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季星眠擡眸,恰對上封無晝微微睜大的眼。
那雙眼睛漂亮而清澈,完整又清晰地映出了他的倒影。季星眠忍不住想,不知道無晝眼中的自己會和這倒影有多少不同。
像是打開了什麽開關,不斷有繁雜的念頭在他腦海中閃過,快得連他自己都抓不住。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季星眠發現他已經就着這個姿勢握了對方很久。
熱度在掌心蔓延,燒得他像是握了塊燙手山芋,卻又舍不得丢掉。
空氣裏多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暧昧,季星眠只覺自己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他不動作,封無晝也就那麽任他握着,神情滿是純真與好奇。
季星眠被他盯得耳根發燙,故作鎮定地移開視線,牽着他朝宮殿裏走,掩飾性地胡亂抓起那本已經報廢了的無字書,“裏面可能還有什麽我不知道的陣法,一絲走比較好。”
話音剛落,季星眠便覺掌心又被那兩根手指輕輕撓了兩下。他條件反射握緊那只作亂的手,而後才反應過來,封無晝現在不能說話,這是對方找來用來跟他“溝通”的方式。
平心而論,這種方式的确是非常便捷且簡單明了的,可偏偏……
季星眠反複在心底重複數遍,勉強把繁亂的心緒壓下去,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宮殿上。
這種時候就不得不慶幸還好還有這麽件正事,能讓他稍微分散一下心神。宮殿外圍不止有防護陣法,內裏還幾層不易被察覺的攻擊法陣,只要被檢測到非皇族血脈便會被立刻啓用,将侵入者困入其中。
先前那個被玉溪蟲控制的人便是在解這外圍的攻擊法陣,無字書前面的紙張也大都是用在了這上面。
事到如今,季星眠也差不多明白過來那些人抓秦黎是所圖為何。他們是想要得到內殿裏鎮壓着的那東西,才寧願冒着被北望皇室通緝的風險也要抓秦黎過來。
有前面那人的鋪墊,季星眠很快便把外面幾層的攻擊陣法解開,只剩下最裏面的那層。
其實季星眠自己進去原本并不用這麽麻煩,他本來就是嫡系血脈,攻擊法陣并不會對他起作用,只要不誤觸裏面的防護陣法就沒事。但他要帶封無晝進去,便必須把外圍的攻擊陣法拆掉。
最後一層拆除的時間幾乎是前面所有層數耗用的時間翻倍還多,等它完全拆除的時候,季星眠原本繁亂的心緒已經徹底平靜下來,回頭道:“走吧。”
封無晝暗嘆可惜,面上卻沒有表露出來,乖順地點了點頭,亦步亦趨地跟上他。
走到這一步,內殿裏所存在的危險已經所剩無幾,但出于謹慎考慮,季星眠仍舊沒放開牽着封無晝的手。兩人花費了約小半個時辰的時間,終于完全從外圍的法陣裏走了出來,真正進了內殿。
內殿很大,卻也很空,畢竟需要勞師動衆得鎮壓在這種地方的東西只有那一個。
從踏進內殿的那一刻起,封無晝便出現了一些不适的反應。眉心蹙起,額間沁出薄汗,腳步也一應變得遲緩。
季星眠沒想到隔了那麽遠那東西還會對他産生影響,聯想到裏面那東西的本身,連忙停下來扶住他,順着交握的手給他輸了點靈力,“還好嗎?不舒服不要強撐着,我自己去也是一樣的。”
封無晝搖頭,強撐着在他手心裏寫,“我沒事,我跟你一起。”
寥寥幾個字被他寫得斷斷續續,手指還在輕微地發顫。
季星眠不再猶豫,強硬地把人按在原地,臨時在他旁邊設了幾個法陣,“在這裏等我,我馬上就回來。”
說罷,季星眠便轉身疾步向裏。為了節省時間,他不再循規蹈矩地一層層繞開陷阱,而是直接暴力沖進裏面。陣法被激活的光暈和熄滅的光暈一應一合,幾乎是前個才剛熄滅,後個便已經亮了起來。
季星眠以一種常人難以想象的速度飛快地沖進最裏層的封印之地,刺耳的轟鳴聲響起,萬道劍影鋪天蓋地朝他襲來,幾乎将他整個人都淹沒殆盡。季星眠不閃不避,直接橫劍飛身去迎。
這是他剩下的最後一把劍了,自發現自己重生後莫名斷劍的體質後,季星眠便準備了一堆相同的劍塞進儲物袋裏,一是掩人耳目,二也是避免自己無劍可用。
原本這些劍的數量至少夠他用個數十遍的,卻沒想到這才不到一個月就全部報廢,當真是計劃趕不上變化。
最後一把劍報廢的瞬間,封印法陣也發出了一聲巨大的嗡鳴,轟然裂開,露出了其後隐藏着的東西。
那是一把劍,通身纏繞着濃厚的煞氣,宛若實質。劍體瑩白,卻泛着森然寒氣。劍身崎岖不平,靠近劍柄處還有幾根細小的倒刺,稍有不慎便會劃傷握劍人。與其說它是劍,倒不如說它是一根巨大的骨頭。
這便是受無數人争搶的龍淵了,傳言說北望皇室先祖曾用它重創魔主。但季星眠卻知道并非如此,這柄劍是別人送給皇室造勢,命其鎮壓在此的。
送劍那人不是別人,正是現在的國師溫璟。只是他送劍時做了僞裝,年歲又太過久遠,才無人認出來。
前世這柄劍最後也是被國師拿了出來,重新鍛煉一番祛除煞氣,交到了季星眠手中,使他得以名正言順繼位。
受劍身上煞氣牽連,季星眠腦海中不受控制地接連浮出些許回憶,眼中血色漸濃。
突然,另一副畫面突然取代了前面的回憶出現在他面前。畫面上少年縮在牆角,虛弱地抱着自己,身體輕微地發着抖。
無晝還在外面,無晝還在外面等他。
季星眠猛然驚醒,赫然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那柄龍淵面前,指尖離劍身上的倒刺幾乎只差毫厘。
劍身煞氣肆意蔓延,血色靈光冰冷而又詭異。
果然不能夠輕易對這劍掉以輕心,季星眠咬了一口舌尖逼迫自己維持清醒,快速将龍淵收起來壓在儲物袋裏,回頭去找留在外面的封無晝。
返程耗用的時間硬是被季星眠整整縮短了一半還多,也正是他剛好回去的那一瞬間,封無晝恰好把他留下的陣法破開一道縫隙,化成原型從那道裂口中鑽出來。
瞧見季星眠焦急的神色,封無晝心底瞬間生出一絲心虛。方才破陣時沒留餘力,不知道有沒有被師兄看出來。
想着想着,封無晝又開始慶幸還好自己是用龍身出來的,即便是心虛臉上也看不出來。
季星眠還真沒想那麽多,只以為是自己臨時布的法陣太簡單才沒防住它,但心底還是一陣後怕。
若是這秘境裏還有別人,若是他再來晚一點……
季星眠不敢再想下去,再多的語言都無法描述他在感應到留下的法陣被破開時那一瞬間的心悸,像是血液逆流般凍結全身,連呼吸都一并停止。
若不是身體的慣性使得他又多往前走了一段距離,恰好撞見小黑龍的身影,季星眠簡直不知道自己會做什麽。
沒了龍淵的影響,封無晝終于不再受到壓制,但因着這樣那樣的原因,他沒有選擇再次變回人身,而是就着原型回到了季星眠身上。
這樣的姿勢也歪打正着地撫慰了季星眠略微慌亂的情緒,他抱着小黑龍檢查一番,确認它已經恢複如初,才帶着它先前給鳳淩軒開的門走去。
季星眠先前之所以選擇把無字書用在開門上,不止是為了送走鳳淩軒好私下行動,也是為着自己提前出去做準備。
現在還不到天瀾境開啓的第三天,他們提早一天出去,就更能打幕後黑手一個措手不及。也不知道秦黎現在怎麽樣了,雖然理論上他那杯茶的劑量放倒修者三天綽綽有餘,但秦黎畢竟不是普通人。
想到先前秦黎倒下前的眼神,季星眠心底多少生出一絲愧疚,拇指在先前從鳳淩軒那拿來的玉溪蟲所化成的石塊上摩挲片刻,将它也一并扔進了儲物袋中。
回程一路順利,“門”的另一端連接的是皇都外不遠的一處山谷。季星眠從裏面出來的時候,四周已經不見鳳淩軒的身影。他也沒有在城外多停留,簡單做了僞裝直奔季王府。
天色昏暗,城內正是熱鬧的時候,談論間三兩句不離正在舉行的大朝會,對最後的贏家議論紛紛,還有賭場開盤賭鳳淩軒和謝照究竟會不會成為師徒。
季星眠掠過街道拐進小巷,悄無聲息地從後門翻進了季王府。
回到陣法包圍的小院,小黑龍從季星眠的袖子裏鑽出來,順着手臂爬到了他的肩膀,縮進他的領子裏。左右周圍沒有別人,季星眠便沒拘着它,越過外面的陣法進去。
房間裏,秦黎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過來,沒有點燈,坐在床邊,垂眸看着掌心裏的玉佩出神。他束發微亂,衣襟也不再整齊,這是往常絕對不會發生的事情。
以秦黎的修為,破開陣法出去也不是不可能。可他卻選擇留在這裏,等季星眠回來。
季星眠進門便看到這一幕,心底浮上些許酸澀,輕聲叫道:“哥。”
“阿漣。”秦黎的聲音也一樣很輕,目光中夾雜着愧疚和哀恸,“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是,我知道。”季星眠道,他上前幾步,在秦黎身前半蹲下去,伸手覆在他握着玉佩的那只手上,“我知道我們不是真的表兄弟,我知道你是我親哥哥。”
季星眠感覺到掌心下的那只手随着他的話微顫,指尖動了動似乎是想碰他,反複幾次,終是頹然地落了回去。
“對不起。”秦黎閉了閉眼,嗓音艱澀,“是我搶了你的東西。”
“你沒有搶我的東西。”季星眠搖頭,主動握住他,“我們本來就是雙生子,你在我前面,你是哥哥,這些本來就該是你的。”
秦黎道:“但最開始他們選擇留下的人是你,你天賦比我更好,若不是當年西越國那些人……”
“那種規則本來就不該存在,誰規定了雙生就一定會帶來災禍,這本來就是無稽之談。”季星眠打斷他,“更何況,當年西越國那些魔修的目标是我,若真是有災禍一說,我才是帶來災禍的那個人,我才是真正的禍害……”
“誰說你是禍害了。”秦黎急聲道,反手握住他的手,“阿漣絕對不是禍害。”
“那我也要說,兄長不是禍害。”季星眠道:“兄長是相信我,還是相信那些人。”
秦黎不假思索道:“我當然相信你。”
“那你就不是欠我的東西。”季星眠道:“無論當初被選做‘黎明’的人是誰,現在都是你在用這個名字,你沒有愧對它,它屬于你,北望也屬于你。”
“一語驚醒夢中人,是我魔障了。”秦黎動容,伸手把他拉起來,正要抱他,卻忽然覺得手下的觸感有些不對。下意識低頭,卻意外撞上一雙冰冷的血紅色豎瞳,微微愣住。
“無晝。”季星眠連忙把它抱回去,一邊安撫一邊跟秦黎解釋,“先前在天瀾境裏碰到了個東西,它有些刺激到了,兄長莫怪。”
秦黎搖頭示意沒事,他默不作聲地觀察着一人一龍的相處模式,眉心微微蹙起。
與剛才他看到的不同,小黑龍在季星眠懷裏時是極其溫順的,血瞳也不再冰冷,而是漂亮地像寶石一般。
對于這只小黑龍的存在,秦黎的記性倒是沒那麽差到記不清楚。只是他以往都沒怎麽将它放在心上,這次仔細觀察才發覺它似乎與尋常妖獸很是不同,對待季星眠的态度也讓他覺得極其不對勁。
可這小黑龍也才剛破殼不久,滿打滿算也才不到一個月。一個月的幼崽能懂什麽,這般一想,秦黎又覺得是自己多心了,猶豫一番,還是沒有就這個想法延伸。
經過這一打岔,秦黎也忘記自己原本是想抱季星眠的事情,兩人很快談起正事。
季星眠将他代替秦黎進入天瀾境後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提到原因,也只是拿自己在地宮時拿到的那塊石頭解釋了過去。
秦黎并未深究,又詢問了幾個細節,包括鳳淩軒離開後的事情。
季星眠見他上心,便道:“兄長若是在意,不妨把他叫過來詢問一番。”
“我覺得他應當是已經回東洲去了。”秦黎沉吟片刻,輕輕搖了搖頭,“玉溪蟲的事情非同小可,既然妖族那位大祭司早有所覺,在他出來前便給了他警示,說不準也留了什麽後話。”
季星眠想從前世印證一番,但他前世對鳳淩軒的事情實在不關心。調查秦黎死因的那段時間也沒有往妖族那邊聯想,實在是想不起來鳳淩軒從天瀾境出來後究竟是先回了東洲還是留了下來。
“不妨事。”秦黎安慰他道:“後面的事情有我解決,你便先休息一陣子吧。”
“好。”季星眠沒有多說,只道:“若是兄長需要幫忙,随時可以找我。”
秦黎應下,又囑咐他幾句,這才起身離開。
季星眠把他送到門口,目送他的背影逐漸消失,轉身回到屋內。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室內門窗緊閉,更是昏暗。季星眠摸索着去點燈,手上卻碰到一點溫熱的觸感,被人反拉着拽了過去。
“……無晝。”季星眠反手摟住身上的人以免他磕到,“你怎麽變回來了?”
少年手臂環着他的脖頸,像原型時習慣的那般埋頭在他頸窩裏蹭來蹭去。
發絲摩擦過皮膚是和鱗片時截然不同的觸感,但都一樣讓季星眠難以承受。
他忍着身上蔓延開的酥麻按住身上作亂的人,慢慢推開,克制着語氣盡量維持平靜,“時辰不早,你該睡覺了。”
“一起睡好不好。”封無晝拉過他的手在他掌心裏寫。
季星眠猛然想起先前在心魔幻境裏發生過的事情,心下微亂,斷然拒絕道:“不行!”
少年像是被吓到一般向後縮了縮,看着他的目光多了點委屈,拉着他的袖子不肯松開。
季星眠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太強硬,抿了抿唇,折中着在他旁邊坐下,“你睡吧,我在這裏守着你。”
少年不肯放棄地又試着拉了他兩下,又是撒嬌又是耍賴,季星眠都沒遷就,最後幹脆把被子一卷把他整個人團了進去,“睡覺,再不睡我就給你念昏睡咒。”
封無晝:“……”
看到榻上的人終于消停,季星眠也松了口氣,閉目調息了一會兒,睜眼看他的被子有些亂了,正想伸手給他掖好,心下卻忽然一驚。
他身上怎麽這麽涼?
季星眠連忙扒開被子,一手摸他的額頭,一手碰了碰他的脖頸,俱是冰冷一片。
這會兒再不是顧忌什麽心魔不心魔的了,季星眠邊握着他的手腕給他輸靈力邊試圖把人叫醒,連叫數遍,少年終于微微睜開眼睛,目光卻沒什麽焦距,幹澀的唇瓣嗡動兩下,什麽聲音都沒發出來。
季星眠連忙把儲物袋裏火屬性的東西都一股腦地拿出來堆在床上,解了外衫上床把人整個抱在懷裏,“冷嗎?是不是冷?”
封無晝渾身冰涼,乍一碰到熱源,便像八爪魚一般手腳并用地本能纏了過來。
季星眠被他纏得幾乎喘不過氣,卻沒有推開他,反而把人更深地抱進懷裏,又是自責又是愧疚,拍着他的背覆在他耳邊輕哄,“沒事的,等下就好了,很快就不冷了。”
封無晝喉嚨裏滾出一聲模糊不清的嗚咽,更用力地抱緊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遲了一點qaq
周二不一定能更,我周三晚上盡量多更一點。