”
“那日落入東山池中無意得了那水靈芝，已注定你此生波瀾”
“我為你誦經三載，只求你一生平安順遂...”
“祖母，三載不夠，小五容易闖禍，需要您為我再多誦幾十年呢”
緣塵師太勾着笑容，擡起手，李澤微便會意，低頭将腦袋放在那手下，讓她摸着。
低頭間咬着唇，外面還有侍衛，她不能也不可以放聲大哭，努力憋着卻怎麽也無法将淚水停下。
耳邊的話語聲音也越來越小。
“若有一天你避無可避，那便...奪....”說罷手掌落在頭頂，從耳邊滑落。
李澤微深呼一口氣，從床榻邊站起，後退一步雙膝跪地，雙手相交疊在額前。
“一叩，謝太妃娘娘少時教導之恩”
“二叩，謝緣塵師太多年陪伴與照顧”
“三叩，謝祖母臨終教導，澤微永記不忘”
待吳姨端着湯藥與太醫進來時，便看見李澤微坐在床榻旁的地上，牽着緣塵師太的手，嘴裏一直說着各種故事。
等太醫上前查看後，對着身後人搖了搖頭，幾人瞬間跪下，一個侍衛起身出門向宮中禀報。
李晁常依寧太妃遺願沒有将人葬入皇陵，由李澤微抱着骨灰撒入無緣山後崖，讓寧太妃在死後終于身心自由，不随宮牆所負。
李澤微戴孝三日，一直待在了四合院裏，四公主六公主都來祭拜了，何家也派了人來。
面對來人時，李澤微還要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可那呆傻的神情裏卻多了一絲無奈與苦笑。
第三日三更天，李澤微被阿方急促的敲門聲叫醒“進來”
站在屏風外，阿方便将剛得到的消息一一說出。
“為什麽今日才來禀告？”李澤微套上外衫便跑了出來。
“爺，何府口風很嚴，這還是昨兒半夜何大人叫小厮出府請了大夫才知道的”
李澤微望了望院子門口的侍衛“她身體如何？”
“去的是李常，據他所說，表小姐已經絕食數日身體羸弱，現在還是何大人強行将藥喂下去的”
“我知道了”
“爺，要不要去看看？”
“去，外面現在有幾人？”
阿方走到李澤微身後低聲回道“院子裏一人，大門處有兩人”
“這個窗戶外呢？”
見阿方搖頭，李澤微才放了心，還有機會出去。
“你等會去回房後從窗戶進我房間，裝作我在床上休息，我去何府，五更前必回”
“諾”
彎着腰站在何绾玉的窗下，開了一個縫的窗戶正好讓她看見裏面的丫鬟和躺在床上的人，一直到屋裏沒有了聲音，才翻身進了房間。
步步走近床邊，現在的她很害怕，在剛剛失去親人沒有幾天，她突然害怕再失去自己喜歡了這麽多年的人。
看着何绾玉沒有生氣的臉，棉被下她的身軀也顯得單薄瘦弱。
或許是感受到有人，何绾玉睫毛煽動，睜開時看到了站在床邊的李澤微，微笑着有氣無力的說“真好，夢裏還能看見你”
李澤微坐在床邊摸了摸何绾玉消瘦的臉龐，輕聲回道“不是夢，真的是我”
當何绾玉感受到臉上的撫摸，意識到李澤微真的在她面前時，沒有想象中的痛哭流涕，而是用盡力氣拉着被子蓋在臉上，似乎不像看見她。
“怎麽了？不想見我？”
被子裏的人卻依然一句話也不說，直到李澤微将被子拉開“也不怕悶到”
何绾玉幹脆閉上眼睛，依然一言不發。
“小玉，為什麽要絕食，你曾經不是說過用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是最愚蠢的行為嗎？”
何绾玉睜眼便道“是你說，顧家非良配，我只是想斷了父親和哥哥的想法而已”
“可是辦法很多，何必要用這個方法呢？傷得還是你的身子”
“若不是這個辦法，或許無法再見到你了吧？”伴着這句話何绾玉的淚随之落到玉枕之上，也滴落在李澤微心裏。
李澤微隔着被子準确的蓋在何绾玉的手背上，低頭不敢對上那雙奪人的目光“小玉，宮裏危機四伏，而我只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傻皇子.....而且我給不了你未來....”
“我沒有去封地一天，大哥就不會放過我，那個每晚陪着我的通房便是大哥派來監視我的，你要明白很多事我身不由己”
“我知道，我都明白”
何绾玉強撐着身子被扶靠在床頭，雙手握着李澤微的左手
“你是五殿下，很多事你做不了主，你為了自保寧願成一個被衆人笑談的傻子，你更無法拒絕你大哥甚至皇上給你的一切，可是你不能因為這些，拒絕我”
“我只是一個禦史的女兒，身份根本配不上你，可是我相信你只要跟皇上說，他一定不會拒絕”
“我知道皇上肯定會為你選一個身份最合适的人做你的正室，我心氣不高，只要陪着你便好了”
聽到此李澤微忍不住将人抱在懷裏，擁抱中更加能感受到何绾玉因為絕食而更加虛弱的身軀。
“以後我可以是你妾室，等你得了封地，我便陪着你去那裏，為你生個兒子，如你一般聰慧，好不好？”
李澤微腦子突然清醒，何绾玉喜歡你，可是喜歡的是作為男人的你，而不是作為女生的你啊。
“我知道寧太妃去世，你要守孝一年，我能等的，多久都能等”
何绾玉從懷中坐起，望着她的雙眸，感覺她好像想說什麽。
“怎麽不說話？”
“小玉，你真的想與我在一起嗎？”李澤微腦中記起前幾日寧太妃去世前的話，喜歡就去争取，不要給自己增加遺憾。
“嗯”何绾玉點點頭。
“如果我是女子，你依然願意嗎？”
“當...”何绾玉還未說完，便換了語調“女子？”
看何绾玉身子後仰的動作，李澤微心中刺痛，她好像突然變成了怪人一般，讓人退避三舍，扯着一絲苦笑，膽子似乎大了起來。
拉着何绾玉的手往自己腿間摸去，在何绾玉震驚時，雙手将人拉到面前，吻上了那日思夜想的唇瓣。
可當碰到，臉頰刺痛，何绾玉這一巴掌有多用力，看她現在搭在被子上依然顫抖的手掌便可知曉。
“為什麽要瞞着我？又為什麽要騙我？你是故意欺騙我？為什麽！”何绾玉感覺到自己一片真心喂了狗。
李澤微嘴角微動，刺痛讓她皺起眉頭，用舌頭從裏面頂了頂臉頰。
“當年何家被查出曾與前任兵部尚書王大人有私交，正值母妃有孕，而後母妃特意以祈福為名去了無緣山，在寧太妃那裏服下催産藥，而我的出生就是為了讓父皇放了何家”
“母妃怕我身份敗露，便以為何家恕罪為名住在無緣山，因為行為怪誕請去太醫，診斷出我天生是個傻子，其實那太醫曾受寧太妃之恩，所以也瞞下了我的身份”
“八歲時，我在後山遇見了我的師傅，他為報母妃搭救之恩，锲而不舍的教我武功，為我治病，也是那年我落入那東山池裏，摘到了水靈芝”
看向何绾玉欲語還休的模樣，李澤微繼續解釋着。
“因為服用了水靈芝，我恢複了神智，也改變了我的脈格，現在無論是誰都無法通過診脈斷出我是男是女，至于原因我也不知，師傅從未與我詳細說過”
“所以你想告訴我，你對我的欺瞞不過是你的身不由己嗎？”何绾玉說這句話時眼裏多了一絲憎惡。
李澤微勾着笑意“我無法告訴你，我的身份，确實身不由己，可是我沒有騙你，我是真的喜歡你”
“喜歡？我們都是女子啊，表！姐！”
“年少時，是你來無緣山陪伴我，我永遠都記得你每年來陪我的那幾日，是我最快樂的時光，我曾因為身份原因不敢靠近你，想要推開你，可是祖母告訴我喜歡就要争取，不要讓自己以後後悔，我...”
“所以，你想讓我成為被萬人辱罵的人嗎？”
“辱罵？”李澤微重複這兩個字時，心已沒了之前的低沉，反而像一片死水一般沉寂。
“你走吧”
李澤微擡頭望着何绾玉決絕的目光，沒有說話。
“你放心，你的身份牽連着何家滿門，我不會說出去的，但是...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
“好”李澤微站起身時有些踉跄，但是至少她不後悔，她争取過了，只是失敗了罷了。
何绾玉似乎心中有被欺瞞的氣，見她轉身還不忘加上一句“你剛剛親我的感覺，讓我惡心。”
李澤微背着身子，擡手握着心口“好生照顧自己，表姐還想看着你嫁給心愛之人”
沒等到何绾玉的回答，便推開窗子離開了何家。
那一日後，李澤微回宮，任誰都看得出她的沒落，可卻不知她的沒落是因為寧太妃的去世，還是那被所愛痛斥‘惡心’的心傷。
僅僅半個月，整個汴京都知道何家與顧家聯姻一事，只是這婚事卻以寧太妃對何家有恩為名延後一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